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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秋蓬山案·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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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还不是很亮堂,外头还是冬日的霜降,只听得风卷过枯枝的声音和炊房不懂事的鸡杀千刀的打鸣声。谢子婴打着哈欠翻身从床上醒来,换好了衣裳就出了房门。
师兄房间灯早就熄了,这会儿暗沉沉的一片。他估摸着师兄大抵还在睡觉,于是动作放得更轻缓了一些。踩着才刚扫干净却又被雪铺满的小石子路,摸着黑溜到了别门弟子的房顶上。
小胖万棵桐睡得正香,被子里露出的胸脯在呼噜声里一起一伏的。坐在房顶的谢子婴憋不住笑,惊动了在呼噜声里也睡得正香的回巢鸟。
他翻身跳下房,轻车熟路地翻进了万棵桐的房间,身姿轻巧地掀走了万棵桐的被子。
万棵桐嘴里嘟囔了些什么,大抵都是无意的梦呓,只转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谢子婴对着他的腰下踹了两脚,双手环胸侧倚在房柱上:
“小胖,爷爷找你有事。”
万棵桐摸摸索索地揉了揉腰,意识模糊地睁开眼,看见谢子婴凑近的笑脸,直接从床上弹到了房间角落,双手护着胸,结结巴巴地道:
“放放放假了带早饭要加钱的啊..!”
“加你个鬼。”谢子婴白了他一眼,“我等会要去三针贺寿了。”
万棵桐清醒了一点,愣了愣,道:“哦,那你走好啊,祝你平安。”他揉揉眼睛,“那我不用帮你去抢包子了吧,妈的你是不知道,那一群新来的明明打起架来弱得和鸡一样一点力气也没有,抢包子一个比一个猛,挤了三年我都瘦了四斤了都。”
他又打一个呵欠,挠挠头爬回了床上,嘴里还念念叨叨地:“我继续睡了啊,刚梦见一姑娘老水灵了差点都亲上了..一睁眼结果好好一漂亮姑娘变成了你那么大一脸凑我面前吓得我哎…….你怎么还不走?”
“我师兄还得留下来给你们辅导冬训,你早上给他带个肉包加肉粥,哦那什么肉粥要瘦肉不要肥肉加花生不要红枣不要太甜稍微淡一点,下山的话就去街口买桂花饼一次买一包姿势恭敬一点送我师兄那边去。”
万棵桐:……
万棵桐:?
这下万棵桐五分睡意变三分,三分睡意干脆变没了,一个激灵又从床上坐起,伸手就要拔剑,又想起来自己的剑在武试的时候被何长老一劈豁了个口,而且就算剑不豁口自己也打不过谢子婴,最后只得瞪着眼睛抗议着命运的不公和专制的残暴。
谢子婴看他憋着话骂不出声想打却不敢打也打不过的样子,挑了挑眉:“就这样啊,我回来要是看见我师兄瘦了,你就别想健康地走出这个屋。”
万棵桐千言万语梗在心里,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敢问我上辈子是你家的洗脚婢吗?”
“那应该不是。”谢子婴神色严肃地摇摇头,“你上辈子大概是雷震子。”
他解释了一句:“呼噜打得真难听,响屁一样。”
万棵桐拔出自己豁了口的剑,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你再多说半个字我就真的视死如归了。”
谢子婴摊了摊手,又翻身跳到小胖房间的窗沿上,对他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
“睡个好觉。”
回应他的是小胖扔过来的枕头:“好你个狗屁!”
他眯着眼站在门口,抬头看了看只一点微亮的天,又听见炊房的鸡一阵乱叫。
演剑堂透露出零星的光亮,烛影印在窗纸上,被风拂得摇摇晃晃的,里头不知道是哪个勤奋的弟子还在钻研剑法。长老们头天偷偷跑出去喝了花酒,这会儿七零八落地倒在中厅的地上睡得正酣。
他不知怎么地呼了一口气,在冬日里化作白茫茫的一片。他起了剑,飞身下了山。
“你说三针堂主要贺寿?”
梅三给谢子婴舀了一碗汤圆,神情有些诧异。”
谢子婴点点头:“你小点声,给你师父听见估计又得跳脚。”
“我可听见了啊,背后说我闲话小心点。”梅疏同从楼上探出头来,瞥了二人一眼,口中喃喃着只有自己听得到的话,“没想到,那件事发生之后,那老东西居然还有兴致做寿。”
“师父!”梅三急急忙忙给梅疏同沏了杯茶,狗腿地要搀着他下楼。
“行了。”梅疏同摆摆手,转向谢子婴,“小孩,你确定是三针堂主满堂春做寿?”
谢子婴点点头:“梅先生有什么看法?”
“能有个什么看法,那老东西既然还没死,就肯定还得祸害一阵子的人间。你这次去提防着点便是了,她就算要弄什么名堂也不是针对你。”
谢子婴闻言点了头,又问:“听说三针堂主针法一绝,不知她能否治我师兄的病?”
梅疏同的脸色又沉了下来,端着茶小抿了一口,垂着眼不发一言。
他放下手中的杯子,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双手紧握着,腕上青筋明显,像是忍着极大的怒火,半晌才终于道:
“她那种人,不配行医。”
谢子婴只听梅三说过梅疏同和满堂春关系不好,却没想到是这样不好,这般场面之下不知该说什么。梅三到底也是小孩,没见过师父用这般语气说过话,与谢子婴对视一眼,也鹌鹑一般缩着脑袋。
梅疏同只沉默了片刻,便又恢复到常态,端起茶又抿一口,只望向窗外逐渐亮起来的天色:“差不多时候了,你该回去了。”
“遇到满堂春的时候,留个心眼便是了。”
没放假回家的弟子们都扎着马步在演剑堂里练剑了。炊房的鸡打鸣更加起劲,叫声和没穿秋裤的弟子们的叫声差不了多少。
矮个头的长老披着野兔毛的衣服站在门口打哈欠,一手还拉着高个头长老的袖口讨价还价:
“不如今天你替我监班,明天给你捎只烤鸡。”
高个头的长老甩了袖子笑着骂他一句“做梦”,揉揉眼睛转身回了屋,关门前还不忘强调一声“我继续睡了拜拜”。
于是矮个头的长老眯着眼睛点了点名,数到第三列的时候烦了,干脆闭着眼睛靠在亭柱上补觉,压根儿没发现演剑的队伍里少了个人。
歧山冷,一年里大部分的雪都落在歧山上,长休的先辈们瞧着没人抢地盘,省了地租,于是安族落派,世世代代都靠着山脚下几个铜板一串的辣椒吊着命。
于是当外人问起时,长休弟子们就会回答:
“我们长休个个侠肝义胆一身正气,这一点小雪花怎么能冻结我们的满腔热…阿嚏..血呢。”
当然这些都是场面话,弟子们还是期待着那群裹得严严实实的长老能够大发慈悲订做几套保暖内衣下发给弟子们,最好是加绒的那种。
就在其他弟子还在风雪里流着鼻涕练剑时,翟宴山准备好了三人份的早餐,提着灯靠近了师弟的房间,清理了下脚底的雪,才小心推开房门。
“小谢,该醒了。”
被子里一点儿动静也没有,翟宴山好脾气地又唤了四回,实在还是得不到半点回应,只得无奈地掀起被子。
这下翟宴山更无奈了,被子里本该神游太虚的师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被子里只剩下朵刚折下的梅花,他猜这多半是从师父屋后边偷来的。
他看向窗外的天,枝上的雪融了些许,炊房的鸡叫得更大声了。
身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还裹着芝麻的香,偷跑的人这下扑到了翟宴山的身上,两颊和耳侧还红着。
“师兄!”
谢子婴小声地喊他,翟宴山转过身来,见谢子婴肩上还落着雪,讲话都黏着鼻音,连忙给他又点了火炉,扫掉他身上零星的雪迹。
“又去哪了?一身的芝麻味。”
翟宴山开口问他,声调里不见责怪,倒只是无奈千般。
谢子婴挠挠他的手心,带着些讨好意味地回答他:
“下山去找梅先生了,想找他问问三针的事情。碰巧梅三今天煮了汤圆。”
原来芝麻香是从这里来的。翟宴山探了探他的额头,先是冰了手,过一会就又是温热的感觉,才确定谢子婴没染风寒也没有发烧,于是道:
“这下吃饱回来了,怕是没胃口吃我刚做的乌团了。”
“不是不是。”谢子婴着急否认。“我没留在梅三那吃太多,顺了一些就跑回来了,等着和师兄一起吃呢。”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袋生的汤圆,亮着眼睛递给了翟宴山:
“今天太冷了,我这脖子都要冻得没感觉了,诶师兄你快些去煮,我先烤一会儿暖和一下。”
谢子婴顿了顿,脱了鞋袜又往炉子旁边钻,缩在一块哆哆嗦嗦地问:
“许长老没发现我跑了吧?”
翟宴山弹了下他的额头,手覆在他脖子上按摩,温声道:
“得亏今天是许长老,换做是萧长老,你怕是又要罚三日扫雪了。”
谢子婴假装叫了声疼,眼睛弯弯地看着师兄:
“不会的,我前天听到许长老下棋输给了萧长老,得替他一个月的早班呢。而且昨日长老们喝酒喝得痛快,我起来的时候他们都还睡着呢。再说了,今天下午就得出发去三针,长老们肯定忙得不行,谁还管我去不去晨练。”
他笑得恣意,小狐狸一样。翟宴山也只是叹了口气,怪他一句:“净会钻空子偷懒。”
“师父起了吗?”谢子婴突然问道。
“昨夜跑去和花酒了,现在估计还在打呼噜呢。”
翟宴山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终焚的嚷嚷:“诶我睡觉不打呼噜啊!!少瞎编排我!”
谢子婴朝翟宴山吐了吐舌头,三两下跳下床去给师父开门,腆着脸皮露出自然的笑容:“师父早呀。”
“少在我面前卖乖,一天到晚不让人省点心。”终焚往屋里走,“你这屋挺暖和的,又使唤你师兄给你砍柴火了?”
“我自己去砍的,他不知道。”翟宴山接话,“给您也砍了些,放屋后门那口井旁边了。”
终焚满意地拍拍翟宴山的肩,又踹了谢子婴一脚,毫不客气地坐在屋里翘着脚:“你,去,把你师兄手上那袋汤圆煮了。”
谢子婴连忙捂住汤圆,叫道:“那不行,这是我给师兄带的,您没份儿。”
终焚抬手就往他脑袋上敲:“去去去,一天到晚师兄长师兄短的,都没个稳重的样子。难怪你师兄不放心要跟着你去三针。”
谢子婴闻言一愣,转头看向翟宴山:“真的?”
翟宴山有些不自然地摸摸耳朵,点了点头,有些含糊地道:“你涉世未深,怕是禁不住诱惑,我得去看着你。”
谢子婴吸了吸冻住的鼻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屋子里太暖和的缘故,他发现师兄脸颊红红的。他朝着他师兄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
“师兄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