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秀》御井烹香

20、锟哥

　　对大部分网民来说，锟斤拷是个有那么一丝熟悉但又想不起来的词儿，时常能在搜索引擎的结果页面里瞥见，稍微硬核一点，或是喜欢刷微博的网民才会知道，锟斤拷和烫烫烫一样，都是转码失败的产物，从老编码体系转向Unicode编码，如果有无法表达的字符，最终就会呈现出这三个难解的汉字。天秀是以前在国外上国内网站，电脑自带的浏览器经常无法正确显示汉字，所以才知道这个梗，像是李老炮这种上网也就玩玩游戏找找片的青少年，从复述的语气就听得出来，这都是锟哥给他科普的结果。天秀一听就知道，这绝对是个文化人，至少是技术宅，应该不是那种前职业选手，后来退役了来做的数据分析师——那种数据分析师虽然名曰数据分析师，但做的都是助教的活儿，对数据有多敏感实在是不好说。

　　“锟哥，在忙吗？”她在微信群里圈了一下，“不忙的话，可以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吗？”

　　老板有叫，上班时间，按理都是放下一切马上赶到的，除非没看见，那晚一点回也在情理之中，但锟哥不一样，锟哥秒回了一句，“好，等20分钟。”

　　……天秀一阵无语，不过好歹他还加了一句，“刚开局，打完这局就来。”

　　好吧，毕竟是电竞俱乐部，可以忍，天秀发了个ok的表情就把手机放下了，“这个锟哥，在俱乐部很久了吗？是个怎样的人？”

　　“俱乐部刚开就来了，资格很老的——他是F大数学系的高材生，听说是最早的大老板请来镇场子的。”李老炮终究年轻单纯，和她聊了半小时已混熟，再加上两人年纪相近，聊起天就没了拘束，分享八卦道，“有说法是，咱们这个俱乐部最早就是因为他成立的。”

　　这是什么，千金买笑吗？天秀一阵愕然——据她所知，EGame最早是她一个哥哥搞起来的，她这个老哥今年都快40了，属于那种没什么能力的富二代，以前都是照着独生子的标准挥霍，后来老头子被弄烦了，给他发配到非洲去搞项目，累得心脏出了问题，这几年都在疗养院里养着，这一次争产风波也没露面，多数是老头子之前私下已经有过安排，而且也知道争不过那些古灵精怪的兄（chou）弟姐（ren）妹。

　　算算时间，三年前，三十四五的有为青年和二十出头的新鲜社会人，怎么着都透了一股纯情BL小说的感觉，梗还满原耽的，而且苏天秀的兄弟姐妹长得都不错，基本随妈，她是最好看的一个，但那个哥哥好像也不差，这各方面因素都齐全了，锟哥如果长得一般就是平凡受，长得好那更好了，美攻美受，攻还有家室，很边缘狗血。

　　“听说确实是这样的，具体是什么原因不知道，但好像原来的老板很赏识锟哥的样子，觉得有了锟哥就能拿冠军什么的，一开始想让锟哥当教练，但是锟哥不愿意，也都是听说的。”李老炮就来了一年，别的也不知道，“后来换了老板，锟哥就不怎么说话了，不过工资还是拿的，也来上班，他在论坛挺有名气的，会出一些英雄教程什么的，平时也给我们说一些装备的事情。”

　　“那你们听他的吗？”

　　从表情上来看，答案是显然的，天秀很诧异，“为什么不听呢？是试了没有用吗？”

　　“可赛训都是教练管的啊……”李老炮也挺委屈的，“我们得听教练的话……”

　　那就是锟哥和教练关系不怎么好，所以虽然教练管不了人事，不能让这个传说中有创始人做靠山的数据分析师走人，但架空他还是可以做到的。天秀有点捏眉心的冲动：这他.妈小小一支战队，人事关系也太错综复杂了吧。队员和队员，队员和教练，教练和工作人员之间，就没有没矛盾的。漫画里都是假的吧，那种万众一心的热血战队之类的好事怎么就没给她遇见？

　　算了，抱怨没用，只能接受事实，“你们换了几个教练，四五个？锟哥和他们的关系是不是都不咋地？”

　　“嗯……我说了，他人有点怪，不是很会交流……”李老炮又补充了一句，“但是我觉得他有些想法其实挺不错的，不知道该咋说，就是有些时候感觉……”

　　说是锟哥不会交流，其实他也差不多，不谈游戏的时候，李老炮的词汇明显就不是很丰富，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还好，锟哥本人提早结束战斗，敲门而入，也就免去了李老炮的刑罚。

　　“老板。”他给天秀招呼，“哦，李立国，这么巧，你也在。”

　　几句话就显出了这个人的人际交往能力是多么匮乏……仿佛自带冷场Buff，就连想叫他来帮忙的李老炮都被招呼得很尴尬：俱乐部都是叫ID的，很少有人叫全名，而且你这怎么回事？叫老板就两个字，对李老炮反而热情，反而让被招呼的人不安。

　　人是长得还不错，就是那种典型的弱鸡宅男，白白净净的，格子衬衫、黑框眼镜，颜值的话……如果经过美图，可能可以被人喊一句小哥哥好帅的程度，不过怎么看都是一副性冷淡的样子，不像是能搞出什么总裁虐恋的感觉……

　　天秀倒是没有生气，她大概已明白锟哥是什么性格，暗中观察了一会，满足了自己的八卦欲，也就说道，“那个，老炮你自己和他说吧，把事情讲清楚。”她决定锻炼一下李老炮的交流能力。

　　“就是那个……我决定不转会了……”

　　让两个交流明显不顺畅的宅男凑在一起说事情，简直像是在看脑卒中复健现场，天秀看李老炮指手画脚的试图把事情讲得得体的样子，简直有点想笑，不过锟哥倒是人狠话不多的类型，李老炮刚讲明白大概，他就打断道，“我明白了，现在是想要找新队员，找我是要数据？”

　　“对，”李老炮明显松了口气，“想要你上次拿给我们看的数据。”

　　“好。”锟哥从兜里掏出手机，拿起遥控器对着办公室里的电视摆弄了几下，天秀还没弄明白呢，他就把手机投影上去了，“你上次看的应该是这个吧，前2分钟经济占比和经济转输出，还有分钟经济的排名。”

　　一个Excel表格被投影上去，上面是一行行陌生的人名，大概是看出天秀的疑惑，锟哥和李老炮主动争相给她解释，“这都是青训营和次级的名单，RNL的数据在另一张表上。”

　　锟哥更是对李老炮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口中也问着，“老板知道为什么要看前2分钟经济占比吗？”

　　这种公然质疑专业水平的问话，按说你用眼神确认一下就得了，直接问出来是要闹哪样？天秀咳嗽了两声，“我之前是不知道——但你说了我就知道了。”

　　“哦？”锟哥看天秀的眼神有点变了，将信将疑。

　　“前两分钟就是决定谁先到四级呗，比赛里，每一秒都很重要，前两分钟的经验总量应该只够一两个人升四，这对第一波小龙团影响非常大啊。”天秀确实是现想现说的，“我猜，前两分钟的经济占比和经济转输出，可以最直观地说明一个选手的风格，是吗？我们常说的节奏型打野和输出型打野，从这个占比上就能看出端倪了。”

　　“猜对了。”锟哥冷峻的表情也有所动容，他用崭新的眼神打量着天秀，口中快速地解释，“虽然拿的英雄不同，会决定经济分配的不同，但其实每个选手的风格还是相对固定的，就比如说林雪飞，他虽然最近经常用野辅，但还是有经济集中的特点，前两分钟的经济占比是RNL战队最高的一档，这就说明他喜欢的是吃经济的打法。这种资源型选手，不管平时在比赛中表现多么出彩，一个队伍如果集中了三个以上，该队伍成绩必崩。”

　　至于理由，锟哥大概觉得是不言自明，也就直接跳过了，他一边滑动手机屏幕，调整Excel表格的显示方式，一边说道，“如果你要以李立国为核心组建队伍的话，那就要找节奏型打野，一个可以不吃经济，把经济让给ADC，让他快速发育的打野选手，或者，要找一个辅助型中单，因为前期打野快速到四还是很重要的，全联盟也很难找前两分钟不吃经济的打野，但可以找一个能和打野分线的中单，在前两分钟、前五分钟，他的经济很低，但输出不低，你需要的是这样的中单。我建议，你用这个数据来挑中单，再用别的数据来挑选打野。”

　　专业术语有点多，他的思维也跳得很快，但天秀还跟得上：为什么前两分钟这个节点非常重要？因为，如果没有入侵野区打一级团的话，整场比赛的第一次团战，大多数都发生在一分三十秒到两分钟之间，这是第一条小龙刷新的时间，在这个时间点，大多数英雄都没有到达四级，假设双方和平发育一分半，各自吃掉自己的野区和兵线的话，那么产生的经验总量，在一分三十秒，在一个队伍里就只够两个英雄到达四级。而四级对王者战役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数字，因为英雄会在升到四级以后点亮自己的大招，姑且不论血量和攻击力什么的，在打团的时候有三个技能可以用的英雄，当然占到的优势不是一星半点。

　　资源不能靠空想掉下来，经济和经验就这么多，只够两个人到达四级，那这两个人会是谁呢？如果中单拿了蓝还吃了线，打野就到不了4，如果打野想要到4，就要去分别人的线——MOBA游戏是五个人的游戏，每个人的决定都会带来整个局面的改变，所以，业内人经常喊，但粉丝却不怎么认可的一句话，往往就是‘场上的秀也都是队友保出来的’，队友保的是什么呢？可能全场来看，经济配比每个队都差不多，那是因为到最后，两边的经济总量已经过了10万，前期数百的经济差额根本无法体现，队友保的很可能就是在前两分钟或者前五分钟，前十分钟，某个位置自由吃钱的权利，在大家都还没满级的时候，吃钱也就等于是吃经验，吃了经验对线就有优势，当然表现也就强势，也就容易秀起来，但与此同时，团队里必定有一个人的经济是落后于对面同位置的，这个人也就只能表现得怂一些，对线或对位的时候多回避，然后被讥笑为边缘OB。当然，如果他凭借自己的个人技巧和团队配合，反而在对位中取得优势，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但总的来说，经济弱势位很少被夸奖，经常性背锅，这算是业界普遍现象。天秀看过些比赛，再去论坛泡了一段时间，就已经对此有了认识。

　　“上单的话，用什么数据来挑呢？”在搭配队伍上有这样的思路，就可以说得上是有点干货了，这传说中F大数学系毕业生的头衔，也的确其来有自，虽然锟哥的情商低得令人发指，但他的谈吐井井有条，语速快且清晰，这都是高智商且受过良好教育的表示，天秀现在只是好奇这样的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生为什么会来搞电竞。

　　“上单的话，不建议用数据挑。”作为一个数据分析师，锟哥倒是毫不犹豫地推翻了数据的作用，“这是个数据最难量化的位置，其实就是中单位，数据也只是筛选风格罢了，到底一个人适不适合赛场，适不适合这支队伍，当然还得观察赛场表现，再通过试训来判断。”

　　从进入俱乐部到现在，天秀已先后和好几个雇员有了较长时间的谈话，每个人在谈到游戏的时候，都有自己一套独到的见解，也都有强烈的自信。天秀其实觉得他们的想法也都有可取之处，这证明其实前任经理的眼光还不算差，至少没找些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来，但这也带来一个问题：摆在眼前的俱乐部招新问题，教练韩旗、数据分析师锟哥和队内暂定核心李老炮，都有自己的一套标准，而且照这三人低下的情商，把他们毫无监督地放在一起，就像是把三只野猫关在一个笼子里，保准‘嘶’起来。尤其是锟哥，说不定会在不自觉中再一次得罪教练，然后再度被架空。

　　看来不全程监督还是不行啊……

　　“这样。”她迅速下了决定，“你们先挑几个备选，然后我把Flag哥喊来，也听听他的意见——新赛季我们招新的话，就由我们四个人来定，最多再加一个李经理，问问他的意见什么的。”

　　本来还想叫他们挑人，她去和辅助飞扬聊一下的，现在看来还得另找时间了，带这一群下属真的好累啊，随时随地都能撕起来的感觉，如果他们都是哑巴的话不知道会不会轻松点……

　　在心底流着宽面条眼泪，天秀自觉不易的同时，却没想到她的两个下属也正交换着眼神——锟哥张嘴就想说话，把李老炮吓得不轻，赶紧给按住了：作为老板，对俱乐部业务参与度到底该有多少，其实没有明确规定，毕竟出钱的人最大，如果有闲又有爱，亲自带队也不是不行，但每个专业人士当然也都不喜欢被干涉太多。老板管人事也就算了，现在连挑新人都管的话……

　　但，有啥办法呢，毕竟，出钱的人最大啊，而且，不管怎么说，至少俱乐部的报酬一直给得稳定，福利也还不错。就是想跳槽，同业也很难找到更好的东家。

　　老板想要外行瞎指挥的话，也只能见步行步，忍让一时了，就算要争吵那也不是现在啊——李老炮如果把话说出口，估计不会这么有条理，但在眼神中传达出来的意思倒是差不多。

　　她该不会以为自己比一般老板多懂点战术常识就能指点江山了吧？锟哥的表情有强烈的不可思议和不服气，他还是想开口争到底，但被李老炮杀鸡抹脖子用生命阻止，两个人正在那眉来眼去呢，天秀回过神，只一眼就看破了，不禁好气又好笑：他妈的，屋里就三个人，还有三个立场三种心思，就连指挥权都不能统一，真绝了。

　　“老炮，你去把Flag哥喊来啊，”她索性打发老炮去跑腿，“让他把他在找的资料也带来，别一趟趟的跑——那个，锟哥。”

　　她拿起手机，在锟哥面前晃了晃，笑得很和蔼可亲，“闲着也是闲着，要不，我们SOLO几把，打发一下时间呗？”

　　按说，她和雪中飞打过的征召局已经传遍了圈子，锟哥应该也收到风声，不过，也有可能他人缘差到没有任何人会和他八卦的程度，又或者他对天秀的表现还是不以为然，所以，对这个有点挑衅的邀约，他回以更挑衅的回答。

　　“行啊，来就来，不服就干，谁怕谁？”

　　——别说，这还真有点电竞精神，不服就干，谁先怂谁是孙子。天秀扬眉笑了下，登进游戏：两边都没明说，但隐然已有了一种默契，这SOLO，谁赢谁输，也许，就直接关系到了一会在选人中的话语权。

作者有话说

　　存稿箱第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