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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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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在前朝时,帝王崇奢,又极重仪典及场面,所以,生辰便等同于元日那般往热闹了过。到圣寿节这天,百官朝拜,恭祝千秋,也算是久来的传统了。
可是,自大梁在怀安奠基之日起,圣祖便认为这些仪式劳民伤财、兴师动众,本朝若延续下来,其实并无实际意义。是以,一改旧时的奢靡之风,颁旨“减乐停宴”。
停宴倒也不是真的不办。封王回城、宗亲祝祷,再加上满朝文武极其符合品级的亲眷进了宫,难得齐聚一堂时,自是要简单庆贺一番的。
不过,那得安排在朝会与祝祷之后,方移步太液池畔。
……
“今年北境那边不安稳,平王殿下请了旨也没回来。倒是各地藩王来的不少。不过啊,老祖宗过寿,也是热闹场面,人多了好。奴记得前年,宴席可是从午间一直持续到月上中天……”
元奕早早就起榻了,人尚在混沌,就被福禄拽起来洗漱了。待包粽子似的裹上衮服,人已经打了好几个盹了。
福禄叨叨着说些话,是想让人精神起来,不想适得其反,越说人越困。
无奈,他便叫小宇子将膳房准备吃食先端上来,“今日前朝后宫,陛下还有的忙活,得多吃点儿东西垫住肚子。”
元奕还在犯困,迷迷瞪瞪打了呵欠,瞥到镜中甚是端肃的自己,禁不住抽了嘴角,“弄得跟朕要成亲了似的!”
“哪里成亲是要这样?”福禄端起一碗清粥扬了扬,“陛下成亲那日,可是要比起朝会更庄重的。”
他还特别提醒了小皇帝,“连个呵欠也不能打!”
刚张开了嘴的元奕:……“多事!”
他白一眼福禄,生生将一口气憋进肚里了。
却没忘每日一问,“朕的老师呢?”
福禄就知道不会少,将粥往他手上一放:“许是很快就过来了,陛下先吃。”
元奕这才精神抖擞起来。
……
与此同时,太极殿正殿。
孟邵秋到的时候,百官零零星星地,已经在殿外等着了。负责今日朝会整体防卫的昭武将军看到他,便避过耳目,悄悄地下了石阶。
孟邵秋确认一眼外围,见羽林都已就位,便问,“都换好了?”
“换好了,大人放心吧!”
他压低声音道:“照往年朝会上,太极殿外都会新增一半人手,统共除皇帝亲随之外,一千二百羽林卫,分布东西两向。属下遵照大人指示,已在昨夜之前,分批撤换去八百了……”
“这八百人,都是咱们西营自己训练出来的。而且所守的位置,也都是距离小皇帝最近的。”昭武将军道:“现在,咱们就只等小皇帝过来。待时辰到,清宁宫那边得手,这内殿的八百羽林,再加埋伏在外的人手,就足以逼得他……”
孟邵秋瞪了他一眼,止住他将要出口的话。
“属下知罪!”
“行了,”孟邵秋厉目横过一周,在后方缓步慢行的裴政铭身上停留片刻,道:“这只老狐狸,你务必时刻注意着他的动向!”
昭武将军领命,这便退下了。
“呦,孟大人……”昭武将军一走,没多时,裴政铭就堆着满脸笑意赶了过来,“今日挺早哈?”
“是,”孟邵秋笑着执礼,“裴大人安好。”
“我可不好,”裴政铭摇头,似有苦难言的样子,“大人是不知道,这两日府上来了俩客人,我一把老骨头,还得日日陪个孩子扎风筝,唉……”
“不提了不提了,我是比不得孟大人清闲。”他叹口气,转问,“大人病愈了?身子骨没事了?”
孟邵秋脸色白了又青,袖中右手握得咯吱响。
试问,这朝中但凡有耳朵的,那个不知他府上俩客人哪来的。是冲着他,要让他进坟墓的。
这老狐狸倒能耐,碰面也不知避,竟是生怕人不知道他丞相府上有他孟邵秋的催命符似的。
孟邵秋咬了咬牙,半晌,才勉强扯出一分笑容来,“还真是多谢裴大人记挂了,我……很好!”
“那就行那就行。”裴政铭分毫听不出他话中的疏离,一副慈祥又和蔼的模样,“以后啊,可就仰仗孟大人了。”
“岂敢。”说罢,孟邵秋再次揖了下手。
此时,正好殿门开,时辰到了。孟邵秋两人便都自觉地沉默下来。而后两人前后迈上玉阶。
进入正殿,四张席位尚在,俨然一副不可轻易撼动的模样。
孟邵秋看了一眼那个他了七年的位置。往右,盘桓在柱上、腾云驾雾的金龙犹在,一如当初时。却叫今日的他看来,一时间的恍惚之后,竟觉得无比陌生和讽刺。
愣神间,钟鼓声便敲响了。百官齐列殿下,各入其位,只等皇帝与太皇太后的车辇过来,然后行过御道,走上高台接受拜贺。
可是,这一次,钟鼓声一直响了两遍,皇帝还没到。亦不见守时的太皇太后出现。
有人按捺不住,已经开始往殿外探头了。许多都在琢磨着:本朝皇帝与太皇太后不和,是多年的事实。却也没有在圣寿节这般重大的日子两两缺席过的。
猜测间,第三遍钟鼓声响。隐约的,后方有了些许动静。
众人屏息,却听到后方有宫人道:“圣上有令:太皇太后病重,朝会延迟。请各位大人殿内暂候,无诏不得出殿——”
尖而细的声音接连宣布了三次,款款尾音落下,殿中一片静寂。
而后,就是相互间的低语。
孟邵秋微怔片刻,忙阔步走了出来。刚好传旨的宫人还不曾走远。
“老祖宗怎么了?什么时候病的?”
宫人躬身,“回大人,老祖宗接二连三的,都病了个把月了。昨天刚有起色,不想今早起榻时突然复发。陛下听到禀报就立即赶过去了,现在还在清宁宫里。”
“陛下竟也去了?”孟邵秋拧了下眉,又问,“很危急?”
“是啊,”宫人眼睛都红了,“不瞒大人说,太医院的院首,还有几位主治太医都被紧急召进了清宁宫。要不是真到了这程度,咱们陛下也……不会过去的,您说是吧?”
宫人说完抹了下眼睛,就小跑着赶回清宁宫复命了。
孟邵秋在殿外站了一会儿,叫昭武将军上前。
“太皇太后怎么在这时候突然病发?”昭武将军不放心道:“大人,会不会是他们察觉了什么?”
想想又觉不可能,“咱们的人都在宿卫里,且目前也没什么大动作,皇帝如何会发现?不可能的!”
他问孟邵秋,“是否要叫人回府问问宁先生,接下来该怎么办?”
“怎么办?”孟邵秋目光一敛,突然就冷笑一声,“到了这般境地,即便咱们没动静,清宁宫里的人也会按时动手。”
昭武将军身子一僵,“三声鼓响为号,想必,他们此时已经……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急什么?”孟邵秋侧目,倒是从容许多了。因为他知道,现在即便是他不动手,清宁宫里的宿卫一旦暴露,他也没命可活了。
“可是这一切偏离计划,稍有疏漏就满盘皆输。”昭武将军也不是个蠢人,瞥了一下殿中,还是要征求孟邵秋的意思,“咱们,是否就此罢手?”
“罢手?”他轻嗤,“来不及了……”
语毕,一道流火划破高空,紧接着,就是一声短促的:“啪……”
这便是两宫之间的信号了。他就知道,清宁宫守卫是要比太极殿松散不少。而要小皇帝最快妥协,就得先从太皇太后宫里下手才最有用。所以早在几日前,他便将主力放在了清宁宫里。
“整好,两个一起,也省的麻烦了!”孟邵秋眸中一道寒芒闪过,他当即便道:“传令下去,关闭殿门!”
昭武将军得令,迅速示意殿门两边的守卫。朝臣们还在叽叽喳喳的议论,还不曾意识早危险将至,等他们听道“吱呀”两声厚重的闷响之后,殿门在数位羽林的手中已经逐渐闭合。
“孟邵秋,你要做什么?”
有意识道情况不对的,扑过来就要阻止,却被羽林卫一刀柄顶了回去。
昭武将军抽刀恐吓,“想活命的,就好生待着!”
却还是有人不受威胁的,想能在太极殿议政的,品级都不低,被一员小小的武官呵斥,岂能服气?
眼见缝隙越来越窄,恐慌之中的人群,或者就地躲了起来,或者去叫裴政铭与怀王,或者就赤手空拳地把着殿门,一时,场面混乱不堪。
奈何,这站得最近的羽林卫都是孟邵秋安排过来的人,自是遵他之令所从。即便是裴政铭与怀王也制止不了。
所以任他们如何辱骂,羽林卫还是顶着口水硬要将门合上。
“混账东西,”一身着绛红色朝服的臣子憋得脸上青筋暴起,透过门缝指着孟邵秋坡口就骂。
他是御史台的,素来就瞧不惯他的作为,自是什么都敢说。
“孟邵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你身为辅臣,罔顾先帝遗命。你忘恩负义,你不得好死!”
许是,这些话刺激到了孟邵秋,孟邵秋抽出羽林卫的腰刀拿在手里,指着门缝里的那张脸,赤目欲裂,“你把话,再说一遍?”
“我就要说,说你人不如狗。”他探了手,“你睁开眼睛看看这太极殿,枉费先帝如此信你。今他亡魂未安,你便野心勃勃,刀指太极殿。你自己看看,你可对得起先帝,对得起他予你的那分信任?你……啊——”
孟邵秋眼中血红,一个利索的起落,弯刀挥了下去。
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后,殿门内的乒乓声停下来。
众人双瞳凝滞,看着喷溅出来的血,以及躺在门缝里的那截断手。
“啊——”众臣皆恐,忙撕了内衫往断臂的御史身上按。
“孟邵秋,你这是谋逆!”
殿门彻底合上了,锁链攀了数圈。
孟邵秋听得出这是怀王的声音,从容地拿衣衫拭去沾在刀身的血渍:“那是你们以为的!”
“我说,是替、天、行、道!”
“你莫把自己捧得太高尚,”怀王道:“待你跌下来时,本王就要看看,你是不是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孟邵秋手一顿,却是笑了出来,“哈哈哈——”
“各位大人站了这么就,也都累了。”不紧不慢地合刀入囊,他往日出之东望了一眼。
“这太极殿敞阔阴凉,各位就当是在这里避暑了吧!”说罢,直接示意殿外羽林,“架上弓.弩!”
“孟邵秋……”
“乱臣贼子,你不得好死!”
孟邵秋却是不予理会,抬步便走了出去。只留下一队弓.弩手,拉弓待命,目标直指正殿大门。
宿卫出动,宫道上,宫婢见不得刀剑,没到近前就惊叫着四散逃窜开。
孟邵秋让宿卫开路,为争取今早赶去清宁宫,直接挥动着大刀长.枪驱赶:“闪开,都闪开!”
“靠过去,蹲下!”
宫人受惊,活命要紧,哪里还顾着听,还不是能逃则逃。
“不听话,砍了就是!”手起刀落的事,确实要比维护起来要简单许多。
宫人们眼看着身边的同伴被人轻巧挑起,然后狠狠地砸在宫墙上,惊悸之余,这才发着抖,慢慢地安静下来。贴着墙根蹲好了。
“早这么多省事!”昭武将军冷冷地说着,反手握住枪柄。
……
一路到了清宁宫外,这里刚经过一场殊死搏斗,浓重的血腥气自高墙之内疯狂地蔓延过来,如同阴诡的魔爪,直从高空扣下攥住人的头骨。
竟是那种叫人头晕脑胀的浓腥味道。
宫门四开,昭武将军先行一步跨了进去,“人呢?”
那守在宫门口的一队宿卫当即合了长刀,“回将军,都在宫里。”
昭武将军抬目往前一望,透过重重宫门,可隐约看见清宁宫主殿,那里,似乎跪着许多的人。而在往里去时,除了一片漆暗,就都是死寂了。
“小皇帝呢?”他沉声道。。
为首的倾身,回禀,“都在。”
“很好!”他轻一勾唇,返身如实地将听来的情况尽数回了孟太尉。
不多时,一声令下,手持长.枪的一队人打头,弓.弩手随后,四千宿卫御林军浩浩荡荡挺了进去。
枪戟碰撞的脆音,及其凌乱的衣甲摩挲,还有齐整而肃穆的脚步声,一时,带着威压,袭击了这座原本该是清宁而平静的宫殿。
“孟邵秋……”随着他们的不不逼近,主殿里远远地传来一道声音,似提了几分气,听起并不大有力量。
正是太皇太后裴氏。孟邵秋一抬手,队伍便在第二道宫门前停下了。
“老祖宗,”孟邵秋言语间倒还算是恭敬,道:“臣听说老祖宗凤体不适,放心不下,这便过来探望探望。”
“探望哀家,是要带着这么多人来吗?”太皇太后道。
孟邵秋回眸一瞥,笑了笑,“老祖宗受惊了。只是臣……不带着人过来,如何见到老祖宗您?”
他隔着宫门微微拱手,“臣便在这里,恭祝老祖宗福寿绵长了。”
“呵呵,”里头几声低笑,紧接着,就是一顿剧烈地猛咳。
好久,待咳嗽声平息下去,太皇太后方悠悠道:“孟卿啊孟卿,哀家的福寿,说不准哪……”
“老祖宗……”
“可是孟卿,”太皇太后不紧不慢地打断了他,然后一声手杖触地的闷响之后,她抬了声音,“你的福寿,哀家,还是说得准的!”
一语毕,敞开的正殿大门,重重地合上了。
孟邵秋大感不妙,转过头,檐下、屋顶,与他们同一着装的宿卫军出现,顷刻间将他们包围在院中。
他便知道,这是中了圈套。
“回撤,有埋伏!”
岂料,他刚一声呼出,破窗而出的流矢便恍如急雨般直朝庭前飞来。
“大人当心!”昭武将军忙握紧长.枪横扫,
不想话音刚落,背后的第一道宫门,也在这一刻紧紧闭合,紧随其后,是漫天交错的箭羽。
顿时,夹杂在第二道门与正殿之间的敞阔宫苑里,凄嚎声响彻一片。
孟邵秋提刀挑开飞箭,忙原地施令调换队形,让几队人分散开,呈背对背的架势迎敌。
“弓.弩手呢,”昭武将军肩头中了一箭,见恍似流沙般的长箭根本就没有停息的趋势,紧急号令,“稳住,还击!”
剩余的弓.弩手得令,纷纷在肉墙的掩护下蹲低下去,目标对上正殿门窗,“放——”
宫人尖声惊呼,抱头蜷缩在一角。玉书则白了一张脸,以身护住坐在榻上的太皇太后。
盾甲架上窗台,福禄吓得失了魂,连滚带爬蹿了过来,“陛下,别往前去了,刀剑无眼啊!”
元奕却是没有听他的,叫人将福禄拉了下去,
没多久,短箭气势渐弱,元便透过门窗缝隙往外看。
竟是偏殿,吸引了弓.弩手的全部注意。他当即下令,“继续放箭!”
紧随其后的,四面八方轮流而上,根本不叫叛军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眼见死伤惨重,数千宿卫所剩无几,后知后觉的孟邵秋,方才明白过来,是皇帝早知道他今日要在清宁宫里动手了。
从在太极殿里,他就一直是被牵着鼻子。自以为是循着信号过来的,收拾残局的,不想,是做了入翁的一方。
可是他知道的太晚了……
他看着墙头、屋顶,训练有素的兵卒,还有正殿里,与之默契配合的亲卫,一股猩甜自吼间漫了上来。
“大人……”昭武将军拼力挡去飞来的流矢,转过头,见孟邵秋的手握住了没入自己肩头的长箭尾端。
“大人!”
“啊——”孟邵秋咬牙,脸上青筋凸起,竟是生生拔掉了长箭。
紧接着,剥了碍事的长袍朝服,只着一套便与行动的青灰色短打,提了刀直冲正殿。
“杀——”昭武将军微一迟滞,亦在其后紧追过去。
刀刃劈在门环上,左右偏殿里,在第一时间打开了门,埋伏的步卒应声而动,高呼着冲了出来。
已伤过大半的宿卫军,眼下在孟邵秋孤注一掷之际,已难抵落败的命运。
但是孟邵秋与昭武将军两人,毕竟是经过真刀真枪的磨砺出来的,身手实非一般步卒可比。
一人过去,刀未伤孟邵秋分毫,他只轻巧一避,反手便在那步卒劲间割开一道深槽。
血流如注,直接喷溅到殿中。
步卒再去,亦是纷纷被他切菜砍瓜般应付了去。
眼见在他的掩护之下,门栓被劈的四分五裂,温寂忱从偏殿走出,当即便从一边的箭筒里抽出抽出一箭出来。
“嗖——”干脆利落,上弓瞄准之后,直朝昭武将军射去。
穿颈而过,人倒了。
孟邵秋一刀提起,抵在那双瞳睁大的步卒劲间,紧接着,狠狠地划了下去。
“崔颢!”他要上前,却被突如其来的另一箭射中了右手。
“温慎——”他双眸猩红,几近癫狂,再次拔箭,往殿中杀。
殿门已开,殿中都是皇帝亲卫,以及清宁宫最早的守卫。见此,尽数迎上前方。
也就在此时,清宁宫大门被人从外破开,身着一身鱼鳞银甲的罗塑,提枪直朝正殿中来。
在他之后,巡防军亦随着他的脚步,肃整而至。
他一到,便是太极宫外,孟邵秋的所有人手都被控制住了。
元奕看到他,一掌拍在椅背上。
果然,罗塑不会叫他失望!
“孟邵秋,”他撑着站了起来,看一眼被丢在角落里,被堵了嘴巴,目光呆滞的几名妇人。
道:“你还要继续反抗到底吗?”
他一语出,亲卫便押着她们按在殿中。
一片狼藉里,一个个花容失色的妇人,都已经不知道如何哭了。
孟邵秋一刀刚起,还没能落下,见到殿中人,动作骤然一顿。
亲卫也都疲累,却也不敢放松警惕,就这么僵持着。
“元奕……”孟邵秋猛地攥住刀柄,双目赤红犹如饮血,“你好生卑鄙!”
“朕卑鄙?”元奕当即怒不可遏,“你调动宫禁宿卫,逼宫弑君,谋逆篡位,你倒有脸指责朕?”
“我都是被你逼的,被你逼的!”
说罢,也不知是真疯了还是失了理智,举刀就要往元奕身上扎。
“陛下……”温寂忱进门,大步至前,伸手便将他揽了过去。
白刃擦过他的肩头,穿过一盏琉璃灯没入立柱。
“孟邵秋,你想让你孟府老小,都葬在这里吗?”温寂忱堪堪立稳,转身便示意皇帝亲卫,“都押起来!”
“温慎,你敢?”说着,孟邵秋还要挥拳过来,却被后方一道重力穿了肩膀。
“啊——”
竟是罗塑,持枪越过一众人墙,挑起孟邵秋沾满血渍的身子抛向殿外。
失了重力的孟邵秋,一时就如人偶,被狠狠地砸在地砖上爬不起来。
“元奕,你卑鄙!”他口吐污血,还大骂不止。
被罗塑一声令下,“拿下!”
巡卫得令,长.枪纵横穿插,架在了孟邵秋的脖子上。
他却还在为自己鸣不平,挣扎高呼,“元奕,你不辨忠奸,偏心邪佞,我为先帝亲封辅政大臣,要你退位有何不可?”
“你要朕退位?凭你,没有先帝你算得什么东西?”元奕冷嗤,“忘恩负义之徒,到死还不知悔改,竟还大言不惭说朕不是?”
他扬声呵斥,“孟邵秋,朕给过你机会!”
“可你呢?”元奕剥开温帝师的手,居高俯视着他,“朕予你爵位,位同亲王,世代承袭,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位同亲王……哈哈哈哈!”殷红溢出他的嘴角,孟邵秋笑得讽刺,“你一边给爵位,一边调查我?好一个位同亲王啊?”
他笑够了,突然抬头,“元奕,你容不下我,你从来、就容不下我!”
他疯癫道:“我所做的的一切,都是你逼得!”
“朕逼你?”元奕陡然一怒,“朕念及你两朝老臣,处处退让、几次容你。你却说这这一些都是因朕而起?是朕抓着你的手,让你逼宫弑君了?可是朕,指使你圈地妄为,草菅人命了?”
“孟邵秋,事到如今,这都是你自找的!”
元奕眸中一冽,“来人,将这乱臣贼子剥服革职,铐枷戴锁,即刻押入死牢。”
“是!”众人领命。
“罗塑听命!”
罗塑定而执手,“臣在。”
“传令下去,孟氏一党,缴械投降者,轻饶其过,负隅顽抗者,就地斩杀!”
他颔首,“是!”
孟邵秋听到,扯着嗓子痛骂,“元奕——先帝在天上看着,在天上看着!你,阴毒狭隘,会遭报应的!”
元奕却不惧于此,“朕,是皇帝,得天庇佑,万岁无疆。岂是你说有报应就有报应?押下去!”
……
巡卫带着孟邵秋走出了清宁宫。
一切,也随之安静下来了。
入眼 ,地上、丛木里,影壁与长廊下,横七竖八的尸体。甚至有些一息尚存的,还在地上攀爬着挣扎呼救。
枪戟错落,沾着红泥。刺目的血色,几乎遍染了宫门,顺着庭前清凌的水渠流了出去。
这便是一场激战过后,留给人最清晰的印象。
元奕步下玉阶,殷红沾了他的鞋底。叫他走出的每一步,都黏得生出津液。
天已经透亮,正值初阳高照时。
他抬头,看了看天。破除叆叇,是一片明朗的光辉。
但他知道,这都是开始而已。。
他低目看着一条条蜿蜒流淌的血迹,眼前不时地交叉闪现出前一世的片段。
也是满目的红。
只是不一样的是,前一世里,他有道不出的万般恐惧。
而这一次,他没有。
前一世遥不可及的人,此刻就在他身边。所以即便是面对未知,他也是不会再害怕的。
元奕慢慢地偏过头,却发现在离温帝师不远的檐廊下,太皇太后也被玉书搀扶着走了出来。
她静静地站着,似乎正在等某个人的回头。
元奕便不自觉地停住了步子。
“这下,你可如愿了?”迎了风,猩味入鼻,太皇太后止不住地咳了几声。
“不,”元奕仰起脸,面色平静地翻不起丁点儿波澜。
“我说皇祖母,”他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温寂忱,道:“事实上,朕做这一切,只想活着。要说如愿……也不该是我,而是你吧?”
他顿了顿,迎上太皇太后道不明的目光,“还有朕那未卜先知的父皇!”
说罢,转身便要往外走了。
太皇太后身子颤了一下,慌忙唤住了他,“皇帝……”
她似停了一口气,“今日是哀家的寿辰,你也不多留一会儿了吗?”
元奕停步,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便笑了笑,没心没肺摊开手,“群臣都等着为老祖宗祝祷呢,您一心大梁社稷安危,想必是与他们更说得来些……不差朕一个。”
“朕走了!”他朝后方摆了摆手,“一堆事,朕接下来会很很忙的!”
“老祖宗……”玉书慌忙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太皇太后,眼眶微红,“您可要……保重自己啊!”
太皇太后抬手,随即就是一顿猛咳。
“老祖宗。”玉书紧张地给她顺气,正要往里搀扶,不想刚走出一步,太皇太后眼前一黑。
“来人啊,传太医——”
……
这一边,元奕刚走出清宁宫正门,负责带人去孟府堵截宁渊的钟山三霸回来了。
“皇兄(陛下),”一见元奕,三人便皱巴了脸。
“人呢?”元奕问。
三人这看那个,那个看这个,最后还是元盛挺身出来,道:“那狗日,他跑了!”
“不,狗都不日的!”
元非尧咬牙,“我们去的时候,他屋里的茶是凉的,送去的早膳也没碰,像是老早就计划好了!而且,灯火也没熄。”
“对,”裴嘉许杵着两只大鼻孔,气呼呼道:“他把书也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