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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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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可愿陪我去明日中秋宴?”
“你有兴致,我自然不能让你一人去。”
姑娘望他神采飞扬,不知他知不知明日宴饮之险,犹过于三岁稚子独闯虎穴。
“焚鸳帝后双星出世,位紫薇星之上,万丈光芒盖过冥王、七杀诸星,竟似双小月一般。恐如李天师所言,九州大地将合为一体,山崩石击后疫病肆虐中州六国,烈火焚天颗粒无收,怕不过多久饥民流窜横尸遍野,现邻人易子而食之惨状。劝陛下早做决断,不应顾念兄妹之情引天下动荡,苍生受难。”
“朕知道了,你回去吧。”
“微臣告退。”
程自渊正欲回房,不想走到秋荷轩墙角外。叶片沙哑摩擦,推门夜风吹落一地竹花。程自渊看了,心绪万种凑聚在一处,不是滋味。
晨起沐浴,姑娘未痊愈,赖赖闭眼由石斐为她描眉梳发。早膳时不想动弹,石斐吹凉米粥喂歪躺在贵妃椅上的人儿。
姑娘想着今日石斐怎的这样安静,挪挪鼻子,有股薄荷清香。她眯开眼,瞧石斐勾嘴角笑得好看,有几分魏竹风的影子。姑娘悠悠伸手,飞快探至石斐耳后风池穴。
石斐微侧头,精妙躲过姑娘手指。
“石斐姑娘伺候夫人辛苦,夫君我愿代她辛苦。”魏竹风乐得直抖,快抓不住勺子。
姑娘撑坐起来,又气又好笑,自己这幅模样竟被他全看了去。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盗圣扮起小女子也是这样得心应手。”
“这是自然。”魏竹风知道姑娘恼怒,不敢还嘴。
“石斐去哪儿了?”
“迷晕了,明儿这时候才会醒。”
“喂些参汤吊着,别伤了她。”
“夫人吩咐,夫君自然尽心。”
夜宴弹琴听笙箫,歌声婉转。未仔细去听,偶尔一两句吹进耳朵里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姑娘觉得舞跳得没有有歌里唱的一半好。
“中秋佳节便是要阖家团聚,朕请她这样久了,还在寝宫里做什么?分明是不把朕放在眼里!”程自渊砸了酒杯,贵妃扑上去为他抚背,安慰说:“皇上息怒,皇上息怒。”除轮椅上那位假世子爷,其余人纷纷跪倒。
“皇后娘娘日日割血做药引,给太子殿下治病。”静贵人说,“都半月这样久了,太子殿下的病还不见好,娘娘割血伤身子,又费心费力照顾太子殿下,迟些合情理的。”
“是啊,太子这病真是怪了,只有生母血入药才能医好。”
“最近宫里总有传言说皇后娘娘不是太子生母,前些日子宝华宫中闹鬼,就是太子生母来向皇后娘娘索命来了!”
“这样的话不是我们做奴才该说的,小心自个儿脑袋!”
“都在议论什么?你们一个个当朕不在了吗!”程自渊掀翻了桌子,“告诉皇后,我再给她一炷香的时间,再不来,她就别当这个皇后了!”
“嗻。”高公公小跑出了殿门。
姑娘伏在地上,侧眼看同跪着的德亲王爷。
傍晚宫门前,叶问闲曾纵马赶来似有急事要报,便是这位皇叔生生地拦了,不让他说话。花房小太监在游廊上撞了姑娘,也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静贵人罚了板子。
姑娘在宫里传递消息有两条线。一条外线,是由玉泉山送水的马车进出御膳房,另一条内线,是花房里的小太监们行走宫内各处收集消息,再用暗语藏到送水的马车里。姑娘在秋荷轩住时,小太监直接在花瓶底写上字,送姑娘房里。
“陛下早有废后之心,何必再说与众人听?”
“东鳞世子,慎言啊!”
“朕早有废后之心?你从哪里听来的混账话?”程自渊气到极点,冷哼一声,突然笑了。
“既陛下没有废后之意,怎会不体恤娘娘割血入药的爱子之心,又如何能如此苛责?”
“依东鳞世子所说,皇后迟迟不来,倒是陛下您的错了。”王贵妃似有委屈,又似是低声娇嗔。
“都先起来,别跪着了。”
“陛……陛下!”高公公扑到程自渊脚边。
“慌慌张张,成和体统?”
“太子殿下着了魔怔,竟说皇后娘娘不是他的生母,否则他的病如何不会好,将娘娘气昏了!娘娘失血体亏,如此怕是不好了!”
“怎会如此!”贵妃丢了帕子,“定是有人蛊惑太子!”
“奴才已经带来宝华宫中侍奉太子的宫女儿。”
“奴婢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抬头瞧了层云已把月亮密不透风地包紧,细细气流抚过京城每一寸土地。
贵妃细长凤眼只消低垂流转,姑娘既是女子也不觉心动神摇。想毕,又后悔不该出神,耽误了看戏。魏竹风扮作的石斐递了羹汤进姑娘手里,轻轻往姑娘耳廓吹一口风。
“夫人喝些鸭肉羹,是皇上特地交代御膳房做的。”
姑娘耳朵最经不得痒,霎时脖子根以上全透红。
“世子妃可有什么不适?”王贵妃望过来,大约还不知自己排的戏为何如此顺利。
“多谢娘娘关心,臣妾没有不适。”
“你累了?”程自渊说,“要是不舒服就先回去吧。”
“楠宫公主现虽是世子妃,但也是天家血脉,中秋团圆节,少了您也是不行的。”
姑娘扬了嘴角,笑成好看的弧度。
程自渊望着她。
程自渊不可抑制地想,其实她明白是自己暗中相助贵妃,令皇后不得不割血喂子,甚至连自己未曾真正抉择都清清楚楚。
“德皇叔这样说了,公主就再坐一会罢。”
“是。”
程自渊不明白自己如何将话说出口的。
“你继续说,太子病后都和谁说过话。”
“奴婢日日夜夜跟在太子殿下身边,并没有听到有人和太子殿下说过那样的话。只有严嫔娘娘去看望太子殿下时,奴婢去小厨房盯了给太子备的榛子酥,离开了大约有半柱香的时间。”
“太子病了一月有余,她倒是记得清楚。”魏竹风未动嘴,周围人也竟像是没听到似的。姑娘惊觉,竟是天遁传音。
“严嫔,你可有话要说?”
“我确与太子说,他不是皇后娘娘的孩子,而且,他也不是陛下您的孩子。他是昔日王府中花奴与歌姬之子,皇后娘娘产下死胎,恨我也将临盆,就生生破开歌姬的肚子取出胎儿!”严嫔站起来,也不行礼。
“大胆!”
“我今日大概是不能走出这殿门,即使这样,也要向杀了我孩子的那个贱人报仇!”
“大胆严氏,竟敢污蔑皇后娘娘!”
“臣妾隐忍至今才说出真相,自然是找到了几分证据。王府花园杏花树下挖出的胎儿尸身,仵作已验过,正死于六年前太子出生时。当年为皇后娘娘接生的产婆共有四位,只一位侥幸躲过了追杀活了下来,她可以作证娘娘当年孩子生下来就断气了。把人和东西都带上来!”
太监端着白绸盖着的婴儿尸骨跪下,高公公接过去,递回身让程自渊掀开一个角瞄了眼,又送下去重验。
“当年娘娘确实生了死胎。”跪下来粗布麻衣的中年夫人脸上一道狰狞的疤痕,从耳后穿到下颚。
“奴婢也药晕了个孕妇,从她肚子里破出了个胎儿,当做娘娘的孩子。那孩子左脚踝有三颗黑痣,排成三角形状。”
“你无凭无据,血口喷人,娘娘慈悲心善,从不与人争执,更别说她做出伤人的事来!”静贵人急得跺脚,指着低头说话的妇人呵斥。
“太子左脚确有三颗痣,不必急,让她继续说。若有一句假话,朕自然会杀了她。”
“娘娘产后虚弱,生下孩子来不及看一眼就力竭昏迷。奴婢做的这些恶事,虽是为皇后娘娘,却不是娘娘指使。”
“何人还能指使得了皇后房中的人?”贵妃执一把团扇点在鼻尖,轻轻摇出些风来。
“但说无妨。”
“皇后娘娘生得突然,陛下您尚在朝中,只楠宫公主候在房外。”妇人依旧不抬头说话。
“公主自幼便与皇后娘娘亲厚,娘娘更是亲妹妹般待她,她竟能瞒着娘娘做出这样的事。”
“娘娘身子本不好,生产时更出了好些血,若娘娘知道自己拼命生下的是个死胎,才是真真要不好了。”
“可还能指出是谁命你做的事?”贵妃开口。
“抬起头来看看。”程自渊说话平静得骇人,“朕叫你抬起头来。”
“是。”妇人抬了头不自觉往德亲王那儿望去,目光交错,她再朝姑娘方向拜下去。
“夫人身边坐着这么多人,猜她也不知谁是你。”魏竹风又传音入耳。
程自渊杯盏砸了,桌子翻了。周身没有合用的东西,竟从贵妃手里夺来团扇,飞镖似的投掷出去,正正在姑娘额上留下一道红印。
“这样她就知道了。”
魏竹风本想去拦那把扇子,姑娘却不知道用什么扔了他膝盖,魏竹风对姑娘全无防备,失了重心跪倒在地。
“公主千金之躯,本就是天家骨肉。换子之事,于她无利,何必要这样做!”贵妃惊得腰肢乱颤,程自渊伸出手将她楼进怀里。
“公主那年十岁出头,幼学之年。如此凶险狠毒,绝无可能是一个孩子能做出来的。”严嫔冷笑。
“听闻公主周岁可吟诗,三岁作文章令百官拜服,中元节那日南楚朝廷被绑走,六岁才回宫。想必那帮南阴子,教了本就聪慧过人的公主许多事吧?”静贵人挑眉瞧着姑娘。
“夫人?”轮椅上假的世子爷虽是叫姑娘,瞧的却是扮作石斐的魏竹风。
“难为贵人记得,只是皇兄不记得了。”姑娘走到大殿正中,朝程自渊跪下来。
“朕当记得你孩提时……”
“皇兄心里和明镜儿似的,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我真是猜不到她在您心里竟比皇嗣血脉、手足之情、真相清白等等,林林总总加起来占得都多。皇兄若觉得我有罪过,那我都认了也无妨,也不必您再费事算计。”
“公主!欺君可是死罪!”贵妃一双丹凤眼睁圆,眉梢屈了惊疑。
“多谢娘娘点明。”
“陛下,观星阁近来觉星象异变,极东有双星敛收紫气,其星芒竟有盖过十四主星之势!若放任不管,必将危害天下苍生!”德亲王拜在大殿正中,言语中汹汹正义之气,听得众人皆是一震。
“自六阿哥出生,京城已近两月未曾下过雨了。听说南方已经闹起了旱灾,西部群山接连落石,死了不少人。”德亲王身边一人也随着拜下来。
“朕知道,不用你们反反复复地提醒朕。”程自渊走下主位高台,站在姑娘面前。
“你还有话要说?”
“自陛下起兵那日,我与陛下您再无话可说。”
“是星命,怨我。要是能见额娘,替我问安。”
高公公托了毒酒跪在姑娘面前。
“我替公主饮了此杯罢!”严嫔猛地夺了杯盏仰头喝尽,“我知道,无论如何陛下信的就是真的了。可是她生的是你的儿子,我生的也是你的儿子啊!他还那样小,还没有你的膝盖高,从假山上落下来的时候,已经会嚷着要皇阿玛抱了!可惜他父亲从不爱他的母亲,也从未将他放在心上!我此生报不了的仇,来生再加倍还给你们!”
严嫔双目滴血,踉跄地迈出步子摇晃倒下去。王贵妃吓飞了魂魄,脸色惨白,双手双脚灌了铅似的重万斤,呆坐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