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贤》陌巷危楼

5、新眉

　　夜晚的天空终于停止了哭泣，一轮新月爬上树梢，静静窥探着大地。

　　雨后的空气里混合着泥土的气息，和着草木的芳香，叫人心旷神怡。

　　翻阅了一下午的典籍，莫少闻总算是找到了一本带来希望的秘典——《真武大帝教你三十日修道速成》。

　　嗯……书名好像有点不那么严肃端庄？

　　真武大帝那是传说中的大神，怎么会写这种书来教人速成修仙呢？

　　可是，姑且一试倒也无妨，说不定这是从什么古籍里引经据典而写成的书呢？

　　再说了他的底子实在是太差了，就算被误导，又能更差到哪里去呢？

　　打定主意，莫少闻翻开了扉页，闯入视线的是一张仿佛牛鬼蛇神的吓人画像。

　　那人手执伏魔杖，脚踩大乌龟，牛头蛇身，头上还戴了个金箍。

　　……莫少闻有种不妙的预感，忙翻开正文，果见其中胡言乱语，扯东扯西，忽而将佛教秘法搬来几句，忽而将道教法宗掺进来几句，简直就是本四不像的劣质书籍。

　　气得一把将书合上，丢进了身前厚厚的几摞被筛选后淘汰的书堆里。

　　哎，叹息一声，莫少闻扶额，觉得头好痛。

　　其实他是知道的，越是他这样天资不足的人，想要找捷径越是会欲速而不达。

　　可是他真的想快点找到突破口，这一下午他叫人搬进搬出了上千本书籍了，却还是一无所获。

　　就在他愁眉不展之际，父亲莫如庄走了进来。

　　莫如庄身材高大魁梧，俨然一个壮汉，相貌却斯斯文文，与身材有种格格不入的违和感。

　　他看着地上乱糟糟的书堆，想责备几句，却最终开不了口。

　　他这个嫡子得来不易，正妻陈娇是卓城老牌世家的嫡长女，嫁过来时正值豆蔻年华，姿容秀丽，举止得体，谈吐温婉，端的一个大家闺秀的风范。

　　然而那一年一场意外，使得陈娇不幸流产，在那之后十几年的时间，陈娇都无法孕育后代。

　　不得已，莫如庄纳了几房妾室，以至于嫡长子还没来，庶长子庶次子倒是先后来到。

　　待机缘巧合得到某高人救治之时，莫家早已盛传莫如庄要休妻扶正妾室了。

　　幸好那位高人医术高明，一年后，陈娇顺利产下一个男婴，成为了莫府唯一的嫡子。

　　其后又过了几年，陈娇老蚌吐珠又生了个嫡女，正是莫少闻最疼爱的小妹瑾儿。

　　纵观莫府大大小小十几个儿女，莫如庄觉得莫少闻是资质最差的一个，多次筑基失败，怎么努力都不得其法，虽然有着过目不忘的惊人记忆力，在这个崇尚求仙问道的时代，终究是会被淘汰的。

　　可是，对嫡子嫌弃归嫌弃，莫如庄还是有良知的，他深知正妻陈娇那次是为了救自己才不慎折了胎儿，于情于理，他做不出休妻这等糊涂事。

　　不过，良知是一回事，需求又是另一回事，早年对正妻的愧疚使得他很少对妾室正眼相看。

　　可是这年纪大了，小腹那里有团压抑多年的燥火不知不觉翻涌起来，以至于这几年他不断纳妾，新鲜感持续不了三个月又腻歪了，再纳。

　　现在，他看着自己唯一的嫡子，斟酌几次才开口道：“少闻，你这是在病急乱投医知道吗？”

　　莫少闻一直在苦闷着，闻言抬起头来，才发觉父亲不知何时进来了，忙起身行礼。

　　莫如庄摆摆手道：“免了免了，为父又不是来看你知书达理的。你听为父一句，别琢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距离明年靖城招新还有大半年时间，如果你摒弃杂念闭门参悟，许是还有希望。”

　　靖城乃修道者的圣地，那里出现了很多叱咤风云的大能之人，且有着所有低阶修道者向往的名校垂天府。

　　垂天，乃通天的意思，垂天府取用此名，可见其实力与底气。

　　如此名校招新的条件自然苛刻非常，除去那些名目繁杂的考核项目不谈，最起码的一条，应试之人必须已经成功筑基，否则免谈。

　　说是筑基，其实大部分应试之人都已经达到了融合、心动的境界，更有佼佼者已经是金丹期。

　　莫少闻想要成功入选，本是没有大问题的，因为一般人所发愁的家势，身世，家力，财力等问题，他都不用愁，他所愁的却是人人都不需担心的问题筑基，也算是难得一见的奇闻了。

　　听闻父亲的劝告，莫少闻羞愧难当，一时无言以对。

　　莫如庄摇头叹息一声，上前几步，将莫少闻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从未如此认真观察嫡子的他，有了意外的发现。

　　他忽然从莫少闻脖子那里顺着佩戴的红绳抽出里面的那块玉佩。

　　这块玉佩是莫少闻出生时，庶长子的生母柳姨娘送的，当时他没有仔细观察，心道到底是柳姨娘的一份心意，便让莫少闻戴上。

　　其实这位柳姨娘正是下人们口中“休妻扶正妾室”的那位妾室，当时她已经入府五年，连生了两个儿子，个顶个的天赋惊人，而她本人从来不争不抢，性格温婉贤淑，在下人里面人缘极好。

　　这样的姨娘，怎么会坑害主母好不容易产下的嫡子呢？

　　莫如庄觉得不会，下人们也觉得不会，就连险些被休的陈娇本人，也因为对丈夫的愧疚而从不曾怀疑过柳姨娘什么。

　　毕竟，要不是柳姨娘生了两个儿子莫家怕是要绝后，而陈娇自己能够生育绝对是意外中的意外，幸运中的幸运。

　　此时莫如庄把玩着手中的这枚玉佩，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他心里有个猜测，只是不想说出来坏了家庭和睦，便收回这枚玉佩，取下自己佩戴的那枚，递给了嫡子。

　　莫少闻从父亲的神色上可以猜测到几分，但是身为人子，他不便多问，便接过父亲贴身温养了多年的玉佩戴在了身上。

　　莫如庄深知嫡子并不愚钝，便不打算糊弄嫡子，只是临走时嘱咐道：“此事不宜声张，你好生闭关参悟，为父自会每日叫人给你送来调理的药膳，入口之前记得让你的新眉尝尝。”

　　莫少闻应了一声，目送父亲离去。

　　这一晚，他照着最基础的修炼法门对着天空的那轮新月在床上打坐。

　　不知是不是难得被父亲关心了一次的缘故，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块玉佩有着他难以想象的魔力，这一晚他有着前所未有的顺畅和舒服的感觉。

　　独自静坐至天亮，莫少闻神清气爽地睁开了眼。目光一扫，新眉正躺在自己旁边睡得香甜。

　　想起昨晚父亲嘱咐的话，不免有些抗拒。

　　新眉是他年前收养的流浪猫，那一日他因为修炼失败出门排解苦闷，一路西行来到了郊外的道观，对着三清道尊的塑像发呆。

　　俄顷，观外风声骤起，倾盆大雨不期然造访。

　　嘈杂雨声中，一只浑身淋湿的黑猫冲进了观中，见谁就往谁身边蹭。

　　道观的朝圣者不少，但是愿意眷顾这只小猫的却没有，小猫被轻狂的世家子弟们踢来踹去，几经蹂|躏，噗通一声被踹到了正在发呆的莫少闻怀中。

　　莫少闻猛地回过神来，低头看着怀中哭泣的小猫，一颗心顿时被刺痛，遂起身瞪着那些所谓的名门之风的公子们，片刻后一言不发离去。

　　在他身后，那个原本作壁上观的大闲人段克贤忽然沉默，少倾对着莫少闻的背影轻声说道：“痴人。”

　　莫少闻早已远去自然无从得知这一句评价，回来后他将小猫清洗干净，取来毛巾擦干了捂在被子里。

　　害怕小猫感冒，又嘱咐吓人用姜汤煮了条鱼叫小猫吃下。

　　庆幸的是，小猫没病没痛的度过了莫少闻最担心的几天，之后在莫家扎根，成为了家中小孩的心头宝。

　　因为小猫的眉心有一块白色的月牙，故而莫少闻给它取名“新眉”，意为“新月上眉头”。

　　新眉给他苦闷的修炼生涯带来了不少乐趣，他不舍得让新眉去尝那些可能被做手脚的药膳，打定主意，准备出门找几只田鼠回来。

　　本打算独自出门的他，很快被跟屁虫瑾儿追上。

　　瑾儿赶在他迈出门槛前气喘吁吁冲上来，肉嘟嘟的小手紧紧抓住他的一根手指，摇晃道：“三哥三哥，你去哪里？瑾儿也要去。”

　　“三哥出去找朋友解闷啊。”莫少闻不打算带瑾儿出去，一是田间蛇鼠无情，怕瑾儿被咬；二是不想瑾儿童言无忌暴露自己的行踪。

　　正巧这时老五打扮得人模人样地准备出门狩猎新的戏弄对象，便喊道：“少寻，我有点事，你带瑾儿去买点糖炒栗子吧，回来我给你五倍的银两。”

　　所谓无利不起早，莫少寻的零用钱虽然很多，却是只嫌少不嫌多的，听闻三哥的那句五倍，本不愿带着瑾儿的他果断一口应下。

　　心知瑾儿惯会撒泼打滚缠着三哥，老五便不等瑾儿反抗，忽地蹲下一把抱起瑾儿，风一般跑出去了。

　　莫少闻目送两人及浩浩荡荡的仆从们远去，前脚刚出门，就见对门的段氏大门悠悠然开启，里面走出呼朋引伴的大闲人段克贤。

　　站在大街的两边，两人默默对望一眼，气氛瞬间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