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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团圆(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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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
如今的团圆阁依旧是一副热闹景象。
秋风渐凉,满城桃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团圆阁的戏台,早已不再有人跳舞,而是换做了一群女子终日唱着爱恨悲欢。
此时戏台上的两个女子,皆是身姿窈窕,声音婉转,凌波轻舞于这一方小小戏台之上,虽都穿着一身戏服,但她们眉间目里透着的却尽是红尘之外的清丽。她们一个穿着青衣,一个穿着蓝衣。一台戏词尚未唱完,就已经赢得了满堂的喝彩。
满座之中,茶气升腾。唯有一个白衣男子没有点茶,他只是静静地喝着自己手中的那壶酒。他坐的离戏台很远,只是默默地看着戏台上的两个绝色女子,就如同在看一副旧画。
“既然来了团圆阁,不尝尝这里的茶吗?”
男子放下了手中的酒壶,随声音寻去。转头便嗅到了一缕茶香。只见一个穿着淡粉色纱裙的女子正端着一壶清茶站在他身后,她挥着袖子将紫砂茶壶放在他面前的木桌上,在他身旁坐了下来,然后托着起腮帮子对他说:“你真是个怪人,许多人来团圆阁都是为了一尝茶香,你已经来了团圆阁有好几日了,却从没有喝过这里的茶。”
“姑娘注意了我许久吗?”白衣男子抬起了眼眸,彬彬有礼道。
“是啊,我是个写戏的人,除了打杂之外,我最喜欢做得事情就是听人说故事,闲来无事的时候,我就会自己沏上一壶茶,看这场子里人,猜想他们都藏着怎样的故事,久而久之呢,就练了一套观察别人的好功夫。”
“哦?看来姑娘是觉得我有故事了?”
“其实呢,每个人都有故事,只是有些人的故事藏在了脸上,有的人的却藏在了心里。”粉衣女子摆弄着自己面前的茶具,然后伸手将茶杯翻了过来,倒了一杯茶推到了忘忧身边。
“快喝吧,这杯茶算我请你的。”
“姑娘为何请我喝茶”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啊,”女子似乎有些不解地继续说道:“你们好像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问缘由,难道我不认识你就不能请你喝杯茶吗?”
听到这番话,男子微微一怔,然后上下打量起这个粉衣女子来。她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白皙的脸庞上长着一双乌黑明亮的的大眼睛,虽还算不上绝色,却也生得清丽可人。阳光斜斜的从窗间照射进来,落在她的眼眸中,眼神清澈,竟让人看不出一丝杂质。
“怎么了?”
“没……没什么。”男子方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失礼了,颇觉得有些尴尬,便赶忙转移话题道:“听闻这里的每一种茶都有一个名字?”他悠悠地嗅了嗅桌上那杯茶。
“忘忧。”
“恩?”
“这杯茶的名字。”
男子先是一怔,随后端起了眼前的茶杯,静静地品起了这忘忧茶。不过一会的功夫,他的眼光迷离起来,竟是喝醉了。
“喂!”男子刚刚睁开眼睛就看到粉衣女子拿着一根鸡毛掸子正在他脸上扫来扫去,小姑娘满脸堆着笑,看他睡眼惺忪的模样道:“你已经睡了好几个时辰了,真的是猪。天色晚了,你该走了。”
“啊!我竟睡着了……实在失礼,给姑娘添麻烦了,那……在下先告辞了。”男子看起来有些窘迫,而女子则被他的模样逗笑了,觉得他的样子倒是可爱,便问道:“我叫解语,你叫什么啊?”
“忘忧。”
“忘忧……忘忧茶的忘忧?”
“忘记的忘,忧愁的忧。”
(对了,应该先介绍一下团圆阁的众人才对。团圆阁现在的老板叫红妆,是个极其聪慧能干的女人,约莫有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她亦是一个极爱穿红衣的女子。
今日戏台上的那两个女子,穿蓝衣的那个唤作兰萝,而青衣的女子唤作槿辞。兰萝的一颦一笑都映在她的唱词里,动情之处,往往唱醉了茶客。而槿辞,从来只是冷冷地唱着那些离合悲欢,如一个旁观者,好似从未动情。只是常常唱完一出戏,她就会流泪,不知是乱了自己还是扰了红尘。她们两个的师父呢,叫作桃夭,桃夭是个很奇怪的人,她偏爱穿黑衣,每每调/教兰萝和槿辞,却从不登台唱戏。
对了,还有一个像冰山一样的琴师,名字叫暮云,朝暮的暮,云彩的云,他弹得一手好琴,不过除了桃夭,谁也不知道他的心里到底在想着些什么。还有,就是今天的这个叫忘忧的男子,他是一个风水术士,后来成了团圆阁的常客。)
又是一日,解语正在发愣,却忽然听到了老板娘的声音。
“解语,你这丫头整日就知道偷懒。”
她着实被吓了一跳,手中拿着的笔不小心给甩了出去。白皙的小脸上溅上了几滴墨痕。她俯身拾起毛笔,然后冲红妆俏皮地笑了起来道,“掌柜说的是,解语一向懒散。不过要怪只得怪兰萝姐姐,戏唱的那样好,我贪得每日要听,这听着听着就入了戏,被姐姐勾去了几分魂魄。”
见解语这小花脸模样,团圆阁的众人都笑了起来,连红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团圆阁中众人皆知平日里兰萝极宠着解语,总以姐妹相称。此番解语这说辞一来替自己解了围,二来夸了兰萝,大家都觉得很欢喜。
其实掌柜说的对,解语本就是这座茶楼里少有的闲人,终日喝着茶,写着戏词,常听茶客们讲天南海北的故事。她喜欢听故事,也喜欢请人喝茶。青城只是一座小城,而团圆阁却终日热闹。她偏爱热闹,常常在客人走尽后留忘忧喝茶谈天,也总爱拉上兰萝和槿辞。不出几日,几个人便熟络了起来。
“今日来前见路上有人卖桃花酥,便买了一些带来。”忘忧将怀中的纸包打开,放在槿辞新沏的茶前。桃花糕是青城里最常见的点心,一年四季都有的,只是解语生来不爱吃甜食,总觉得只有心里苦的人才爱吃,她的心还不识人间疾苦。
平日里就算老板娘扣她些工钱,她心里难过起来,不过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心里也就不苦啦。
“忘忧,你来青城有什么要做的事情吗?”槿辞拈起一旁的桃花酥,一边吃一边问。
“我啊,是想寻一个故人。”忘忧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伤神,却也只是一瞬而已。
“那找到了吗?”
“没有。”
槿辞似乎看出了忘忧不愿多说,她也便不再问了,而是转了话题道: “过几日是兰萝姐姐的生辰,我们想想如何为她庆祝吧。”
“我们去城南的桃花溪放灯抓鱼吃好不好?”解语说道,大概是有些口渴,她伸手拿起桌上热水,兑入茶壶之中,然后拿起杯子倒了一杯喝了两大口。
“不苦啊?”槿辞在一旁看着解语,眼中有一丝关切。
“嘻嘻,一点也不苦。”其实解语一直觉得奇怪,为何许多人都说团圆阁中的茶苦,而自己却尝不出来。
更奇怪为何这茶那样苦,团圆阁中却都是来喝茶的人。
城南有一条桃花溪,溪畔种满了桃花树,冬天下雪的时候,桃花落在结了冰的河面上,是青城冬日里最好看的美景。
终于到了这日,兰萝的生辰,她与槿辞一并唱完了团圆阁的最后一场戏,宾客才慢慢散去。
“兰萝。”琴师暮云叫住了她,此时他正在调弦,见兰萝走近,把一块丝帕递给兰萝,便再没了过多的言语。
“暮先生,这是……?”
“受人之托,你打开便懂了。”
“好,多谢。”
兰萝打开了手帕,只见得手帕中央包着一个小小的毛线团子。还没等兰萝反应,这毛线团子就像自己长了腿一般从她手中滚了下来。
“咦?”她正要俯身去捡那毛球,却看到那条丝帕的中央写这三个字: “跟我来。”再低头看去,才看到那毛球竟已经滚出了老远,兰萝只得抓起毛线团子的一端,任它拉扯着穿过了灯火喧嚣的闹市。毛线团子并不大,却好像滚不到尽头,走到城南的时候兰萝手中的毛线团子就已经有灯笼大小了,毛线也终于被兰萝全部收了起来。线头才刚刚才被整个圈好,就燃起了火焰来,兰萝吓了一跳,赶忙丢了这毛线团子。其实这火焰并不烫手,只是将毛线团子给烧了去,只留下了“平安喜乐”四个字,然后竟自己飞了起来,最后变成了烟火,绽放在漆黑的夜色中。
真的很美,城南的桃花在绚烂烟火中显得那般迷幻明亮的火光似乎将兰萝带入了某种回忆,大概她也曾看过一场绝美的烟火,不知不觉中,竟有眼泪涌出了眼眶。
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兰萝姐姐。今天是你的生辰,我们大家希望你永远都快快乐乐的。”
众人这才从不远处的桃林中走了出来,解语看到了兰萝眼中那晶莹的泪,赶忙道:“姐姐,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毛线团子吓到你了…都怪忘忧,说自己会几招道法,便想出了这样的点子。”她赶忙拿起手中丝帕要去帮兰萝拭泪,可兰萝却一把抱住了她,“傻丫头,我是高兴啊,谢谢你们大家。”
“我才不要听姐姐讲谢谢呢,我们是一家人,往后会一直一直都这在一起的,一家人不许说谢谢。”
“恩。”
“解语,你再不把烤鱼从架子上拿下来可要烤糊了。”忘忧在一旁提醒道。
“啊……我的烤鱼!!!。”解语这才想起自己那烤了一半的鱼。
那天烤鱼没有烤糊,解语,忘忧,槿辞和兰萝围着一道小小的篝火,一边吃这烤鱼,一边看谈天,就这样玩到了晨曦初露。天亮的时候下了一场雪,雪花伴着桃花瓣飘落下来,成就一副夹杂了些许诡异的绝美景色。
(这样的好看的雪,在青城我只见过一次,所以现在还记得这么清楚。)
也许每一个人都一样,都有那么一个瞬间,以为自己幸福地拥有一切,以为自己那样富有,以为自己可以永远不用失去,那时候的他们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