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母上大人 ...
-
游女士所在的老年舞蹈队在区里都是块响当当的牌子，大小奖杯拿了一堆，但都是她加入队伍之前的老黄历了，于她个人而言还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绩。这次舞蹈队参加区里的元旦汇演，正是她一展身手、一鸣惊人的好机会，所以最近练的格外卖力。
离元旦也没几天了，却传来个小道消息——桃园街道的编舞出了新花样，老阿姨们登时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纷纷要求每天下午加练一场。
这天下午，游女士跟队员们照旧在体育公园的小广场上练习，温度今天降到十度了，所幸阳光和煦，广场周围散布的长凳上三三两两地坐着些老年人在晒太阳，偶尔抬起眼皮看看她们的舞步。
时间一长，队员们看出点蹊跷，那个坐在右前方银杏树下长凳上的妇女看的实在太认真了，她的眼睛像雷达一样，把她们每个人全身上下都扫了一遍，嘴角边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耐人寻味。
她们在每一个面对面的舞步旋转中用眼神无声地交流着信息：看见哇，又是哪个街道派来刺探情报的。她们互相心领神会，姿态再优雅一些，舞步再娴熟一些，配合再默契一些，看吧，看吧，看得多未必就学得会啊。
只是游女士渐渐咂摸出点不同的味道来。如果说她看队友的眼神是带了一丝嘲讽的话，看向游女士的眼神中简直像带了把匕首，好几次游女士跟她对上眼，她也不闪避，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
游女士心中翻江倒海，突然打了个冷战：难道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还在外面有花头，老三来找她这个正房逼宫了？这个念头一起，她越发觉得看过来的眼神充满了恶意，一时间乱了步伐。
队长叫停了，队员们各自散开，喝水的喝水，擦汗的擦汗。
游女士眼睁睁地看着那妇女朝她走过来，脑海中一片兵荒马乱，转念一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憋在胸腔里，如临大敌。
“你是小漫的妈妈吧？我是陈琛的妈妈。”
“谁？”游女士对后半句话完全摸不着头脑，她的反应也让对方有些意外。
“小漫和陈琛他们俩个是初中同学呀。”
“哦，你好······”
“他们现在在谈恋爱，你知道哇？”
游女士的客套话只说了半句就被对方抛出的这个重磅消息噎在喉咙里，半晌才把嘴合拢，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是哇？我们小漫没有跟我讲过哎。”
“喔唷，现在年轻人主意大得很，有什么事都不告诉家长的。我也是前两天在街上碰到他们才知道这事，我们陈琛去接你们小漫下班回家，那么晚了噢，送回家他自己再去医院值夜班，真吃力。”
女儿谈恋爱了总不是一件坏事，但男朋友的妈妈找上来又算哪门子事呢？虽然没有心理准备，但游女士也不会怯场，女儿的面子总要撑起来的，她故作淡然地说：“那大概是他们觉得还没发展到需要家长参与进来的程度吧。”
“现在的年轻人，说他们不懂事么，很多事情都比我们知道得多，说他们懂事么，其实脑子很容易发热。像我们陈琛，我就说他'趁年轻心思多放点在工作和进修上，把职称考出来，跳到三甲医院去'，这小鬼头听不进去呀……”
听话听音，游女士也不是傻子，陈琛妈妈的这番话摆明了车马是不看好这段关系，她心想：你管不了自己儿子，到我这里敲边鼓，你有什么可不乐意的，我女儿哪里配不上你儿子？想着就越发生气，硬邦邦地甩了几句话出来：“那你多讲几遍给他听，他再不听就打，打不听就把他锁在家里好了。”
她讲话这么冲，对方也不以为忤，笑嘻嘻地靠的更近了，推心置腹一般地说：“小漫妈妈，你也劝劝小漫，不要在西点屋里打工了，早点寻个正经工作……喔唷，这事情你也不知道啊？这小姑娘主意太大了！她一直在进贤街上的西点屋里打工端盘子呀！”
游女士明白了，这人是真的嫌弃她女儿，今天特意来找她摊牌的。换做平时，她早就一句“关你屁事”怼上去了，可是小漫居然瞒着家里去打工这个消息着实让人吃惊，等她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再要发火已经失了先机。她收拾了一下东西，跟队长打个招呼要先走了。
陈琛妈妈追上去，还想说些什么。“你这么有空，先把你自己儿子管管好！”游女士甩开对方伸过来试图抓住她手臂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游女士往进贤街冲去，走了一段又觉得心灰意冷，停下来跟赵老师打了个电话。赵老师还算冷静，把她劝回家，说自己去走一趟探个究竟。
赵小漫站在柜台后面，脸色煞白。从她刚才看到赵老师进门那一刻起，脑子里就嗡嗡作响。
赵老师看到女儿，也是一声叹息：“你真的在这里啊！”
她想起那个风刮得很野的晚上，陈琛要送她回家，她推辞不过也就随他去了，半路上居然能碰到他妈和她几个老姐妹。那群精瘦的老女人，上下打量她的眼光比西北风更萧索，他妈妈勾着嘴角笑的样子，在路灯昏黄的光线下像戴了一张面具。
她怨恨陈琛的死缠烂打，觉得他拎不清又一次次利用自己的心软，她也怨恨他妈妈的蛮懑，搞不定儿子却来找女方釜底抽薪，她更怨恨自己的优柔寡断，当初就应该直接断了陈琛的念想。
唯一让她感到庆幸的是，本来她答应了今晚的神秘邀约就是想对陈琛郑重地说出拒绝的话，这样一来，她也不必去赴那个注定尴尬的晚餐了。
“你妈妈生气了，怎么给她交代，你想好了再回去噢。”赵老师也很无奈，叮嘱了一下，就说要先回家看看游女士。
她也无心继续工作，为今之计当然是尽快安抚好游女士。既然毛绒绒来了，也只好让他顶一下班。她一边去操作间里换衣服，一边想着如何向游女士解释。出来的时候，叶奕递给她一个盒子，说：“拿几只蛋挞给你妈妈和赵老师吃。你不要着急，好好跟他们讲。”
这场闹剧里，最无辜的就是叶奕和毛绒绒了，她脸上刚露出羞愧的神情，就被叶奕推出了门：“快去吧。”
赵小漫回到家里，赵老师跟游女士在他们卧室里，絮絮地说着什么，偶尔游女士有一两声短促的话语音调稍稍拔高。卧室门紧闭着，宝宝焦躁地在门口来回走动，看到她走近来，一溜小跑着跳到沙发上趴着去了。
一会儿，赵老师开门出来，看到她靠在墙上发呆，就把门留了条缝。
“我要烧晚饭去了。你跟妈妈把事情讲清楚，不讲清楚不许吃晚饭噢。”赵老师一边说一边使眼色，让她进房间去。
她凑在门缝处瞅，游女士背对着门口半躺在床上，被子扯到胸口，两只脚没脱袜子露在被窝外面。她到底没敢进去，就站在门口，咽了咽口水，说：“妈妈，是我错了，我应该告诉你们我在同学那里帮忙打工的。”
她等了等，游女士好像根本没听到的样子，她感到喉咙干巴巴的，但只好继续说：“我只是暂时在那里帮忙，不会一直做下去的。我还在继续投简历，有机会就去面试的。”
她再想说什么时，游女士突然从床上弹起来，朝着门口愤愤地喊：“我管你是去打工还是面试啊，又不偷又不抢，我跟你爸爸还会嫌弃你啊？现在是人家嫌弃你！我们把你养这么大，不是让你被别人嫌弃的！”
她看到游女士的眼眶四周像涂过红色眼影一样的，突然意识到坚硬的像水门汀一样的游女士居然哭过了，心下一阵慌乱，推开门，开口都带了哭腔：“我根本没跟她儿子谈朋友，就是同学关系。她儿子要追我，我有什么办法！”
游女士盯着她的眼睛看，彷佛在确认她说的是不是真话，她连忙举起右手发誓：“真的，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她儿子，根本没答应他，她跟她儿子都是在自说自话。”
“哼，那她脑子有毛病的啊？找我说那些莫名其妙的闲话干什么！”游女士抓起旁边的枕头往床尾一摔，大概想象中是摔在了那女人的脸上。
“就是，脑子进水了！她儿子再来找我，我也不会理他了。”看到游女士态度软和下来，她立马打蛇上棍，走进去一头扎在游女士怀里发嗲。
“走开，走开！”游女士作势推了她几下，她反而像八爪鱼一样抱得更紧，屁股上挨了游女士几巴掌。
“没有谈朋友就最好了，她那样刁钻的人，谁给她当儿媳妇都要吃苦头的。”游女士到现在还是意难平，“精怪一样的，居然还打听到我舞蹈队里来！”
“哎呀，不要管那些莫名其妙的人了。我带了几个店里的蛋挞，很好吃的，热一下吃掉吧！”
相比女儿被别人家的妈嫌弃还上门挑衅这种心头大恨，她在外面偷偷打工都是可以马上翻篇的小事，不过游女士还是提醒了几句：“工作还是要找起来，总不能一直做小工，书不能白读了！”
事情能这样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是赵小漫之前不敢想象的，现在游女士说什么，她都只有点头的份。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母上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