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恶友 ...
-
天佑十五年,高宗皇帝重病卧榻不起,命首辅大臣王德成为摄政大臣暂理朝政事务,一时朝野上下叫苦不迭。
时任工部侍郎的周源因修筑黄河堤坝银两被贪污一事在朝堂直指王德成避重就轻,阿党相为,念私门之利,忘国家之政,惹其大怒,以污蔑诽谤当朝重臣为由罢免其官职,发配偏远北地静思己过,永世不得回京。
周源心有不甘也只得举家北迁,临行前老父老母含泪相送,唯有大哥气急败坏一顿臭骂,说他是好米好面吃多了,非得吃个苦头才能醒悟,以后只当没他们这家亲戚。
一个月后,周家在永溪县安置下来。
刚得闲,大女儿周双却生了恶疾,病情来得凶猛,已然烧得说胡话。请来大夫,喝过药这才稍稍好些。
周夫人坐在床侧,抬着袖子抹眼泪:“双姐儿心气高,以前穿金戴银,现在粗布糟糠,就是大人也不见得受得了,老爷你骂她做什么?现在姑娘气病了,你满意了?”
周源心中又急又怒,听夫人这般数落,又看女儿沉睡,叹息一声出去了。
以至雨水节气,北方的春天还未有来意,阳光单薄,虚弱地投在窗户前的黑漆木桌上。
周双隐约听到人声,想要睁眼看看奈何眼皮沉重,费了不少力气才睁开,朦朦胧胧的一片白光散去,入眼的竟是坐在床边抽泣的母亲,蓦地瞳孔放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紧盯着眼前的人。
周夫人当女儿是被老爷训怕了,赶紧安慰道:“双姐儿,别怕啊,你爹往后再不会训你了。大姑娘爱美天经地义,娘那边还有几样首饰,就是样式老气了些,去铺子里让融了制成你喜欢的行吗?”
周双怔怔地,她分明记得自己醉酒时被大夫人用刀子捅死了,现在怎么会?
周夫人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还出不了这口气,抿唇安慰道:“双姐儿,你且懂事些,咱们家现在不比当初,家里这么多张嘴,只有一点家底,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你爹做了大半辈子官,如今怎好让他为生计抛头露面?先忍忍,等家里日子松动些,娘多给你打首饰买绸缎。往后,往后别和那顾家的丫头来往,娘瞧她心思不正。”
周双回过神,哑着声音说:“知道了,娘,我不要首饰绸缎了,那是爹给您的东西,您费了大劲才带出来,女儿要是惦记那些才是大不孝。”
她记起来了,周家来永溪县有段时间了,爹虽然被朝廷罢官,到底是有真才学的两榜进士出身,县官老爷看不上,一些想儿子中/功名的有钱人家对爹十分恭敬,有心结交,她便是在这个时候认得顾家小姐顾金莲,却不想因为这个人,她的人生自此偏了方向,落入泥潭再难抽身。
周夫人端了水喂她,见她小口小口喝下去,摸着那头柔软乌黑的发,笑:“乖孩子。”
周双在床上躺了三天又变得活蹦乱跳,顾家再派人来请,她一口回绝,大半时间坐在太阳底下想事情。
周夫人好几次看她这副样子忍不住叹气,双姐儿是京城中最俊俏的丫头,粗布衣衫虽难掩她艳丽相貌但也终归是委屈了。
这日顾金莲亲自登门,与周夫人行过礼,冲进来拉着周双不满道:“我派人叫你,你怎么不去?你不在,朱家那几个姑娘不知有多得意,真是气坏我了。今儿小姐们约好去庄子上玩,快些走。”
周双抽出白皙柔软的手,摇头:“不去。”想了想又问:“姚家小姐可有去?”
顾金莲疑惑不解:“问她做什么?跟木头一般无趣,你不是也不待见她吗?”
周双心想自己上辈子到底长了个什么脑子,居然能将善于牵线搭桥的顾金莲当成知己,活该最后成了人家手里的一枚棋子。
姚家原本是商户人家,只因现今当家老爷娶了安宁郡主,便也成了有身份的,最为难得的是姚家人温和谦逊,是难得的亲善人家。
周双上辈子吃了大苦头,自己被人唾骂不说连累爹娘姊妹也跟着受人冷眼。那时她活得张狂,从未想过自己多年后会有什么下场,只想荣华富贵享受不尽,日日夜夜歌舞升平,醉生梦死!
她的大梦将醒是在她失手把人推下阁楼闹出人命,爹被气死,娘也一病不起,长姐嫁人后日子过得艰难,幼妹伤了腿行动不便……在她要好好面对家人时,她送了性命。
顾金莲只得点头:“她去的,城里也就她身份尊贵了,没人敢越过不请她。”
随后挤眉弄眼地说:“那位公子也去,到时候我寻个由头把把那些人带走,让你们好好说话。”
周双站起来弹去衣服上看不见的灰尘:“这就走吧。”
顾金莲惊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素色衣裙外罩一件蓝色棉衣,发间斜/插桃木簪子,不施脂粉……急急道:“你就这样去?”
周双拉着她笑道:“我不过是去见世面的,装扮什么?”
周双知道隔去父亲官位的王德成并没有嚣张多久,新皇登基他就被罗列了十大罪押入死牢,满门抄斩。扶持新皇的雍王与安宁郡主是亲兄妹,若能攀得一点关系,想来能还父亲一个公道。
城外的这处庄子鲜少有人来,此时停了诸多马车热闹的很,站在外面便看到一株红梅艳色露出来,里头肯定风景正盛。
朱家几位姑娘也才来不久,见周双的打扮当即笑得前仰后合,迫不及待地在众人面前给她难堪。
周双未理会,径直进了庄子,在梅园中漫步的都是常见的小姐。双目看向旁处,就见那位姚小姐坐在凉亭中饮茶,稀奇的是竟有两位男子陪在身侧。
周双本想与她交谈两句,遇到这等境况也只得惋惜,等改日再寻机会。
红梅在寒风中绽放,似不知冷为何物,周双倒是后悔自己穿得少了,有些冷。趁人不注意,她缩了缩脖子,搓手取暖,不甚耐烦地盯着开在角落的那株低矮梅树。
顾金莲与好友寒暄过后,跑过来拉着她往别院走:“方才丫头与我说过了,人来了,正等着你。”
周双拉下脸,不悦道:“不去,我好歹曾是侍郎之女,与外男私会,若被人知晓,我还有什么脸面?”
顾金莲听她这般轻松将定好的事推干净,心里不快,还是安抚道:“人家也是大家公子,你要是侍郎家的小姐自然配不上你,可现在不是了……放心吧,你爹娘知道了,也会觉得是门好亲事。”
周双冷笑一声:“金莲,我将你当好姐妹,你呢?那人早已娶妻,你将我往何处放?我再怎么低微也不至于去给人做妾。”
顾金莲耐心告罄,怒气满满道:“不识抬举,若不是我,你有什么资格来这里玩耍?这时候还摆什么大小姐的架子,你也不过与那帮丫鬟差不多!”
周双生得高挑,五官精致艳丽,便是生气,桃花眸里盈着怒,波光潋滟,虽穿的穷酸,却也难掩高傲气质。
周双低声挑破她的用意:“你费尽心思在当中周旋,与那青楼老鸨有何不同?当中的好处与你何干?这可不像你这种脑子能想出来的,只怕背后之人也不是能上的来台面的。”
顾金莲怒极转身离开……
周双知道顾金莲是个小人,只怕以后少不得要刁难她,但那又何妨?顾金莲自诩聪明,为了那人什么都愿意做,最后还不是让她讨了便宜?那个人……
周双眸里的光暗下来,转身要离开,心想只怕这一段路要自己走回去了。
还未到门前被一个穿青衣的小丫头拦了去路:“姑娘别忙走,我家小姐想与姑娘说说话,还请姑娘赏脸。”
周双微微攒眉,她确实有意结实姚小姐,却未想到那位小姐主动相邀,犹豫一阵往凉亭去。
与姚小姐见礼后落座,便觉一道深沉目光投来,让人倍觉压迫。
周双先前匆匆看过一眼,是个相貌俊朗如玉的男子,一身阳刚冷硬之气,最让人难忘的是那双如深潭般深邃的眸子,似能看透人心,不敢与之对视。
姚小姐抬眸看了眼左手边的人,笑道:“我之前就想认识小姐,只怕唐突惹小姐不快。”
周双连道不敢,前世她与姚家小姐无甚交情,这一世倒是有些不一样了。
丫头给周双上了茶,稍作寒暄之后,姚小姐犹豫一阵,说道:“说来倒是有一件事想问问周小姐,周大人如今赋闲在家,家父想让弟弟拜令尊为师学做学问,冒然上门实为不妥,不知可否请小姐代为转达一声?”
周双知道这阵父亲疲于应付上门求教之人,口中说尊师,心里却怀有嘲讽之意,更伤老者之心,笑容温和地拒绝道:“家父身体不适,实在无力接教习一事,忘小姐见谅。”
姚小姐脸上也未见失望,只说:“还是身体重要,这事往后再说。”
周双回去是坐姚家马车回去的,中途姚家下人追来说有要紧事,周双本想说没几步路自己走回去就是,却不想推脱不掉,送她回去的是那个眼睛深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