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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云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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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和成功,归途我则故意选择绕路:庐州扬州建康三城都被我在地图上注明一定要前往。于公我打着考察民生的幌子,但私下真正用意是别这么快回临安,别这么快让岳云返家。
我生怕岳云一回到岳飞身边,与我之间好容易生出的这些情愫就会夭折----一株冒尖幼苗怎能禁得住岳飞那样的烈日威严?借着归途,我要千方百计催它蓬勃生长。
第一站,庐州。此地先后被伪齐朝廷,金人所占,经过一系列战事,直到去年才重归南宋统辖。面对众人忧心皇帝的安全,我悍然道,朕身为天子,还怕踏上自己的土地不成?何况庐州一地战略至重,朕定要亲眼查访一番,好好经营。
岳云始终无反对之声。但在夜里,他竟捧了一件软革皮夹来,请我穿在里衣之上,以做防身。我借着他给我绑系胸甲的机会,覆上他的手,牵到唇边作势要亲吻----可岳云立即抽手,徒留我怏怏。
算了算了,谁让我保证过,他不愿意我绝不勉强呢?当下便转移话题,掂颌若有所思道,云儿,庐州一役,朕记得你当年也跟随牛皋出战吧?
岳云嗯了声。
我微垂眼睫,一边将缂丝袍尝试着套在身上,一边道,从前你的军功,被你爹爹刻意瞒报了不少-----
岳云顿时正色道,官家,爹爹是怕我太过年少得志,乃是为了我好。
我浅浅一笑,那自然。只是如今朕觉得云儿已经长成,压根不是轻狂得意的性子----朕就想能不能与你补偿回来。简单说吧,此回议和,你护驾有大功,朕想再升你的品阶,好不好?
岳云皱眉道,官家,我一年之中已经升至正侍大夫,连跳十阶,若要再升----恐不妥当。
我凝视烛火下岳云的面庞,郑重道,“云儿本就有功劳,理所应当要加封----汉代霍去病年少都能封冠军侯,难道他不应得吗?”
岳云一愣,领悟我竟想封他为侯,立时摇头拒绝。
唉,其实,我早就知道只能过过干瘾。就他这性子,他老爹都没封,他会要吗?但虽然心有不甘,我还是一把握住岳云手腕,发誓道,“你现在推辞朕也知道理由缘故,暂且就缓一缓吧。但----待咱们驱除金人,收复旧都后,朕无论如何都要封你。”
岳云先笑了笑,忽而又盯着我道,“官家以高官厚禄赠我,是否想换我依从?”
我哼一声,倒是松开了他。“此类手段,假如朕看上的是张子正还能行得通。换了你?哈哈----”
岳云听得张子正,已经沉了脸。待我笑,他满是恼意,倔强仰头咄咄道,“换了我不识好歹吗?”
我忙摇头,抚慰道,“云儿只会被真心赤诚打动,所以朕自信满满。因为朕待云儿的心,璀如金石,就算千锤百炼困难重重,爱你之心也不减分毫,决不退缩。哼----好比你岳家背嵬军面对金人,会有退让之心吗?”
岳云咬牙道,官家竟将我比作----说着瞪我,面庞又涨红了,不知是气恼还是其他。见我清清嗓子,似乎还要大说特说一顿,赶紧蹬蹬走了。
一路就这么有滋有味的跋涉,半个月后我们终于抵达了庐州城外,此地的知府慌忙前来迎驾,我便索性令大多军队驻扎城外,自己带着岳云杨九郎,并八百精干之士,入驻庐州官邸。
庐州南临巢湖,西望大别山,东出滁水河谷,乃是唇齿重地,我拟让刘琦用心经营此处,训练义勇,建库屯粮,以备来日之需。
而抵达后,我不等休息,迅速命知府将庐州城中近来发生的所有民生案子,统统拿来与我预览,并对岳云解释道,此地伪齐与金人都占据经营过,江山改换,人却不变。朕总想,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咱们就要让百姓深觉,在我大宋管辖下,方能安居乐业。
在我专心公事时,是岳云对我态度最好,最主动的时候。听闻此言,他当即剔亮灯芯,伴着我一并一份份记录细看。看了一会,我揉揉眼,瞧岳云全神专注,便暗自在心里嘀咕,这明明就是我的贤内助嘛。
次日清晨,我睁开眼睛,本习惯性赖床,头枕双臂,想今日如何吸引岳云,骤然却听得窗外传来种种声响。我便披了衣服,推开窗棂趴着看:庭院中,岳云带着杨九郎,拾掇得精神整齐,一袭短打绑腿,正在互演枪法。
剔透的露珠在草叶间泛着莹光。他们的额头,也细细密密薄有汗珠。杨九郎眼尖见了我,雀跃鼓掌道,哈哈----岳大哥的法子好!官家被我们吵得只能早早起身啦!
他一口一个岳大哥,已经和岳云关系甚好。我见状也乐得如此----其实,比起未曾习武的岳雷,这样看起来九郎和岳云更像兄弟呢。
岳云向我走来,当着九郎,他无比恭敬地对我拱手行礼。我笑眯眯从头到脚又细细看了岳云一番,赞道,好,一天之计在于晨。二位爱卿的苦心,朕怎能白费?咱们先用早膳吧。
庐州特产一种红糖姜叶蒸的糯米糕,早上热腾腾地贡了上来。杨九郎早见怪不怪地与我和岳云君臣不分亲近面对面坐了,抓起一块,一边烫得吸气,一边往口里塞道,“真好吃。”
我见岳云品尝之下,显然也是极喜欢甜糯口味。见他吃得眼色欣欣,我自己也觉得如蜜裹腹,按捺不住,又仗着有桌子阻挡,我伸腿,微蹭起岳云的脚来。
岳云察觉,收腿后挪了一寸。
我粘了过去,膝盖蹭膝盖,脚尖触脚尖----其实,方才的露水已经湿了他的鞋面,如果不是碍着杨九郎,我真恨不得一把揽起,将他的腿搁在我膝上,亲昵揉捏一番腿上肌肉----唉哟!疼!!
他竟狠狠踏在我的脚背上,使力踩住不让我动弹半分-----我捏在手里的糕都快掉了,瞪眼瞧岳云,他头也不抬,白白的糯米糕一块块狠咬咀嚼,又伸手抄起羊肉饼,大快朵颐。
直至吃得心满意足,岳云方才松开我,随即迅速起身,口称要去军营一趟。我摆摆手,他极有气势地走了。
剩下我半天站不起来,倒吸凉气揉着自己可怜的右脚背,又骗浑然不知的杨九郎说我腿抽筋了,令他架着一瘸一拐的我回了房歇息。
午间岳云即赶了回来,我老老实实吃了午膳,端正坐着,听岳云汇报城中军备摸底:此地有屯兵一万,多为禁兵,战马稀缺,更严重的是短短一年间,竟有超过百名士兵逃走不知所踪。
我皱眉叹道,虽然朝廷制度给养算优厚,但想必层层克扣严重,又受军官欺凌,架不住便逃了。云儿,替朕磨墨,这就写信给刘琦,叫他过来大力肃整。
一边写,一边又摇头对岳云道,“如今军中用的兵器有三十余种,但考核总以弓箭为首,九斗强弓即为第一----可是朕琢磨来琢磨去,觉得面对金人重甲骑兵,近身鏖战,双锥枪,铜锤狼牙棒一类杀伤力也不输神臂弓。而且人各有所长,今后干脆并列考核,百花齐放吧。”
岳云点头称是。
我又侃侃而谈道,朕还以为,为招募更多强壮之士,让寻常百姓愿意从军,咱们是否应该实行兵役制?每一户家中,但凡有年满十六周岁,身体强健,非家中独子者,都需至少一人,服三年兵役----此三年中,家里徭役赋税统统减免。三年满后,武艺精湛有功劳者,若有意留下,则可提升为军官。
岳云听闻后,眼里明亮熠熠,饶有兴趣。我更口若悬河继续说,“但像云儿这般出身军戎世家的子弟,当然要区别对待----入伍就提前到十四岁吧?必须与寻常军士一般操练吃住----只有知晓底层状况究竟如何,继承父职时才能更知深浅,避免纸上谈兵。所有将领子弟,也必须经过三年考验,来日方得袭爵授官。”
“而豪强地主商贾之家,若子弟委实不愿入伍,也可出钱赎买军役。如何?”
岳云笑道,若官家之策真能实行,我大宋可谓举国皆兵了。
我点点头,目不转睛瞧着岳云,更打定主意,将来国策要一步步逐渐提高武将地位。
早在我心里,一直觉得所谓“刑不上大夫”的宋朝,气质就像个小心眼装开明雅士的书生小白脸,疑心病重,又怕又提防武将,整日喜欢用宋词装饰自己娴雅,用高价买来却劣质的所谓和平牌粉底一个劲地往脸上扑。如果比做男人,恰巧就是我最厌恶的类型----哪里能和鼎盛时期,猛男彪悍类型的汉唐相比?
想了一阵,发现岳云坐在案旁椅子上,双臂环肘,黑湛湛的眸子一直专注凝望我。可待我视线转向他,他便作势在看案上盆景笔墨。
我清清嗓子,眉眼一派温色看着岳云,试探道,“云儿,今日你踩得朕真狠啊!”
岳云略偏头,“官家若再做无聊之事,休怪我不客气!!”
“无聊之事……我低低念叨几遍,瞧得岳云一副薄怒的样子,叹一口气,干脆问道,“云儿,朕想问你,你可是不喜欢朕触碰你身体发肤?”
岳云一愣,张开口却讷讷说不出话,而他面庞耳尖又迅速红了。
“云儿,心爱的人之间,亲密接触是很自然不过的事情,当然此刻是朕一厢情愿爱云儿追求云儿,你若反感,那朕就……”我自嘲般笑了笑,“那朕就罢了。”
阳光透过雕花窗框透进来,可看到空气中轻舞飞扬。室内一片静悄悄,依旧不闻岳云吭声。
我低头伸指弹弹肩膀胳膊,随性挥挥手,“行了云儿,你不必说什么……你走吧。朕想独自歇息躺一会。”
然后,我把手叠在眼睛上遮住视线,一边做出一副抑郁难过的模样,一边竖着耳朵听动静。
人起身时,椅子微动。人行走时,步履踏踏。
岳云的影子,斜斜投在我身上,半挡住了刺眼的光。我松开手,抬眼张望岳云,见他直直挡在我跟前,人微微晃了晃,攒紧的拳头松了松,终于屈膝蹲下。
他并不说话,而是如同从前一样,缓缓缓缓地,将脑袋枕在了我的大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