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寒人远玉樽空》空桐彧寒

10、重生

　　夜凉如斯，却有近乎灼烫的疼痛感啃噬着她的四肢百骸。胸口的玉佩，凉凉的，却还不足以镇压全部的伤痛。
　　努力起身，去取那小罐汤药。凑到嘴边的时候，那熟悉的草药味，让她忍不住抽噎起来。她不是脆弱的人，从来都不是。她是杀手，一直都是抱着必死的信念去完成任务。哪一次不是遍体鳞伤，可是，这一次，她的心，也已是伤痕累累了。那些夜里，她们互相扶持，她为她包扎，她为她熬药。若泠知道，她们同病相怜，她们惺惺相惜。这些年来，每次她完成任务回来，若阑眼里的庆幸是真的，若阑眼里的心疼也是真的；可是，这一次，她的匕首，对向了自己。
　　想起这些过往，不禁心中大恸，竟有鲜血从嘴角溢出，顺着她的脖颈流淌下来。重伤之下又是急怒攻心，她情知自己已没有苟活的可能，便放下手中的药罐，信步走出岩洞。
　　抬头，皓月当空，将这深邃的天空照透。以前，她总是厌恶这样的夜，毕竟太亮，亮的刺眼。也许，杀手总是不喜欢光的。这一刻，她竟然发现月色也是如此迷人。可是，她来不及了，来不及体味万物之美。人之将死，所想起的便只剩下心底最重的人事了。若阑的笑声似乎又在耳畔萦绕开来，这瞬间，竟然不恨了，毕竟大家都只是奉命杀人的棋子而已。最末，心中的隐痛似乎只剩下那一抹影子，是的，只是一抹影子，那个月下的少年的影子。
　　她来的时候，拥有的只是一枚玉佩，以为走的时候不会那样寂寞，至少还有媚姬，有若阑；可是终了，还是只有那枚玉佩罢了。取下脖子上的玉佩，发现急怒攻心的时候，它竟被自己的血给浸透了。玉本高洁，将其对着月光，试图用衣袖擦拭干净，却发现那“紫川”二字下，隐隐有字显现出来：遣月谱。细看之下那字又开始变换起来，月之疏阴，遣物之辉……遣月者，集万物之华，静如山岳，卷藏于密；动似江河，放弥六合……
　　若泠本就是天资聪慧，很快就明白那是一部心经，而文字之后又浮出图谱来，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测。遣月谱，心经博奥而招式玄妙。她心中暗叹可惜，时至今日，才发现父母留给自己的财富，却是无缘练成了。
　　将玉佩擦拭干净，重新戴好，不再想那遣月谱，流连于这月色之中。
　　整个人，越来越觉得沉重，想来再也拖不下去了。电光石火间，便一头栽倒下去。

　　月华如水，千年只一瞬，任凭这世间早是沧海桑田，易了流光改了容颜。
　　月到中天的时候，她的周身发出莹润的光芒，竟与这月华相得益彰。她的肤色渐渐透明，似乎能够隐隐看见那皮肤下的血脉流动。
　　那，是一个冗长冗长的梦，长得让她以为再也不会醒来。梦里面，只剩下黑白交错的画面，媚姬，若阑，还有那个少年……她听到母亲的呼唤，死灵的哭泣……也许已经死了吧，这种感觉恍惚的近似虚无，或者灵魂的存在便是如此的存在。有种未知的恐惧，让她不敢睁开眼。
　　渐渐地，感觉到光线越来越强了。地府或许也有昼夜？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害怕面对这一生的罪孽，可是她真的无从选择。该来的总是会来，无处可逃。
　　以理智逼迫自己睁开双眸，看到的却不是血腥的地狱——湛蓝的天，白色的云，刺眼的日。她不竟扫了下四周，原来还是那个岩洞口。奇异的是，除了酸痛无力之外，竟觉察不出受伤后的痛楚来；而胸口的伤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自己仿佛是浴火重生一般的存在。
　　确实是重生，只是她所沐浴的是这集了万物之华的月光。也许是重生的喜悦，她竟没有注意到曾经那累累的伤疤已被冰雪般的肌肤取代，而她的气质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以往，她只是凭着杀手的技能隐于万物之中，只要一不小心便会显出杀手的煞气；而现在，她与这万物息息相通，如月光一般圆润的气质，自有一种超然。

　　日月如梭，时光如驹。这些年，她只是潜心钻研遣月谱，偶尔使上妙手空空的技能取些纨绔子弟的钱财为自己购置些必需之物。
　　她曾经以为，自己会恨，会报复，可是，真的活下来了，只觉得心寒，寒得让她觉得世间唯一温暖的地方就只剩下他救她来的岩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