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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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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到现在已经有七年了,这两年我的画越卖越好,她也在摄影界小有名气,本来我已经准备好跟她求婚了,连蜜月旅行的地方都想好了,可是半年前她突然不见了,我都不知道她去了哪儿……”他困扰得用双手揉着头发,良久,他好像突然发现阳光早已遍布街道一样,猛的站起来,脸上写满了无措,双手不安的搓着:“啊,抱歉姜小姐,耽误了你这么久,不好意思……”
我也微笑着站起来:“没关系,有幸听到这么美的故事——对了,刚才还没有正式地自我介绍。”我不顾他诧异的眼光,伸出手去:“姜菡是我的小名,我姓孟,孟谛菡,幸会。”
我装作没有看到他眼中的惊讶和茫然,自顾自的从大衣的口袋里拿出手机,播放了一段录音。
沙沙的电流声中,女子温婉的声音有着淡淡的欣喜:“宝宝,你看这儿很美是不是,这是爸爸妈妈送给你的第一件礼物,等你生出来,一定会很喜欢它的,爸爸妈妈很爱你的呦。”
录音放完,我翻出了一张检测报告单,递到他面前。
他死盯着那张纸条,却不伸手来接,我也无所谓,就这么拿着纸条。
因为我确信他已经看清了。
那是一张怀孕检测单。
我看着他震惊的神色,把纸条放回包中,低下了头,缓缓地说:“对,她已经结婚了,而且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宝宝了,希望你不要去打扰她现在的生活。”
“这……怎么会,不,姜小姐,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你不会这么轻易的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如果你真的爱她,就别去毁了她的幸福。”
“不,怎么可能,你在说什么,,她那么爱我……”他双眼血红,在普照的阳光下,我看到了他憔悴不堪的脸。
“对啊,她是很爱你,可你呢,也许你也爱她,可绝对比不上她对你的爱,甚至比不上你对油画的爱,你跟她相恋七年,却从没陪她去过我家,甚至你都不知道我这个亲妹妹的模样!”
“不!不可能!你在开玩笑……你在开玩笑……”
“所以她累了,不想再爱你了,就这么简单。”
“不!不可能!怎么会…”
“我言尽于此。”
“……”
“你好自为之。”
我不再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转身走向旅馆的方向。
艺术家就是好骗,几分钟就打发了。
没错,我骗了他,他说的对,我姐姐那么爱他,怎么可能跟别人结婚。
可是没有办法啊,她已经死了。
死在五个月前的塞伦盖蒂。
他们曾经约好要一起去的地方,那片生机勃勃的大草原。
五个月前当我接到那个通知我家属遇难的电话时,我的第一反应是恶作剧,姐姐不是在罗马吗,怎么会去了非洲?又怎么会是一个人?太多太多的疑问让我有理由不去相信。
直到我收到那个包裹。
除了衣物、手机,里面只有一架几乎已经不能使用的相机,几张储存卡,一支录音笔,还有姐姐一些零碎的物件。
我打开储存卡,里面是无数照片:闻澈,罗马的街市,然后是雨季的草原,红日透过露水的剪影,争先恐后渡河的角马,草丛中竖起耳朵的羚羊。
这是草原,她最爱的天地。
可我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不声不响的去了非洲?
答案就在那支录音笔中。
数以百计的录音中,我听着她轻声对着她的孩子说话,温柔的唱着歌,给他讲特洛伊和海伦,亚瑟王和石中剑,贞德与法兰西,那些古老的传说在她温婉的声音中被娓娓道来。
她怀孕了,这就是她来这的原因,她本来想告诉家中,可是之后呢,她会被家中勒令完婚,然后待产,然后相夫教子,然后庸碌无为,泯然众人。
但是这不是她要的生活,她的梦想还未完成,她还未曾看到她心中的日出。虽然以后还有机会,但到那时,她会有着什么样的心境呢,期待?满足?还是根本就无动于衷?她无从得知。越是想到这些充满未知变数的未来,她越无法接受,她本就是极有主意的人,所以她决定马上出发,趁她还没有被现实打磨得毫无光泽,趁她还对生活还有赤忱的热情,趁她还有勇气与要追逐的梦想,她要去感受那些美好。
可是闻澈呢,为什么闻澈没有和他一起?
我从姐姐零碎的抱怨中大概明白了原因:姐姐本来准备告诉闻澈,然后和他一起去草原,她知道他一定会答应的。可那几天,闻澈突然鬼鬼祟祟地开始画一幅画,居然还不准她看,还支支吾吾地不肯告诉她为什么,她一怒之下就独自去了非洲,也不接他的电话,还把第一联系人改成了我。
就是这样的巧合,成功瞒了他半年,所以最后,无望的姐姐强忍着说完了那句话,然后扔出了录音笔。
她说:“幸好。”
她说:“小菡你帮我瞒住他。”
幸好什么呢?是他不知道你的死讯,还是不知道那个小生命的存在,所以不用背负双份的苦痛?
瞒住什么呢?瞒住你的行踪,还是瞒住你这份深沉的感情?
我不知道是怎样浓烈的深情,才能让她在被角马撞到潜藏着鳄鱼的河中时,还能用那种欣慰的语气说完这些,才能让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想的还是他,想给他一个没有伤痛的未来,想要瞒住这一切。
在那段困厄而茫然的日子,我反复地看着最后那段视频,旭日东升,角马浩浩荡荡地奔向自己未知的前方,渡河时踩起高高的水花,姐姐歪着头调整着镜头,然后展颜一笑,笑靥如稚子般明媚。
镜头的边缘有隐约奔跑的狮子,所以角马才会惊慌失措,不顾一切地向前拥挤,让队伍猛然庞大起来,才会撞到了本是在安全距离之外,猝然之下来不及离开的姐姐。
跌落的相机,湛蓝的天空,河中溅起的水花,偶尔飞过的苍鹰,直到河水慢慢平静,直到天际渐暗,直到相机自动关闭。
再没能看到姐姐。
我知道这只能说是阴差阳错,怪不得任何人。
可我仍抑制不住地恨闻澈,如果他去了,也许就不会有这该死的意外了,就因为一幅莫名其妙的画,姐姐魂丧黄泉,却还要我瞒住他,我凭什么瞒住他!
我怀揣着一腔怒火,带着姐姐所有的东西到了罗马,我要当着他的面放这段视频,我要看看这个视油画比姐姐还重要的人有什么反应,看看他到底值不值得姐姐为他丧命!
我用姐姐留下的钥匙打开房门,一开门,没看到闻澈,却有一幅大大的油画闯入了我的眼帘。
一片嫩绿的草地,一只欢快跳跃着的金毛,穿着洁白衣裙的姐姐回眸一笑,风扬起她的裙摆,她用手将有些散乱的鬓发轻抚至耳后,头微微歪着,眼中有爱情的光芒。
美得不可方物。
而且就算我这个艺术的外行,也能看出其中倾注的满满情意。
我走近,方才看到木制画框上刻的字母:MY WIFE
我怔怔地现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以至于很久以后才看到画框上粘的纸条,上面写着:谛棠,如果你回来了,就给我打个电话,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可是这是我画给你的求婚画,是不能提前给你看的,所以谛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我们结婚吧。
造化弄人,不过如此。
我突然没有理由再去责怪任何人,没有人错了,但恰好每个人也都有错。
可一切都要有个终局,所以我来到了这里,来结束这段七年的感情。
七年,这是他们相爱的时间,可姐姐,却爱了他十年。
他们第一次见面怎么会是在罗马,明明是在A市,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周六早上。
那个早上,姐姐听到爸爸妈妈要带我去游乐园,便毅然决定翘掉学校例行的补课,和我们一同去了游乐园,就在那里,我们见到了闻澈,见到了抚摸朝阳的他。
他穿着一中的校服,很明显也是翘课,他微眯双眼,伸出右手,仿佛能触碰到悬于天际的朝阳。他的姿态,就像女子上妆时那么小心翼翼,仿佛面前的是稀世珍宝。
姐姐久久地看着他,而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姐姐那时的眼神为何与他如此相像。
都是看着毕生挚爱的神情。
那之后,姐姐不费吹灰之力就知道了他是谁,因为他实在太有名了。
闻澈,整个学校都都知道的绘画天才,可能只有他自己不知道他很有名。但是他一直都很低调,能把他人和名字对上号的,也不多。他的《早春》、《海·云》等作品得过国家级的奖项,据说他家里的奖状跟现代汉语词典的厚度有的一拼。
可他却从未画过日出。
姐姐说,那是他心中最美的风景,他不愿在笔力未满时轻易尝试。
之后,姐姐追着他到了广播社,可他这个顶缸的早已退出,追到绘画社,他却因高二下期不再参加。最后,追到了罗马。
那时姐姐抿着嘴角,眼中是掩不住的笑意,对我说,这次终于追上了。
而这次,换他,再追不上她。
第二天清晨,我刚刚走出旅馆,就看到在门口徘徊的闻澈。他看见我,连忙跌跌撞撞地走过来,把手中的画筒向我递来。
我不解地看着他,他苦笑了一下,说:“既然她已经结婚了,那这些画再放在我这里就不合适了,交给你处理吧,但是请你不要给她,你说得对,她现在过的很好,那么我也不应再打扰她的生活了。”
我看着闻澈那萧索的背影渐行渐远,心中涌起了浓重的悲凉。
你最爱的是莫奈的《日出·印象》,她最大的愿望是拍出最壮丽的旭日东升,你们本该在塞伦盖蒂这片生机勃勃的大地上看到那些足以让你们铭记一生的美景。
可惜天不遂人愿。
她葬身于这片土地,而你再不能看到完美的日出。
那么,就请你好好的活下去吧,因为姐姐希望你活下去,活在这个虽没了她,却依旧每天升起朝阳的世界。
她希望你代替她看每天的日升月落。
她希望你多感受新生的喜悦而不是死亡的伤痛。
她希望你不因她而裹足不前,而是背负着两个人的梦想继续前行。
而我,希望你能完成她的遗愿。
尽管如此,我还是我觉得我应该对你说一句,对不起。
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