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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漠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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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天气阴寒。
塞外的风沙刚直蛮横,打在人的脸上就好像刀割一样生疼,使得每一个行走在旷野的人都尽力弓着身体,把脸埋进衣领里,以抵挡扑面而来冷风,这副样子虽然邋遢了些,但好过灌满口满鼻的沙砾。
但有一个人始终挺着腰板,走在这看似有路却又不辨阡陌的地界上。
他的名字叫傅南笙,是一个独行的旅人,他突然有一天在大漠深处出现,没有人知道他到底从何而来,但每个看见他的人都会忍不住再回头看一眼。
因为他的脚步太特别。
他在迷离的风沙里慢慢的行走,就像是在风和日丽的草地上散步,每一步都不疾不慢,也许他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这样走路,才不会乱了呼吸的频率,然后才能从容面对每一次突然的变故。
在现在的这种世道上,突发的事件太多太频繁,所以他总是保持着这种沉稳,就像每一个剑客总是剑不离身。
他已经不年轻,江湖的险恶也看的太多了。
傍晚的时候,他来到沙丘包围中的一个残破的小村落。
这里是过往商客经过塞外必定要停留的地方,他虽然不是商客,却也还是去了,只因为这里是到下一个镇子前唯一可以稍做歇息的地方。
这种大漠小村落里,与黄沙同色的残墙下总是坐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虽形容落魄,他们的神色却决没有一丝狼狈,手里也并不是捧的乞丐的破碗,而往往拿着杀人的利器。
那些人,都是等着被商客雇佣的剑客,要经过塞外的荒凉道路进入中原,最好是到这里来雇一个保镖,否则下一个荒原里被强盗丢弃的尸体可能就是你。
傅南笙要去中原,他也是来这里雇保镖的。
他走过一个又一个倚在墙下的人面前,用他多年的经验省视着这些面容疲倦的人,最后,他的眼睛落在一个也正直直看着他的年轻男人脸上。
虽然容貌俊秀,不像常年沦落在此的剑客,但满脸的灰尘掩不住他满脸的菜色,双颊瘦削的也像被刀子修过.只有一双浓眉下的眼睛炯炯有神,毫不回避的看着傅南笙,透着强烈期待的光彩。看到这样一双眼睛,傅南笙几乎没有再多加考虑,就径直走到剑客面前决定雇用他,干脆的说道:“你,开个价吧,送我去江南。”
剑客脸上露出少许欣喜的光彩,马上答道:“不要你的佣金,只不过去江南的盘缠你要帮我出,我也要回去。”
既然要你送我,我自然要管你的盘缠?好一个单纯爽直的少年人,傅南笙心里暗暗感叹,便答应道:“那自然没有问题,不过现在我就要启程,走吧。”
“现在?”剑客稍稍有些迟疑。
“怎么?不行?”傅南笙笑道:”难道你还有行李要整理,还是有家眷要告别? ”
这绝对是一句玩笑话,沦落至此的剑客大多身无长物,孑然一身。
“不是,只要你现在给我一个,不,半个馒头,我们马上启程。”剑客小声道,手握在腰侧被布缠着剑鞘的短剑上,此话让傅南笙听了一愣,剑客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堪,他那只竭力紧握短剑的手无法控制的微微战抖着。
傅南笙的心往下沉了沉。
“饿了多久了?”他问,剑客不答,反正只有一句话:“你给我,我们就马上走。”
傅南笙看着这张倔强而憔悴的脸,突然觉得自己也许也不用那么赶。
世上的人总是在赶,最后却往往什么也没有追上,到头来,倒是被死亡咬住脚跟。
他想到这里,便释然了。
傅南笙的手伸向剑客,剑客敏锐的身体一缩,他却极其轻易的点了剑客身上的四个穴道,这四个穴道一封,没有人能再有什么构成威胁的行为。
一躬身,他背起了已经无法反抗的剑客,虽然剑客长期饥饿的身躯非常的轻,但是弯腰的动作还是让傅南笙觉得肺里一阵难受,忍不住闷咳了几声。
真是没有想到,我已经是个如此废物,他自嘲的暗自笑道。
“你干什么?!”剑客瘫在他背上喊道,没有力气的手还紧抓着自己的剑。
“我也没有干粮了,所以现在就去吃喝一回再说。”傅南笙笑道。
“放我下来!……”剑客的声音充满窘迫,似乎已经听见周围其他剑客的嘲笑,傅南笙没有多余力气去理会他了,只是默不作声,背着他摇摇晃晃的走进小镇唯一的客栈中。
客栈里坐着的酒客看着他背个人跌跌撞撞闯进来,都不怀好意的轻轻笑起来,店里的伙计倒有点儿眼色,赶紧上前帮他扶住了背上的人。
等把年轻剑客搁在客房的地板上,傅南笙才扶着桌子剧烈的喘息起来,歇了好一会儿,那从喉咙直到胸口的裂肺抽痛才渐渐平复过来。
伙计倒是勤快的手脚不停,很快端来不敢恭维的薄酒与几个混着沙子的饭菜,放在桌上后,满脸聪明的对傅南笙说:“客官,您只要男的?小店楼下有几个姑娘,都是中原来得哦。”
傅南笙很想大笑,但又不愿再次引得咳嗽,只是拿了几个小钱挥挥手打发伙计走人。
倒出一碗黄沉沉的酒,他扶起剑客的头将酒喂到嘴边,剑客没有拒绝,贪婪的一喝而光。
有酒下肚,剑客灰青的脸上终于生出了一点儿血气,傅南笙点指解开了他的穴道,剑客灵活的一跃而起,一脸怨恨的盯着傅南笙。
“在下只是精神不济,所以为了图个省事儿而已,望你见量。”傅南笙双手抱拳,抱歉的笑道,见他如此客气,剑客倒有点不好意思了,但还是带着不满说:“可你让我被当成……楼下那些……”
想起小二哥暧昧的话语,傅南笙此番明白过来,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声中颇有无奈。
这种沙漠旅店楼下一般都会有等着客人上门的卖身之人,卖一晚,或者卖一辈子,且有男有女,都是靠身体吃饭的可怜人,不过,一位剑客再落魄,也决不希望被当成那种人。
在傅南笙的笑声里,剑客还在说:“而且,看你的身手,似乎也不用请保镖……”不过他很快住了口,因为傅南笙的笑渐渐被咳嗽代替,而且一发不可收拾,越来越剧烈,直咳的他弯着腰趴在桌子上,全身抽搐,直到喉咙一甜,一口黑血流出嘴角,傅南笙才勉强控制住自己。
一碗茶水递到眼前,傅南笙抬起头,剑客端着茶静静的看着他,眼里竟然流露着一丝怜悯,道:“你真的需要一个保镖。”
已经看惯了这种眼神,傅南笙早没有了最初的便扭劲儿,而且,他自己心里也有对剑客的同情。
两相扯平。
他喝下茶水,茶是隔夜的,且已经凉了,但正好安抚火辣辣的胸膛,一气喝完后他解释道:“我也需要一个旅途上的伴儿,不然死在半路也没有人知道。” 剑客看着他,坚决的说:“你雇了我,我不会让你死的。”
傅南笙又笑,也许他真的找对人了。
有了这样一个有趣的旅伴,至少路上不会太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