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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燕同宴 ...

  •   秋雨夹着风势,劈里啪啦地落了下来,在地上砸出了一朵朵水银花。这花,一开就是三天三夜。
      所以,一连三天,宁九漓都呆在泥水居里,摆弄着她的瓶瓶罐罐,寸步未离。既然到了时辰有人会把饭菜送来,她何苦自个儿在风雨里找罪受。而这三天里,亦不曾有人冒着风雨来找她。
      这样闲适的日子,直到红日重新从天边探出了脑袋,把雨水逼退,放才作罢。
      这一日大早,她便被折腾起来穿戴正经,披阿细,揄纻缟,杂纤罗,垂雾縠,只为去参加康乾殿里的一个筵席。
      当宁九漓对着镜子看着盛装的自己,却忍不住抽搐起来。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一点不错,原来一打扮,麻雀也能变凤凰,只可惜这只凤凰到底是只假凤凰。
      澜国王室子息单薄,都是朝臣作陪,场面不甚好看,她跟着公子隐便去做那充数之用。

      这一天是康和五十九年,八月二十。
      宿雨初干,嫩云扶日破新晴,天凉了几分,秋意便渐渐浓了起来。梧桐削瘦,菊花染肥,旧碧的芳草披上了金色的外衣,叫了一夏的知了终于沉寂了下去。
      可此时的平城却热闹了起来,尤其是王宫的康乾殿里。所谓康乾,取意为康和乾坤,前者愿国之康和,兴旺于世,后者图事之乾坤,皆在掌握之中。
      而此时的康乾殿,实则是宴会厅,宴请的是来自于四方的使节。澜王正坐于金椅之高,群臣陪坐于大殿之侧,各国的使节则坐于大殿的另一侧。
      在各国的使臣中,汔国的七殿下羲子翌和翰林学士宋秋寒,宁九漓自是认识的;汐国的文远侯明无涯,她虽早有耳闻,却是第一次见得。公子无涯与公子隐,公子羽同为天下四公子之一,其以文采斐然闻名于世,几步成诗,传为文曲星再世。今日得见,倒果是翩翩佳公子,丰神明朗,眉目如画,更兼远尘之态,然而这陌生的面容,却令宁九漓有一种熟悉之感。
      汔国与汐国使者共坐一堂,康乾殿内自是盛况空前。觥筹交错,居中歌舞甚欢,美人如斯,歌者以袅袅之音。看似一派浮华,其乐融融。
      宁九漓听着丝竹管弦之音,无聊地拖着脑袋,几欲昏昏欲睡。大殿上的音乐虽然雍容华丽,却反不如三谢楼头的民间小调来得生动,青女能如此之红看来也非偶然。
      与宁九漓同桌子而坐的是公子隐,可今天的公子隐却像换了一个人,脸上好似蒙着一层寒霜,从头到尾都是一副冷然的样子,未和她说过一句话。

      酒过三旬,宴会至半,宋秋寒便说出了此行的目的,即为借粮而来。
      汔国要借的粮自然不是小数目,但当宋秋寒报出两百万石的数字后,大殿里的群臣还是被震住了。歌舞退去,一阵阵的抽气声此起彼伏。澜国虽富,但两百万石的粮食,亦足够澜国200万人口吃上半年了,若汔国予借不予还,斯时粮食的损失该如何弥补?但若拒绝,亦难免得罪汔国,招致战祸。
      群臣皆不敢出头,因为强自出头无非是两种结果,一是说服汔国的使者,如此则是喜,加官封赏亦不在话下;二是无法说服汔国使者,矛盾进一步激化,两国的盟约破裂。到时,不要说顶上的乌纱帽了,就连项上的人头是否尚在,怕都是一个未知数了。平城十余来,歌舞升平,群臣早已把安逸当作了习惯。安稳的日子如石磨一般,把他们的锐气都磨尽了,他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愿这样的日子年复一年。于是大多数人都龟缩在朝堂的一角,摸了摸脖子,选择作壁上观。

      澜王老眼扫视了一下和他差不多年纪的老臣,不由叹了口气。原来,在这康乾殿里,他算不得最为苍老。
      他捂着银白的胡须,只好亲自问道:“不知贵国要来如此多的粮草何用?”
      “只因我汔国连年干旱,昌怀、平曲二地一直民不聊生,百姓食无温饱,三餐不继,居无定所。王哀于黎民,夜夜痛心疾首,虽闻于属地有尸殍遍野之象,然苦于国库空虚,无法增补于民。千思百转之下,无可奈何之计,闻汝乃吾友谊之邦,慷慨之国,只能期贵国怜之哀之,施以援手,解吾燃眉之急,吾国上下定当铭感于心。”宋秋寒正是壮志欲筹之年,一上来就是长篇大论,滔滔不绝,亦情亦理,虽形单影只,气势却盖过了济济一堂的澜国众臣。
      澜王听着,脸上松软的肉堆着虚笑,表情渐渐变成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他示弱道:“汝国之所旱灾,吾亦感同身受,只是吾国心有余而力不足。不满来使,吾国这外表搭得花花架子虽然好看,但是国库却并不丰裕,两百万石粮食实在是吾国力所不能及。”
      “是啊。”
      “不错啊。”
      澜王发了话,群臣终于开始争先恐后地应和。不能强出头,应和君王却无甚问题,这不仅没有任何风险,还能取悦龙心,如此一举两得之事,何乐而不为?
      “王上的意思是倘若贵国的国库里有两百万石的粮食,必会相借了?”在一片嘈杂的附和声里,宋秋寒拔高了声音道。
      “那是当然。”澜王笑眯眯地点头应和,反正国库里目前的确拿不出两百万石。
      “那么,贵国就先借吾国一百万石,以解吾燃眉之急如何?”宋秋寒温和地询问道,但笑容里却透着肯定的气势。
      澜王此时正看着户部尚书孟哲。国库存粮多少,理应是孟哲最为清楚,他寄希望于孟哲来做个否定的解释。
      但孟哲却是冷汗淋淋,通红着一张脸,硬是不敢抬起头来与澜王直视,脖子把脑袋垂得低低的,仿佛那脖子就快要不是自己的了。
      国库里恰好存粮一百万石,让他如何做否定?汔国的使者道出的数字,可是简单的巧合?

      “哥哥,如果粮食都借给了别人,那我们会不会饿肚子?”宁九漓问的旁边是公子隐,但声音却不低,殿上之人都能把这尚带着几分天真语调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于是,本来集中在孟哲身上的目光,都转向了宁九漓。
      羲子翌当然也不例外,只不过他更关注的却是公子隐。
      公子隐神情未变,原本蒙在脸上的寒霜倒是化开不少,像是冰雪消融,春暖花开,似有隐约的笑意爬上嘴角。
      但却笑而未语。
      宁九漓侧着脑袋,挡住了众人逼射而来的目光,闪动着水汪汪的眼睛,像一泓清澈的湖水,里面映着公子隐冷然的面容。
      她好似盼着公子隐的答话,冉冉升起的希望却被越来越浓稠的失望所掩盖。

      “哈哈哈……”大殿之上,明无涯的笑声倒首先响了起来,而且一触即发,众臣纷纷随之响应,就算原本并不想笑的人,也硬是在脸上挤出笑的样子来,不甘于人后。一片连着一片,大殿上很快便充斥着这此起彼伏的笑声。
      这一笑,倒是打破了原本弥漫在大殿里的尴尬气氛。
      澜王的脸上也泛起了笑意,浅浅的,又是深深的。连带斥责的语气也透着慈祥:“阿漓,七殿下面前不得无礼。”
      借粮之事,出面谈判的一直是宋秋寒,大家倒把羲子翌这个正主给忽略了去,澜王一说,群臣才把目光转向了羲子翌。
      羲子翌的脸上亦挂着笑容,他客气地回道:“无妨,宁小姐很有意思。”
      群臣舒了口气,孟哲擦了擦额头的汗,投向宁九漓的目光多了抹感激。
      宁九漓侧头之时,视线扫过羲子翌,看着他的笑容,犹觉意味深长。那双黑瞳像是个黑色的漩涡,要把人生生吸入。于是,宁九漓眨了眨眼睛,对着周围哄闹的气氛,脸上自然而然地浮起了一酡红云,好似染上了羞涩之态,把头埋了下去。
      她低下头之前,还不忘楚楚可怜地看一眼公子隐,眼里溢满了无辜。

      宁九漓期待着公子隐的回答,众人亦如此。反正宁九漓和公子隐坐得近,他们把视线略略一偏,目光就随之扫到了公子隐的身上。
      数十道光芒穿射之下,公子隐站起了身。他首先向澜王行了个礼,便对着明无涯道:“不知道明公子远道而来,所谓何事?”
      “明某不过闲云野鹤之人,是为写《四国地志》,取材而来,无甚大事。”明无涯笑意盈盈地道。
      宁九漓闻得《四国地志》,心里一个激灵,刚埋下的头,立刻抬了起来,也看着明无涯道:“《四国地志》是什么?”
      明无涯与羲子翌俱是坐在宁九漓对面,中间隔得不甚远,宁九漓对着明无涯,视线却是前所未有的专注,丝毫不敢向旁边瞟上一眼。
      明无涯看着认真的宁九漓,嘴角挂起一抹了然的微笑,和煦如春风:“是关于四国风俗人情的一本杂记。”
      那岂非和她从小看到大的《四国风云志》一脉相生?只不过那作者好像自号闲散尚人来着,可不是天下第一大才子明无涯。
      “那可是恢弘巨作啊。”宁九漓这边的一个臣子已然出声赞叹道。
      众人自是纷纷点头相和。“才情卓绝”,“才高八斗”,“才华横溢”,之类的赞叹之词便不绝如缕,才子如斯,转眼之间,便被捧到了云端之上。
      只是明无涯却不曾腾云驾雾,他安然地坐在藤椅之上,笑容未曾远去,亦未曾溢开,好似那那满殿的赞赏,是那混沌之中事,而他,置身事外。
      他温婉的眉目,看在宁九漓眼里倒成了高居庙堂的笑面佛,恍有临然众生之感。

      “那明公子准备在吾国呆多久?”澜王亲切地问道,帝王之势压来,那些赞叹之音便自动消了下去,纷纷做那洗耳恭听之状。
      “把月上下,多有打扰,还望见谅。”明无涯客气地笑道。
      “无涯公子客气了,该是吾国有招待不周之处。”澜王亦是笑道。
      “对,对,无涯公子能来平城,真使平城蓬荜生辉啊。”澜王刚说完,就有人立刻接下话茬。宁九漓听着声音熟悉,不就是刚才率先赞叹明无涯的人?忍不住侧过脸去,看到那说话之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园。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就连两只耳朵都是半圆形的,若凑在一起,也能合出个圆来。
      圆滑透顶,果然是八面玲珑之人。宁九漓暗想。
      此人开了个先例,接下来的赞叹便是一拨接着一拨,一浪盖过一浪。
      此时的公子无涯,俨然成了殿上的主角。

      “早闻明公子衔领文藻风流,不知对我平城可有诗作?”那圆脸之人咧嘴嘴,挤着笑脸,把脸撑得更加圆鼓。
      “平城之盛貌,哪里是能凭我的浅薄笔墨赋之的。”明无涯推让道。
      “明公子过谦了,明公子之才,惊天地泣鬼神,您的笔墨必是能把平城之貌跃然于纸上。”圆脸人奉承道。若他能哄得公子无涯墨宝所赐,对澜国也算得上是小功一件。如此世道,大功俱是有不少风险,他只得靠着小功,积少成多,一点一点的往上攀爬。
      圆脸人缠人的功力不弱,明无涯叹了口气道:“大人诚心求我的拙作?”
      “当然诚心。”圆脸人听得明无涯的话,心坪坪直跳,仿佛抓到了金鲤鱼的一角。
      “果真?”明无涯眉角一挑。
      “比黄金还真。”那大人断然确认。
      “千金易得,知己难求,我理当为大人赋诗一首。”明无涯笑道。
      那大人闻言,圆圆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线,当侍从刚刚把笔墨纸砚拿进来时,他就已经忙不迭地接了过来,一脸阿谀地捧到了明无涯面前。
      明无涯拿起狼毫,大笔一挥,转眼之间,一首诗立刻浮于纸上。
      “怎是彩都内,生得星婺芒。
      圆盖接天壤,华庭耀朝光。”
      明无涯就笔一耍,圆脸大人便迫不及待地拿起宣纸,朗朗念了起来。他越是往下念,脸上的疑色越重,这第一才子到底是名不副实,做出来的诗格调还没他高。
      听着那铿锵错落的音调,殿上的其他人却大多嘴角抽搐。
      羲子翌优雅地打开了扇面,挡住下半个脸。
      宁九漓显然没有扇子,不仅没有扇子,她嘴里还放着刚剥了皮的葡萄,这一下抽搐,差点要葡萄喷了出来。
      所谓才子,果然连骂人都透着雅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燕同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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