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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替人愁 ...

  •   三谢楼头的第三层楼,全是雅间,一间挨着一间,设计却极为巧妙,宁九漓能把二楼的靡靡之音和市井之言听得清清楚楚,而听不到隔壁云中君和青女半句谈论的话。
      门儿敞着,菜一盘盘地搬进来,多如过江之鲫,在一方桌子之上星罗棋布。女儿红,竹叶青,十里香,猴儿醉,一坛一坛的美酒压在桌子的边上,如镇守一方的猛汉,反倒夺了那菜色的声势。
      一排的酒壶下却没有一排的杯子,宁九漓只见眼前之人直接拿起坛子,就往嘴里灌去,一饮而下,喉结蠕动间,一坛尽空,酒如水下。
      夹菜时,极尽温雅;喝酒时,极尽豪爽,这样的配合在此人身上,倒不矛盾,反生出一种风流倜傥,气概万千。既有儒士之雅,又有将军之风。
      相貌堂堂,只是偏偏对人不冷不热。
      宁九漓无法学来大坛子饮酒,只得一杯一杯慢慢酌着,菜上齐后,门便被悄然合上,外界声音立时一消,雅室之内,便寂静了下来。
      室内的两个人虽是对坐着,却如楚河汉界,互不相干,一个仰头豪饮,一个埋头吃菜。
      酒罄,菜尽。
      一人猛然趴下,一人按着额头缓缓倒地。

      这一情景,却被另一室的人尽揽于眼中。
      原来,细细分辨,壁上原有一比米粒略大的小洞,青女倾着身子,趴在墙壁上,眼眸子正对着那小洞。
      当她透过小洞,看到两人皆倒下的时候,笑容浮在了她的脸上。身子与墙壁隔开一段距离,依旧背对着云中君道:“你的道行越来越高了,竟然能在我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把人药倒了。”
      “我没有下过药。”云中君正躺在一张凉塌上,闭目养神。
      “不是,那是谁?”青女迷茫地低喃,笑容敛了下来,倒把眉峰聚起。
      云中君笑而不语。
      青女又凑近了墙壁,眼睛贴着小洞。只见本已倒地的少女忽然之间睁开了眸子,左右眺望了下,见毫无动静,便一跃而起,朝椅子上的人看去,看他闭着眼,歪着头,悄无声息。脸上挂起了一抹微笑,猫着脚步,朝着大门走去,一闪身,人已溜了出去。
      青女立刻从墙壁上起来,回转过身,对着云中君不解地道:“你就这么放她走了?”
      “阿青,不放长线,又如何掉大鱼。”云中君耐着性子道。
      “那丫头算什么大鱼。”青女道得更不屑,神色也更不解。

      “你可听说过公子隐?”云中君不答反问。
      “你说的是天下四公子之一,擅于五行之术,而又令世人难觅踪迹的那个公子隐?”青女想了想道。
      “不错,公子隐之所以被世人叫做公子隐,就是因为面貌、身份都是一大谜团。汔国流岚阁,澜国恒远楼,皆是文人论政的地方,大凡这种地方,君王怎可能交托于外人之手?前些日子,流岚阁主是汔王早年失散的幼弟,那么作为恒远楼主的公子隐,不可能与澜国王室毫无瓜葛。”云中君收起笑容,神情严肃起来。
      青女闻言,连连点头,公子羽可以是羲子翌,公子隐同样也可以是澜国的王子。想起澜王膝下的一子一女,青女的拳头渐渐收紧,指尖扣在肉里,掐出一个个月牙形的印子,殷红深深,宛若心头里埋了十几年的恨。
      连带念着公子隐的名字也是咬牙切齿。
      “太子苍螟,公主凤幽,十几年前就薨了,澜国王室,直系一脉早断,公子隐,最多也不过是澜国王室的旁系。”青女接着道。
      “直系也好,旁系也罢,公子隐的身份必不简单,可是福伯却听到他与那丫头有个八月十五之约,而这大半年来,我查不出半点那丫头的身份线索。”云中君又接道。
      “你是想顺藤摸瓜?”青女恍然大悟。
      “不,我是想连削带打。”云中君笑道。

      无人阻挠,宁九漓很快出了三青城。披星戴月,欲向平城而去。
      可是偏偏事与愿违,星影稀疏,月光惨淡,甚少认错方向她,这回却走了岔道,又至城墙之下,却非是那座通往平城的临淄,而是到达了昌怀。
      荒都昌怀,委实是一座废都。
      陈旧的城门,早已被虫子蚀得颓垣无力,倒挂着几缕木屑,摇摇晃晃,任大风随意地摆着,欲掉未掉。
      宁九漓看着城门上几经风霜的“昌怀”两字,无奈地笑笑,想是她与这座废城实在太有缘份,逃来逃去,还是绕到了这个原本要来的地方。
      即至入得城内,街上亦不见得一个人影,满目处一片荒芜。
      连年干旱的昌怀,自然连地都是开裂的。地上扭扭曲曲的一道道缝隙,比一条条长尾的蚯蚓还要丑陋上几分。
      没了那大马车的供给,急着出了三青城,宁九漓身上无甚吃食,本只是想随便进城补充一些食物,好带着路上吃,如今以城里的这般凄凉的面貌来看,怕是食物难觅。
      她只得自认倒霉地踏上原路,谁知,一驾豪华的大马车已然堵在了城门口。
      入目处,金镶流苏的马车,衬得城池的残败更甚几分。
      马车系在一旁,车上的人跳了下来,朝着宁九漓渐渐逼近。

      人影越走越近,脸部也渐渐清晰,宁九漓不禁诧然,她配制的迷药就算不能让人晕上一天,也有半天,如今才几个时辰,人居然已经到了她的面前。药性怎能过得如此之快?
      他若不是伪装倒地,就是功力深厚,迷药对他起不了大作用。然而无论是哪种情况,眼前之人都不可小觑,想着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月光冷幽,那人的表情便是森然,他立在冷月之下,眉目深刻,卓立如一座丰伟的雕塑,相隔数步之遥,却不再举步向前,声音铮铮,若泉击玉石:“你把人医好了,我便驱车送你去平城,必然于八月十五之前赶到。”
      君子之诺,一言九鼎。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观眼前之人的目光,坚定而执著,到似一片坦荡。
      但无论这人是不是君子,宁九漓都只得点头连连,当面应承下来。无论人家说得是不是实话,既然已经摆了一个台阶,她又岂能不顺之而下。
      她点头的同时,心里却填进了一个巨大的疑团,八月十五之约,明明只是她和恒远楼主之间的约定,他是如何知晓?

      莹白的冷月光,把一前一后两个人的影儿,吊得长长的,在了无人烟的街道上,更显萧瑟。风猎猎吹响,将四周的空气撕裂,发出阵阵悲鸣。
      如斯夜幕之下,除了荒芜,便是鬼魅。
      两人这一路地行着,又是一路的沉默。
      直到立于一间稻草屋子之前。
      茅檐低矮,木门半开半合,猛风一吹,便吱吱呀呀地来回荡着,像浮萍一般,漂移不定。窗上的糊纸,黄的黄,破的破,残的残,满目疮痍。
      这样一间破败的屋子,原该是间废弃已久的草屋,可这间的里面却偏偏住着人。
      宁九漓跟着那人踏入屋中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一个满头白发的古稀老人,坐在床边,神情低落,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走得近了,发现床上还躺着个人,看样子,依稀是个少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双目紧紧闭着。
      千里迢迢,让她来看病的不会就是这个受了点外伤的人吧。
      方燕鸿也把眉蹙了起来,他对着那老人家颔了下首,方问道:“阿斐怎么受的伤?”
      态度亲切,与对宁九漓的冷然完全两样。
      宁九漓不由睁大了眼睛,莫不是这人也是个两面派?

      老人家看了方燕鸿一眼,长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一个月前,阿斐去临淄买药,看到有人摆了个什么以阵会友的破台子,凡是破了阵的就可以得到白银三百两。你也知道阿斐的脾气,他不想一直拿你的接济过日子,看看这赏金也丰厚,就准备上去试一试身手。唉,他怎么知道,这擂台不是那么好上的,想上去之前得先交一两银子,作为上台费。阿斐买了药,全身上下都抖了个遍,也摸不出一个铜板,你让他哪里去找一两银子呢?他就只得借,一般人家不肯借,他只好向放印子钱的人借,本是一两的本,但利却是十分利,每隔十天,就多添一两利息。但阿斐想拿到了三百两,立刻把一两银子还了,应该不要息,那么他总归也有两百九十九两。”
      “那阵子在下面看起来简单,其实却不是那么好破的。阿斐好不容易把阵子破了的时候,摆台之人却说身边没有那么多银子,要阿斐同他一道回去取。阿斐虽觉不妥,也只能无奈地点头。然而,摆台之人仗着路熟,走街串巷,拐了几个弯,忽然之间脚步加快,和阿斐拉开了一定的距离,阿斐正欲跟着加速,却被那群放印子钱的人拦住。那些人笑眯眯地解释说他要是在十天里把银子还清的话,就不用另外添利息了。阿斐看着原来的那个人越走越远,不愿和他们多作纠缠,只好连连点头称是,绕开他们就朝着摆台之人的方向追去。可是经过这么一搅和,摆台的人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阿斐把临淄城摸遍了,也没有再见到那个人。天黑后,阿斐提了提手里的药,放心不下娘亲,只好先回来再作打算。来回一趟临淄不易,阿斐等到又一次上临淄抓药,已经是十天以后,哪里知道这一去……”
      老人家说着说着,泪水已经迷糊了双眼,声音也哽咽起来。
      “哪里知道这一去,就惹祸上身了。阿斐在临淄没有找到摆台的人,反而被放印子钱的人给逮到了,他们要阿斐还钱,阿斐还不出来,请求宽限几天,那人就把脸冷了下来,说现在已经多了一两银子的利,本钱可以缓缓,但利钱却缓不得,仗着人多势众,不仅把阿斐的药夺了去,还对阿斐恶言相向,拳打脚踢。阿斐双拳难敌四手,等他回来的时候,就成了这幅样子。”

      老人家絮絮叨叨地说着,鼻青脸肿的少年已经睁开了眼睛,他看到来人,支撑着欲坐起来,声音沙哑地唤道:“方大哥。”
      方燕鸿斜睨了宁九漓一眼,宁九漓立刻知趣地走上前,准备替那个少年把脉。
      “这个是来自幽都的大夫,是我专程请来为伯母看病的。”方燕鸿介绍说。
      伯母?这么说这个少年不是看病的对象,倒是附带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替人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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