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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病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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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仄把顾雪城带回家,打开热水器,又烧上壶水。
顾雪城沉默地脱下衣服裤子,赤着身走进浴室。伊仄烧完水见他还没出来,推开浴室门。他坐在浴缸里,淋着水,乌黑的头发遮住了眼,只露出一截白皙的下巴和抿起的唇。
伊仄觉得,顾雪城就像是一株向阳的植物,被他硬生生搬到了阴湿的地方。
“洗好了吗,出来喝点东西。”
“嗯。”
过了一会儿,顾雪城才披着一件浴衣,浑身湿漉漉地从浴室走出来。
伊仄把他按到床上,用大浴巾擦他的头发,翻出瓶威士忌,倒了一杯塞到他手里。他自己坐在台灯下的沙发上,叼起了一根烟。
“你们查到什么程度了?”顾雪城的乌发凌乱,随意披着浴衣,目光却清慎得不容敷衍。
“上次太平间跑了的那个廖淑芹,当晚就被我抓住送去做病理了,正在等报告出来。特别事务局已经接手了,到底是不是新的流行病还得进一步查。目前全市已明确的患病者有7例,已经死亡的5例,尸体失踪的,不算廖淑芹和今天那孕妇,是3例。外省的信息还在收集,具体什么情况不清楚。目前首先采取的措施是捕杀病犬。”
“病犬是明确的传染源,但是从今天晚上的情况看,病人也是。问题在于,他们为什么会‘死而复生’。”顾雪城揉了揉眉心。
“反正老鲍是从来不信鬼神的,过去黑死病也被欧洲人当成鬼怪诅咒,后来证明是鼠疫。目前局势还能控制,病人数量不多,老鲍觉得还是先不走漏消息,什么都没弄清楚就引起恐慌更麻烦。”
“如果只考虑流行病,你们特别事务局不会插手的。”顾雪城道。
伊仄苦笑了下,“媳妇你也太聪明了……是,我们目前不能除外是一次恐怖袭击。”
“你和我已经分手了,不要叫我媳妇。”顾雪城忽然冷冷道。
伊仄一怔,随后意识到自己习惯性地脱口而出这个称呼了。烟头在他嘴里几乎被嚼碎了,整个人陷在落地灯的阴影里。顾雪城喜欢的是女人,过去最讨厌伊仄叫他媳妇。但伊仄那时候总没什么安全感,偏要一口一个媳妇,一直叫到顾雪城终于懒得再纠正他,他才心满意足。
伊仄已经有很多年没听过顾雪城说“不要叫我媳妇”了。
这一次的意义不同,他是认真地告诫,伊仄心里五味陈杂。
“好,我说错话了。”伊仄举起手。
“你走吧,以后……以后也不要来了。”顾雪城系好了浴袍的带子,“你的东西尽快收拾,一周时间够了吧?之后没拿走的我就清理了,这周末把我家的钥匙还给我。”
“除了几件衣服和洗漱用具,我也没什么东西啊。”伊仄知道顾雪城肯定难受,但他难受时都不会在人前示弱的,反而喜欢放狠话。
“一多半的家具都是你塞进来的吧,你自己想办法处理掉。”
“家具你可以留着用啊,那个沙发你不是很喜欢坐吗,烤面包机你早上也经常用。”
“需要我会自己买。”
顾雪城说完就要离开房间,被伊仄一把抓住了手腕,“我再跟你说句正经的。”
“刚才说的不正经?”
“你去美国吧。”
“什么?”
“你之前不是说你美国朋友一直叫你过去和他们过圣诞吗,你就提前几个月去,学术交流也好,玩也好,明年再回国。”
“伊仄。”
“不管流行病还是什么,医院绝对第一个遭殃。我既然提前知道危险,不能眼看着你还留在火坑里不出来。”
“出这种事,最需要的就是医生吧。零三年非典时候死了那么多医生也没见哪个同事擅离职守,非典时候整个北京城都空了,这次还能比那时候更厉害?”
伊仄站起身,比他高了半个头,有种莫名的压迫感,“你离开北京。”
“你呢,你走不走?”
“我当然不走,但你……”
“那还说什么,”顾雪城甩开他的手,抱着臂用下巴指指门口,“伊仄,今后两不相干,你别再来了。”
第二天早上,顾雪城先上网看了看新闻,果然看见门户网站有该事件的报道,说的是他工作那家医院的狂犬病人精神错乱伤人,被警察当场击毙。起因和结果都没什么问题,但其中过程离事实就相距甚远了。他又用微博搜索关键词,竟然看到一条微博,博主似乎是当时在场的医护人员或是病人家属,说那孕妇本来呼吸心跳都停了的,已经在心肺复苏,却突然醒过来,神色如何怪异,怎么咬了保安,又追着一个大夫,随后他就听到抢救室里的枪响。下面的评论已经过千,他刚想点开评论,就发现微博被删除了。
他又重新搜索了一遍,页面变得干干净净,一条相关的微博都找不到了。
看来特别事务局果然封锁消息,可是刚才那条微博就至少有一千人看到了吧,只怕欲盖弥彰。
他昨天本来要住院,结果昨晚就出了事,现在仍是有些虚弱,想起昨天杀人时的感觉,又是一阵胃疼。他犹豫着想请个假时,手机响了。
“袁教授?”顾雪城没想到袁毕方一大早给他打电话。
“顾教授啊,你上次送的标本结果出来了,你能来一趟吗?”袁毕方说。
“没问题,我现在就过去吧。”
两人没多说客套话,顾雪城挂了电话。他觉得袁毕方今天说话没精打采的,仿佛有着重重心事。
他的车送去4S店还没修好,打算打个车去。出门前习惯性地拿起伊仄送的那件米色外套,顿了下,就扔到地上。他从衣柜里找到了前几年穿的驼色呢子大衣套上,临出门前又瞥着地上那大衣停顿了下,弯腰捡起来重新挂在衣架上。
微生物研究所离他住的地方不算太远,打了个车十五分钟就到了。下车路过地铁站时,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塞给他一本小册子,说了句“神保佑你”。
顾雪城年轻时受过西方文化熏陶,对基督教并不排斥。他以为是那种常见的拉人入教或是送圣经的,随手翻开扫了眼,却愣了下。小册子上的神说的不是基督教的上帝,是某个他没听说过的宗教。后面几页还画了被火焚烧的人和被怪物吃掉的人,描述的是类似于基督教末日审判或者佛教的地狱似的场景。
顾雪城再回头寻觅时,就没再看见那个花白头发的男人了。他对宗教的态度比较宽容,但是不大喜欢恐吓的这种图画。因为没有乱丢垃圾的习惯,就只好随手揣进兜里。
顾雪城进到袁毕方办公室时,他正坐在桌前沉思,看见顾雪城,朝他微微一笑。比起上一次端茶倒水的热情招待,这一次显得心不在焉许多。
顾雪城没觉得被冒犯,但察觉出袁毕方的心情应该很不好。
“病毒分离的结果……”
“顾教授,我先带你看样东西。”袁毕方却打断了他。
他带着顾雪城下楼,穿过走廊,推开尽头的一个小门。小门里面是一截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楼下是动物房。”袁毕方解释。
两人下了楼,袁毕方又重新锁好了小门。走在楼梯里就可以听到犬吠声和一些仪器的嘀鸣。
进入地下室,眼前贴墙摆着一排结实的铁笼子,每个铁笼子里单独关着一只实验犬。听见了人声,这些犬类齐刷刷地站起,扑到笼门紧盯着来人。
日光灯灯管透出苍白的光,这些狗的眼睛散发着绿幽幽的暗芒。它们不断地留着口水,露出尖牙。
“这些都是病犬,你看,它们的运动能力都很好。”袁毕方说。
顾雪城观察到旁边试验台上绑着一只实验犬,脑袋上粘着脑电记录仪。他观察了一会儿脑电图,蹙起眉头,“全脑弥漫性低频低波幅,但是这里……额叶这里却有痫样放电。”
正常脑点图应当背景以α波为主,低频低波幅提示着大脑活动不良,譬如脑死亡的患者,可以出现脑电图全部静息直线。而痫样放电则相反,提示脑活动异常活跃了。
“做过一次功能核磁,异常放电的这个部位,是额叶的中央前回运动区。”袁毕方道。
“全脑的皮层功能都低下,但运动功能保留了。”顾雪城沉思。
“顾教授,你问我上次病人标本的病毒分析结果,”袁毕方坐在电脑前,随意地点了几下鼠标,给实验台上的病犬一些疼痛刺激,病犬的脑电波毫无反应,“那些病毒,和这些实验犬的病毒,是同一种。”
顾雪城骤然一惊,他转过身注视着摆弄电脑的袁毕方。
“医院的化验室说,不是狂犬病毒……”
“是啊,这些病犬感染的,也不是狂犬病毒。”袁毕方在苍白的灯光下抬起眼,凝视着顾雪城,淡淡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