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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第一百一十九章 ...

  •   咸阳。
      嬴珩的五万大军驻扎于此,咸阳本就是大秦的旧都,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座城,刘邦想攻陷咸阳,除非他死。
      而此时,嬴珩目光冷冽地望着长安的舆图,身上的劲装透着一股肃杀的气息,他放弃大好的形势,却偏偏要只身前往长安赴死。
      五月的长安雨水丰沛,乌云与雾气使得整个人都阴沉沉的,连带着其他人都是愁眉深锁。
      “皇上,不能去啊……”陈顺跪在他身后,老泪纵横。
      “不必劝了。”嬴珩手一挥,淡淡道,“这里有御弟在,你们只要听他的就行了。”
      “皇上若一心想要赴死,就从臣等的尸体上踏过去吧。”身前跪倒一片,挡住了嬴珩的去路。
      “都起来,朕去意已决。”嬴珩冷斥道,如凤如花的眸子冰寒冷澈,那股坚决如千斤重,不容有疑。
      “皇兄。”
      嬴瑀从帐外走进,短短几日,潇洒倜傥的男子就已被磨得消瘦低沉,人却多了几分沉稳与成熟。
      “马匹已为皇兄备好,臣弟随后会带兵攻入长安,皇兄放心去吧。”嬴瑀沉沉说道。
      嬴珩深深望了他一眼,朝他用力点了点头,随即取过墙上挂着的长弓,绕过面前跪着的臣子,疾步朝帐外走去,没有丝毫犹豫。
      嬴瑀望着他跃马扬鞭的背影,心中悲念一晃而过。
      五万大军集结待发,只要嬴珩救人得手,刘家手上再无筹码,他便会下令攻城。
      秦川,我不会让你白死。
      嬴珩驾马飞驰在通往长安的路上,明知这是咸阳与长安唯一的通路,刘如意却未设下任何陷阱。
      是打算让他亲眼看到她被处死?
      不可能!
      只要有他在,谁也不能伤她分毫。
      ……
      正午的日头虽被乌云遮蔽,但人们仍能分辨日晷的方向。
      午时三刻已到,行刑的木令已攥在监斩官的手里,刘邦静坐在一侧,目光深邃地望向远方,而在角落里,还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台上的韩文殊,刘如意抿着薄唇,面无表情。
      “罪人韩文殊,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监斩官冷冷开口。
      韩文殊冷笑一声,讽刺道:“飞鸟尽,良弓藏,我只恨这大好河山,竟落到奸人之手,家仇国恨,只能来世再算了。”
      “住口,大胆妖孽,你以女子之身冒充男子,当朝为官,如今又弃甲做了逃兵,天理难容,还要在此妖言惑众。来人呐,行刑!”那监斩官吹胡子瞪眼一顿大骂后,甩手将木令牌扔在地上,上面的“斩”字,格外刺眼。
      早已磨好刀的刽子手上前,凌迟之刑,即是要从胸前割下第一片肉,之后再将人碎尸万段,长相凶狠的刽子手口含一口辣酒,大喝一声,喷在锋利的匕首上。伸手欲解她衣带,韩文殊别过头去,凛然闭上双眸,不愿看此凌辱。
      正当那彪悍大汉的手刚要搭在韩文殊腰上时,一阵疾风袭来,羽箭携水雾凌霸而过,箭锋无半分偏移,刺向刽子手那只刚要碰到韩文殊的手,顿时一片血花飞溅,随着一声哀嚎,大汉砰然倒地。
      刘邦起身,绕过身前茫然的监斩官,手撑着桌案望向远处。
      骏马绝尘而来,马背上的身影昂扬威严,那是九五之尊该有的气势,是炎黄后嗣与生俱来的傲然。
      第一箭,射残了刽子手。
      下一箭,直直飞向那监斩官,顷刻间,喉咙迸血,箭法不差毫厘。
      而大秦谁人能有此高超骑射?
      除了高高在上的那一人,还能有谁?
      马背上的人抛弓弃箭,纵身一跃,深邃的眸子只映出一人,似天荒地老般遥远,似海枯石烂般漫长,这一瞬,飞花烂漫,骤雨浮华。
      天长地久也不过如此。
      “黑绸金丝……是皇上!是皇上来了!”人群中有人一声大喊,百姓簇拥着向前,下一刻,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人跪地长喊万岁,一时间万岁之声此起彼伏。
      四目对视的那一瞬间,韩文殊几乎是怔在了原处,周身的血液都随着他的到来而停止。她心中是喜悦的,她欣喜的是他并没忘记他们的誓言,他没放下她,他也并不决绝,原来他只是骗她,只是想让她避开长安的风波……
      而这些,也是她此时恨他的原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只身犯险?
      嬴珩脚尖踩地,落在她身前,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就像平日做过许多次的那样,温柔而爱恋,他在她耳边轻轻说着,眼中就只有她,仿佛永生永世的温柔都化作了这一句:“别怕,有我在。”
      本说过再也不会流泪,本以为再也不会心痛,却还是猝不及防地刺进了心口。她最绝望的不是死亡,而是在刚刚那一瞬间,连她自己都以为他不会来了,她是害怕,怕真的如他所说,他对她不过是逢场作戏,玩过便算了的关系。
      好在,他来了,他弃了一切,为了救她。
      可是,他为什么要来?这是圈套,是死局啊!
      韩文殊红着眼,轻声问道:“你我恩怨已断,你凭什么来?”
      “就凭你死了我也活不了。”嬴珩坚定地回答,明亮的眸子清澈如泉,没有一丝隐瞒,没有丝毫保留,他将心中所想尽数告知了她。
      韩文殊痛苦地别过头,不愿再正视他的眼睛,生怕自己都看一眼都会妥协,“你走吧,我不是她,我不是你爱的韩文殊……”
      “你不是她,可我爱的人也不再是她。”
      嬴珩如呓语般的回答轻轻滑过她耳边,他笑了,释然了,这是他从未介意过的问题,从她改变,到现在,他无时不刻不在爱她,就算她失忆,变成了另一个人,他爱的也只是眼前的这个韩文殊。
      既然赶她去大漠都保护不了她,那就护在身边吧。
      手起剑落,韩文殊身上的绳索被嬴珩一剑斩断,他将她抱下木架,目光扫到她隆起的腹部,嬴珩眼中柔光一闪,将她护在身后。
      刘邦眉目深锁,挥手下令,大批的羽林卫从暗处涌出,将刑台环环包围。
      护在韩文殊身前的手臂,像是雄鹰的巨翅,身上的墨绸威严肃重,那气势却单单守护她一人。
      几个士兵试探性地攻了上来,嬴珩飞身几脚,便将其踢下,剑锋一挑,几个士兵相继倒地。
      韩文殊从其中一个摇摇欲坠的士兵手上取来长剑,与嬴珩并肩而立,眼梢含笑,那笑容恬静嫣然。
      嬴珩复还以一笑,两人四目相交,灵犀心动。
      刘如意站在数百尺外的瞭望台上,淡然望着下面的一举一动,羽箭已搭在弦上,长弓已满,却最终消弭于无形,刘如意放下手中弓箭,韩文殊失忆,这世上便再无人知晓他亦是百发百中从不失手,若嬴珩不出现,他会在顷刻间射穿刽子手的头颅。
      他设下此局的目的便是要引嬴珩来,可是当斩杀的令牌落地,而嬴珩还未出现时,他心中却有一丝欣喜。这样韩文殊就会彻底绝望了吧,或者她就能回到自己身边了……
      可是,他最终还是来了。救下她的,是嬴珩。
      他垂眸沉沉望着,身着雪白囚服的韩文殊像是一只白鸢,游转在刀剑之中,飞掠而过的微风带偏剑刃,她似有一种魔力,无论何时何地,或高贵,或狼狈,然那刻在骨子里的傲岸都引人倾倒。
      而就在她身边,紧紧追随着她的那一缕墨黑,像是一道闪电,欺她身者,杀!
      两人牵绊、相随,黑白一抹,似双燕、似飞蝶,更似飞龙白凰,灭天震地,袭略之处,所向披靡。涌上的禁卫军越来越多,韩文殊一声清叱,手腕翻转,长剑携风,势不可挡,战神风采再现人间;嬴珩则护住她身侧,偷袭的士兵无处下手,便已被他遮天蔽日的长剑拦住。
      凌霄剑诀,双剑合璧!
      曾经,双手捧着雪梅的树苗,春日栽下。
      曾经,树苗随着主人茁壮而生,冬日如白雪浮尘。
      曾经,雪梅花下,一双少年舞剑凌空,剑影漫天,却从未合璧。
      黑云白影闪动,剑芒四射,长风浪迹。从未磨合过的剑式,却日月交辉,终合为一式,双剑合璧。
      “凌霄剑诀……”
      刘如意轻轻起唇,下意识的这一句苦涩微寒,他遥遥望着台下心意合一的两人,似乎终于明白,他与她早已是陌路,坚持到此刻的信念,不过是他的自作多情,一切终是枉然。
      “报!”
      “皇军已攻向长安,守城大军不敌,城门恐撑不了半刻!”
      仓皇的急报传入刘如意耳,他仍是一副冷静淡然,缓缓解下身后披风。
      双翎羽箭紧紧握在手中,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重新执起长弓,遥远的几百尺,在他看来却似是近在眼前,弓已拉满,箭在弦上,只要他放开手指,那抹黑影便再不会袭卷,他将无声无息地消匿于历史的长河,后世史书的记载中,他也只是一个被奸臣逆反而亡国的皇帝,仅此而已。
      但是,于刘如意而言,却是终生终世的痴惘,这一箭射出,他与韩文殊便只有无穷无尽的恨了。
      长恨总好过无情!
      弓弦脱开,羽箭飞离,携抹着雨珠,向着那道黑影,旋转疾射。
      剑意飞扬,九天长虹。
      白鸢的剑锋袭向暗处,抱着必胜的决心,直刺军心。
      下一刻,连绵的剑意忽然顿住,韩文殊停下飞驰的脚步,怔怔地望向身后,仍是不断涌上的士兵,豆大的雨滴打湿长发,乌黑纠缠着盘在身后,心中突生的惧意绵绵不绝,愈演愈烈。
      蓦地,她抬头,绚丽如焰火般的闪电,雨滴一劈为二,长箭裂空而来。
      遽然,前一刻还翻飞如蝶、傲岸如凤的白鸢已支离破碎。
      “子卿!”
      刘如意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手上的弓箭落在地上,喉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
      身旁的随从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色,担忧地唤道:“主上……”
      “我杀了她,亲手杀了她……”
      绝望的声音,黯然的神态,那如寒星般冰冷的黑眸痛苦地阖上,“这世上再无韩文殊。”
      “此情长恨无绝期……”刘如意孤愤地大笑,他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大错特错,“无绝期?”
      怎么会无绝期,韩文殊根本不会恨他。她会与嬴珩一同消逝,或是干脆,替他永绝……
      “主上,长安城已被皇军攻陷,要不要派兵抵御?”报告军情的军官小心翼翼地问道。
      绝望与黯然席卷进整颗心,刘如意手撑着石墙,最后朝那垂死的白鸢望了一眼,“发兵!”
      如凤坠九天,韩文殊直直倒地,片刻前的飞虹流转已化作流星一瞬,白鸢折翅是否还能飞翔?然而她却笑着,满足而恬淡,虽然那微笑已染上鲜红。
      身体还未触及那冰冷的青石板,韩文殊已被黑影掠去,他的双臂颤抖地搂着她,神色惊恐。她从未见过嬴珩如此激动又不安,他向来冷静,今日竟会慌张……
      “子卿!”
      嬴珩颤抖着出声,黑色的斗篷将她团团围住,她在他怀中,眼中只有他那一方天地,她笑着,像是哄劝一个孩子:“我本想替你直取刘邦性命,却看到这箭向你射来,我想替你挡下,我……咳咳……咳……”
      话说到一般,瞳孔已缓缓放大,眸中侵蚀出巨大的黑暗,渗透着恐惧,却蕴着释然。剧烈的咳嗽使得胸前开出的血花肆虐,浸染了一大片鲜红,像忘川河边的彼岸花,花开颓靡。
      “别说话,都别说了,我带你杀出去,我会治好你!”
      嬴珩低喘着说着,他说得极快,以为这样就可以掩饰住内心的慌张,他从未如此害怕,他好怕以后再也没有韩文殊;他好怕未来浪迹天涯的路上没有她在左右;他好怕她会死……
      目光深敛,他不会让她死,他是天子,是皇帝,他如果想要,这天下都要对他俯首称臣,他可以得到一切,他要她活!
      气海的内力运到手掌,再缓缓传入到她体内,怀中的身躯渐渐绵软,再充盈的内力也终挽救不了凄艳的雪梅,她的气息一点点减弱,拼尽全力想要伸手,抚摸他消瘦的脸,却无法企及。
      “珩哥……我……”
      微弱的声音像是婴儿的呓语,嬴珩却听懂了,他含着泪一遍遍给她输着内力,却仍无法遏制她体内元气的流失。
      “你别说话,我要你活下来,你不许死!”嬴珩斥声喊着,哽咽的鼻音掺在他好听的声线里,韩文殊却只想笑话他。
      可是,连笑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珩哥……让我……咳咳……”
      声音越来越低,她再也不会咯咯地冲他莞笑;她再也不会怒极便将长剑指向他的心口;她再也不会与他诉说“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期愿……
      嬴珩似乎已经知晓,如今一切已成徒劳,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放在他的脸上,那手心的寒冷传入他心里,无论他怎么努力,那双手仍是捂不热。
      韩文殊释然地看着他,张了张口,却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就这样无声地闭了星眸,静莲一般,睡在嬴珩怀中,鲜红的嘴角洋溢着满足的微笑。
      嬴珩垂首,吻了吻她冰凉的唇,那血不腥,只因是守护心爱之人而流淌的鲜血。
      墨黑的斗篷一扬,遮住怀中沉睡的佳人,他像是一座坚毅的磐石,守着他一心沉醉的女子。
      当城外的援军奋力奔来;当刀枪袭来,剑雨如蝗;当他最终消弭于长安的战火……
      谁也不知道,最后那道黑影,与折翼的白鸢到底去向何方。
      五月,大雨磅礴。
      所有惊悸的、悲怆的、绝望的历史,都似那青石板上流淌的鲜血,随着雨水的冲刷,在人们心中淡漠,在历史的长河中消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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