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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卷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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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特兰第一卷下
关耳微微睁开眼睛,醒了。
毡房里的床虽然不是特别舒服,但是非常暖和。
睡在身旁的艾米不知什么时候早早出去了,估计她动作很轻,没弄醒关耳。
她躺了一会儿,坐了起来换衣服。
那是艾米的衣服,那件烈红色的长袍被艾米拿去洗了。这是一件款式很简单的衣服,昨晚艾米本来挑了一件很华丽的,但是太繁重了,关耳没有穿。现在她被特派为跟骑士一起调查枯枝树事件的帮手,艾米就兴奋起来了,昨晚没完没了地说这件事呢。
穿上两件白色薄薄的单衣,再套上深蓝色的毛绒长厚披肩,很厚实,绣着不知什么花。拢了拢衣服,脖子被盖起来了,好暖和。
她撩开了毡房的帘门。
牧民们早早起来干活了,一片吆喝声,清晨时分的草原,天格外的蓝,看见远处的牛羊,看见遍布的帐房。
空气有些湿润,关耳穿着厚厚的外套不觉得冷。她深吸一口气,风依旧干净,带着奶香和青草的味道。
关耳活动了下手骨,笑了。
这样的早晨,真好。
“小耳!”是艾米。她应该去打理马匹了吧,衣角有点脏,脸也有点黑黑的东西,不过还是很精神。
“你醒了?兰德大人他们在奥特老者的帐房等你。”艾米绕着关耳走了一圈,“你穿这身果然好看!”
深蓝色的衣服衬着她深黑的长发,白色的毛绒边被风吹着挠着她的脸,应该是冷暖交替的缘故,她的双颊微微有点红。披肩有点儿长,一直到脚踝上一些,刚好配她的身高。
“谢谢。那我先去帐房了,昨天去过一次,我认得路,不用操心。”
“哎,吃点早饭先吧?”艾米叫住了要走的她。
“不用了,我回来再吃吧,你将它放在桌子上就好了。”关耳行谢礼,转身走了。
艾米叹了口气。
“这姑娘,一大早不记得吃东西,居然还记得行礼。”
“抱歉,我来晚了。”尽管迟到了,但关耳还是不慌不忙地走进帐房。
首席坐着奥特,他点点头,示意关耳就座。亚索挥了挥手,向她打了个招呼:“哟。”
关耳微笑点头,目光落在亚伯身上。
他也换了衣服,是黑棕色的,看上去很不保暖,但是一位骑士是不会在意的。
然后她看见亚伯的眼。
深邃的,如漩涡一般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闪亮的东西。看见他下巴性感的勾勒,黑金的发,混合得如此好看。
他笑了。
关耳有些愣神。
等等…他笑了!
唇角恰到好处地勾起。
一旁的亚索被惊到了。他看到了什么?从他一早上看见亚伯,他就是那张冷冷的脸,一直到关耳进来前他讨论昨天关耳的分析,他眉都没有挑一下,对奥特老者,也是没有表情。
他是亚伯吗?
关耳的目光有些闪跳,接触到亚伯的眼神,一下子就缩回去。
关耳走上前去,脚步顿了顿,最后还是坐在了亚索的旁边。
亚伯一直看着她坐下,然后才转移目光。
关耳松了口气,却又收到亚索意味不明的眼神。
“我们缩小范围,调查了牧场里的牧民。的确有一些年轻的不务正业的牧民。只是我们只能查到这里,再没有线索了。”亚索首先说话。
“这就有些棘手了。他们每天都没有异常举动。”亚伯开口。
“嗯——”奥特低头沉思,“耳,你有什么看法?”
关耳一下子被这个称呼给吓住了,什么时候改的口。不过听起来,倒真的很有智者的语气。
关耳微笑:“我昨晚想到,还有一些人也应该在内调查。就是急需用钱的人。很简单,去查查牧场里有没有人最近频繁借钱,或者出了什么事情。重要的是,牧场可能会悄悄来过外来人,不过他的身份隐藏得比较好,以致于大家没有怀疑过。”
“频繁借钱,这个亚伯也想到了。我们已经调查过了,的确有,不过没有证据他们对枯枝树动过手脚。”亚索回答。
亚伯站起来,关耳这样俯视他,显得他那么高大。
“我们先去枯枝树林再仔细看看。”奥特点点头,亚伯便转身走去,走到关耳身边时,忽然停下来了。然后转头,盯着关耳。
她忽然反应过来。
“我……们?”
关耳伸出右手手指,指了指自己,有些诧异。
亚伯眉头一皱,伸出手,抓住关耳的右手,把她拉了起来。关耳往前踉跄了几步,跌进他怀里,亚伯伸手扶住她。
感受到腰间的温度,关耳如触电一般,缩回了手,干笑了一下。
“好,好的。走吧。”关耳没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亚伯终于转身走了,关耳赶紧跟上。
亚索目瞪口呆,目瞪口呆。
枯枝树林。
“我觉得一定是药物导致的。我没有感觉到一丝魔力的气息。”关耳没再有空注意亚伯了,她闭上眼睛,聆听风的声音。
依旧悦耳,没有异常。
“风什么也没告诉我。”关耳说。
“你真的能听见风的声音?”
“当然,”关耳伸了个懒腰,“我刚来伊特兰的时候,风就是我的向导。牧场,草原,有北塔罗的雪山和小镇,有斯兰尼森林的精灵,有围城海里的鱼妖,还有传说中的骑士团,和伊特兰的太阳之子,亚——”关耳忽然停住了,然后缓缓地抬头去看亚伯。
他又笑了。
边境草原上的阳光很弱,但是她仿佛看见了灿烂的阳光。微微上扬的嘴角,黑金的发,和直达眼底的笑意。
“亚什么?”他明知故问地追问。
“没,没什么。”
关耳低头走到另一边,没再说话。
今天她穿了一件深蓝色的厚披肩,黑发散在背后。
亚伯看她的背影有些出神。
她不是母亲。一点都不是。
“这是什么?”
关耳打断了他的思绪。
站在树旁,指了指裂开的树干,树皮隐隐渗透出透明的液体,滴落在地上。
关耳伸手去碰,沾了一点在手上仔细看,完全透明,但是带着浅浅的香。
“是药?”
关耳沉思。
“亚伯,带一点回去做实验。查查牧场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关耳说,“你有什么盛东西的杯子吗?”
“给你。”亚伯递过一个小铁罐。
“…啊?”他哪来的罐子?
“昨天你说最有可能是药,我就猜到了。来之前顺手带了。”
“…喔。”
这都能猜到。关耳接过罐子,让药水流进罐子里,拧紧了盖子。摸了摸腰间,发现没有系腰带,没地方可挂。她看了看亚伯,他腰间刚好有多余的细布绳。
她没多想,起身上前一步,伸出手,将那布绳穿过罐子的挂圈自顾自地说:“你先回去吧,骑马走,快些,我再待一会儿。我给你系在腰上,这样等会你骑——”
她忽然发现。
他俩离得好近。他的气息呼在她的头发上,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注视着她,还听见不知道是谁的,“砰砰”的心跳声。
“对不起!”关耳慌乱地把罐子塞进他手里,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那我先回去了。”
听见他这么说和远去的脚步声,关耳的脸不再那么烫。
亚伯拍拍树下的马,翻身跃上去,马慢跑起来。
他解下绑在腰上的布腰带。放在手上看。
他看了很久。
然后他把它叠起来,动作很轻,放进口袋里。
关耳还留在枯枝树林里思考。
“是什么人能有这样的药物…”她喃喃自语。
关耳良久都没有动。
“算了。这次他的疏忽倒是给我们留下证据啊。只要查出药物来源和可疑人物,一切就能真相大——”
关耳正准备掉头回去,却感觉前方有些异动。
前方的风很狂躁,都听得见呼啸声,卷起一圈又一圈的小旋风,似乎警告着谁都不许靠近。
关耳有些疑惑,她往前走了几步,风却更急速地旋转。
“我以风之名,寇女神之冠,枯枝树的风,请告诉我,什么事令你们如此焦躁…”关耳闭上眼睛,听到的却是很嘈杂的声音。反而一阵强风袭卷而来,大有扑倒她的势头。
她有些惊讶。她知道,每个地方的风有不同的性格,在这样寒冷的边境,它们的性子急躁些也没什么。可这好像不是急躁了,似乎还有一丝…害怕。
关耳拽紧了披肩,大胆地往前走。风强袭而来,险些令她站不稳。但她走得很镇定,而且目标坚定,就是小旋风的中心。
“请不要害怕,神会庇佑你们…”
关耳轻声说着,慢慢靠近,但风似乎更着急了。
她已经很接近旋风中心,正想一脚踏进去的时候,风,骤停。
硬生生地停下来的。
关耳的脚收了回来。
怎么回事?
她蹲了下来,摸着面前的草地。刹那间眼神忽变,眉头紧皱,手猛地往地面一按,不大不小的一个圆圈草地就掉了下去。
是个陷阱。关耳探过身子去看,洞还挺深。
想想刚才,又不禁笑起自己来。做风神的日子也不少了,竟然误解了风的意思,原来它是在警告自己不要靠近。伊特兰如此独特,竟连风也这么不同。
自嘲的时候总是分神的,连有谁悄悄靠近都不知道。
后背猛地一股冲力,谁推了她一把。她坠落的尖叫声,被什么东西,连阳光,一把盖住。
关耳重重地摔在地上。噢,不对,是地下了。
这一下真的撞疼她了,手擦伤很严重,腿扭到了,后背撞在泥壁上,让她整个脑子都嗡的一下,蒙了。还好掉下来时手护住了脑袋,不算疼,只是手火辣辣的很难受。
到底是什么人?推的力度很大,感觉是个男人。
她试着召唤枯枝树林里刚才的那阵风,可不知是跑到哪里去了还是离地面太远,没有风回应她。
眼前忽然有点模糊,又清晰。有点晕。
关耳扶住脑袋。早知道就吃些早饭的。
只能等人来?可要是有人没发现陷阱,一脚才下来,就凭这个面积,那得整个身子砸在她身上,她还没地方躲。
关耳有点怕了。她不是怕疼,而是怕没人能发现她。白天还好说,要是到了晚上,掉下来的是野兽怎么办?
她想着后怕,干脆就不想了。
亚伯回到牧场,拿着小罐子去找了奥特。
奥特翻阅牧场的物品出入记载,没有疑点。很有可能是偷偷混进来的东西。
“唯一的办法就是挨家挨户地搜查了。”奥特叹了口气。
亚伯点点头。
“交给骑士团吧。”
亚伯出了帐房。
他把小铁罐放在一边,摸了摸胸口袋里的布腰带,似笑非笑。
“兰德大人!”艾米气冲冲地跑过来。亚伯认得她,关耳的朋友。
她似乎气愤又担忧,“您看见小耳了吗?”
“我们一起去了枯枝树林,我先回来了,她说想再待一会儿。怎么了?”艾米发现亚伯的话似乎比平日多一点儿。
“她答应我会吃早饭,现在都午餐点了,她不饿呀?”艾米有些着急地跺跺脚。
“别着急。别小看她,”亚伯的眼光转而深邃,“她那么聪明,会自己拿捏。”
快入夜了。
牧民们有活的继续干,打猎归来的人们闲散地围着篝火席地而坐,聊着天。无非是聊今天猎了多少东西,遇见了什么有趣的事儿,以及牧场里的那个漂亮东方女孩儿和骑士团。
亚伯和亚索也坐在那儿。
“亚伯,出了草原就要经过北塔罗雪山,在小镇里休息一会儿吧?我们从圣战遗址赶到草原也用了很长时间了,大家都累了。”
亚伯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你最近心情很好啊?”亚索笑着问。一路上到草原,今天早上还是头一次看他笑。
“也许吧。”亚伯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亚索无所谓地耸耸肩,没有再问。
只听见火焰燃烧的轻微噼啪的声音。
“兰德大人!”远远听见艾米在叫他。
“什么事?”
“没有没有,小耳在你这吧?我知道你们最近有些忙,可是该到晚饭的点了……”艾米认为自己说得很委婉了。今天到了太阳出了远山头小耳还没回来,转念一想,肯定是去了兰德大人那儿吧。早饭也没动,唉。
虽然兰德大人一定会招待她用午饭的,可是早上不吃,晚上也不能不吃啊。
亚伯皱眉。
“她没来找我。”
“啊?那她去哪儿了?”艾米惊呼。
亚伯马上站起来。
关耳……枯枝树林?
没等艾米再问,一声口哨,立即听到马蹄声。
他利落地翻身上马,朝着枯树林飞驰而去。
“兰德大人!好歹带上火把啊!”
没有人回应她。
“别喊了,他不会回头的。”亚索轻笑。
没有光亮,也能依然前行,这是骑士的神力。
关耳的意识不太清醒了。
手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微微动一动脚发现脚扭伤了,更可怕的是,她发现本来就很微弱的阳光,透过掩盖陷阱的草皮,变得更微弱了。然后,一点一点消失了。她知道,快要天黑了。
可是她没有力气呼喊,也没有力气召唤神风。
今天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何况还摔了那么一下。
该怎么办?她不知道。
但是她不可以在这里倒下。一路走过那么多地方,怎么能留在这个破地方?她相信神能救她。“上帝”的神奇之处往往就在这里,即使他从不公平,也有人选择相信他。
不管了,先睡一觉吧。
等天亮了,再说吧。
她慢慢合上眼,呼吸变得越来越轻微。
是的,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草皮透过来的空气,是那么少。
马蹄声惊醒了她。
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关耳打了个激灵。她是幸运的,来人可以救她上来,但她也是不幸的,万一这个人也中了陷阱呢?连人带马?
这个陷阱那么隐蔽,是风给了她警示她才发现,可还不是掉了下来?有谁,会那么仔细?
除非……除非是亚伯。
不知道为什么,毫无根据的,她就觉得,是亚伯。
马蹄声停,接着一片寂静。
然后新鲜的空气从上方涌进来。
“关耳。”
她抬头往上看。
她见过逆着光的他,但没见过逆着月光的他。
他的头发变得闪耀,却又被月光染成冰冷的颜色,黑如漆的眉,他的眼里,有星光。月光落在他的肩上,又滑落过他的臂上,散发着柔光。
“……亚伯?”
“我一定会宰了那个家伙。”亚伯低哑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被关耳听见。他竟然也有那么孩子气的时候。
“你接住这把匕首,我放绳子下来。”
关耳有些有气无力地抬起手,险些抓不住掉下来的匕首。
抽出匕首,将鞘塞进里衣口袋里,将匕首插在泥壁,撑着它站了起来。她一直坐在角落里,抱着膝盖坐了好久,这么一起来,有些腿软。
眼前落下一只绳子。
她先将匕首收好,抓住绳子,费力地往上爬。
但她发现她完全不用用力,因为亚伯很轻松地就将她拉上来了。
亚伯伸出手,拉她上来,那么自然地顺沿拉进自己怀里。怀里的人没有挣脱。
关耳跌进他温柔的怀抱里。其实他也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冷漠。在他肩膀上喘息着,她断断续续地说着事情的经过。
“你走之后,我留下来看见一个小旋风、然后、然后我走近去发现这里,但是……但是被人推了一把,接着……”
她忽然说不下去了。
看见月光洒在草地上和他的头发上,再次呼吸到风的气息,再次被温暖席卷,身边不再有顽固的泥墙。
一滴眼泪措不及防地滴落在他肩窝,慢慢晕开来。
谁的呼吸猛地一窒。
“别说话,回牧场。”
亚伯看着她。头发有些凌乱了,有些灰尘脏兮兮地扑在她脸上,深蓝色的外套也被蹭黑了,露出的手上有擦伤,甚至有的伤口在流血。她大口地喘气,全没了精神。
他的嘴角渐渐僵硬,声音也冰冷地跌倒了谷底,眼底凝聚着风暴。
关耳看着他,知道,他生气了。
他抱她上马,放在马前身,自己跳上马,去牵马绳,这样护她在怀里,拥着她。
关耳感到自己的背贴在他怀里,头微微往后一靠,就能倚在他肩膀,额头就能贴着他的侧脖。
“如果你这么靠着舒服些,你就靠着吧。”
他在她耳边说道,呼吸酥了关耳的耳朵。
然后马开始跑。
跑得有点慢,她知道这是为了让她坐得舒服。
凉爽的晚风迎面吹来,让她清醒了不少,但是脸却有些发烫。
没有灯光,亚伯却能很准确地找到路,他的马,也如他一般沉稳,在夜色中,奔着目标前行。
夜晚的枯枝树林,枯枝树歪歪扭扭,有些诡异的气氛。
但她不怕。
只听见马蹄踢踏的声音,还有仿佛是他温暖的胸膛里心跳的声音。
艾米举着火把,和牧场里的一些人站在牧场边上,远远地望着枯枝树林,不断地徘徊,有些着急。
终于,一个身影冲出了黑暗,一手勒马,在牧场边缘刹住了马。
亚伯先抱关耳下地,艾米赶紧去接,用了好大力气才扶起她。
亚伯跳下马。
“到底怎么回事?小耳你去哪儿了——你受伤了!”艾米扶住关耳,抬头去看亚伯,发现他脸色不太对劲,似乎比平时更不敢让人靠近。
“你先照顾她。亚索,调查怎么样了?”他的声音也是带着压迫感。
亚索仿佛也嗅到了空气中紧绷的气息,没有再笑。
“半个月前牧场里一个大叔带回了他的侄子,叫沙尔克。平时做事比较儿戏,牧民们不太喜欢他。几天前大叔出远门,就留下他一个。他是这段时间唯一的外来人。
“带路。”亚伯往前走去,亚索紧随其后。
艾米慢慢地搀着关耳回帐里。
“我说骑士大人,我家就是我家,还能藏些什么——小心点儿!那贵得很呢。”很多人挤在一个小小的账房里。一个年轻的少年,额前的发有些乱,穿得很普通,靠在门旁,吊儿郎当。
他的语气很不恭敬。
亚伯过来了。他只是轻轻看了一眼门边的沙尔克,就进去了。
他一进去,账里的人便停止了动作,都等他吩咐。
他也没有动作,目光缓缓地,带着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威胁感,扫视了整个屋子。一下子,屋子里的温度降低到了冰点。
沙尔克也进来了,嘲讽地笑了笑。
时间停顿了一两秒钟。
亚伯的目光落在一口大缸。
他走过去,掀开盖子,是一缸的水。缸旁边是一个大勺。
“怎么,连水也要检查吗?”
亚伯没有理他。
“亚索,拿盆花来。”
亚索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还是去了。
沙尔克忽然没有说话了。
亚索很快。
亚伯拿起勺子,只需半勺的水,浇在盛开的花朵上。
“亚索,先封锁账房,看好他。”
立刻有两个士兵堵住了账门。
两分钟。只有两分钟。两分钟内谁也没有说话,只有或急促或沉长的呼吸声。
一片叶子两分钟内变得枯黄,然后掉落在地上。花瓣开始打卷儿,病蔫蔫地垂落。
亚索当机立断地一声令下。
“抓人!”
沙尔克几乎是瞬间夺门而逃,只是他的速度怎么比得上骑士,亚伯旋风一般越过一切,冲出门,从沙尔克后面,飞身将他压倒在草地上,打了个卷。沙尔克摔得脑子一嗡,亚伯却毫发无损,利落地按着他的肩膀,抓起他的手臂。
“疼?”亚伯的声音恍若撒旦。
沙尔克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亚伯依旧面无表情,手只狠狠一抬,便听到骨头错落的声音。
沙尔克痛呼出声。
“推她下去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疼?”
亚伯几乎是低吼出声。
亚索也追了出来,却脚步一滞。他从来没有看过亚伯如此愤怒。
“冷静点,亚伯。先起来。”亚索过去拉起亚伯,两个士兵立刻架住沙尔克。
牧场的人几乎都围在这个小小的圈子里,有议论的,有气愤的,有尖叫的。
“为什么?人人都想阻止我发财!这不公平!”
沙尔克挣扎着,只是每动一次肩膀就撕裂般的疼,让他无法开口说话。
“所以,你就这么毒害边境草原的守护神?”亚索冷笑,“你将会受到伊特兰之神的制裁。我们会将这件事上报女王,你的罪行会让所有伊特兰人知道。”亚索迎风而立,风也扬起他的披肩在飞扬,他眼里有毋庸置疑的,坚定的目光。那是一个骑士应有的目光,坚定,无畏。他也有令人心跳不止的坚毅眼神,他的笑容阳光灿烂,他也有伟岸的肩膀,也散发着一身英气。
最重要的事,他也有着对王国的最佳忠诚。
“你将失去成为骑士的资格。”
即使你还那么年轻。
你将失去成为骑士的资格,这是对神的起誓,是伊特兰最能让人崩溃的话语。
只是沙尔克并不明白。
“呸!什么骑士的资格,没有钱,我只能做一辈子的穷光棍!”
沙尔克这一番话激起了牧民们的愤怒。
“他在说些什么?他自己知道吗?”
“他疯了!”
“制裁他,他罪有应得!”
议论声越来越大。
一个年轻的女子,扶着奥特,穿过人群,他站定在沙尔克面前。
人群一下子安静。
奥特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真的还很年轻,眉目间的成熟之气才刚刚成形,虽然口上说着放肆的话语,但眼底还是闪烁着细微的,最后的光芒。
“亚索骑士,兰德大人,能否把他交给我,我会让他明白伊特兰神的旨意。”
奥特苍老的声音仿佛一道印,锁出了所有人,让所有人都感觉不可思议,谁也没有动。
奥特是全牧场最年长的智者,也许牧民们不太了解,但是亚索和亚伯都了解这位智者洞察一切的智慧,所以,他们选择尊敬和虔诚的顺从。
“当然。”
人们都随着沙尔克和奥特老人走去,继续看事情的发展。
亚索在账内收集证据,留下亚伯还站在原地。
“看够了?”亚伯的声音终于带着放松和笑意。
躲在账房旁准备开溜的关耳只好一瘸一拐地走出来。
“噢,嗯,看够了。”被人抓个现行,有些不好意思。
亚伯走近她,低头看见她还红肿着的脚踝,皱起了眉。
“脚没有上药?”
“噢。刚才艾米扶我回去上药,只包扎好了手伤,听见你抓住了人,我就说先来看看了。真的,你看纱布和药我还拿在手上呢。”
关耳解释。
刚才听见他抓到了犯人,艾米和她都想来看看。没顾得及放下东西,就来了。艾米估计随着人群去看沙尔克的制裁了吧,倒忘了关耳还在这了。
“药给我。”
“啊?”
亚伯径自拿过她手里的纱布和药粉,蹲下来,右膝着地,轻轻地将药粉倒在红肿的地方。
这让关耳有些受惊若宠。
“疼么?”
“啊,还好。除了扭伤外,就是蹭到了。”关耳回过神来,“不过你抓到人就好,枯枝树不会再受难了,牧场也能恢复平静。我也可以跟骑士团去王城了吧?真好,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关耳想到接下来的旅程,不禁轻笑出声。
亚伯感受到她在微笑。
他抬头去看。
少女的脸已经擦拭干净,外套却没来得及换下,头发也没来得及好好整理。手上缠绕着薄薄的纱布,她都没敢动,因为一手的伤一动就疼。但她微笑着,毫不在意的微笑着。
那个陷阱很深,她一定摔得很疼。但现在,她却在笑。
亚伯心里有什么被挑动了。
低下头,换纱布缠绕,他的手有些颤抖。
但他的动作依旧很轻柔,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
关耳忽然想起来,他是一个骑士。
艾米跟她说过,亚伯的骑士团是王城里最多功绩的骑士团,而他们的团长,甚至可能是所有骑士团的首领,现在正单膝跪地,在她面前屈膝,只为帮她的伤口上药。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晕乎了。
“好了吗?”她只好出声问。
亚伯沉默了一秒钟,然后站起身来。
“好了。”他直视着关耳黑而明亮的眼睛,“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有东西要送给你。明天一早,我们启程。”
关耳听到这句话,脑袋顿时清醒了。
“是!”
见她如此高兴,亚伯也勾起了一个小小幅度的笑容。
只是,你的笑容,是因为你参与了这趟旅程,是因为你高兴于能去寻找你的风之同伴,还是——
为了我呢。
关耳回到艾米的账房,她已经在里面等了。
“小耳!不好意思,刚才太关心那个混蛋的事情了,回来找你时看见你和兰德大人在一起,我就先回来了。”
艾米似乎看见了什么,一眼扫过关耳已经包扎好的脚踝,意味不明地笑。
关耳只好干笑来掩饰。
“你快睡吧,都这么累了。”艾米也不问什么,赶紧脱下关耳的外套,收拾好床铺。
关耳点点头,她确实累了。
“艾米!艾米!东方姑娘!出来跟我老伯喝酒呀!”
账外传来喊声,关耳觉得有些耳熟。
艾米笑了。
“是米森特斯大伯。现在全牧场都知道破了枯枝树事件有你的功劳,都想来感谢你呢,你现在可是名人啦!”
“那我出去招呼他。”关耳想要撩起帘门。
“哎哎,别去,你好好休息,我去对付他,我家住了个名人,我也可高兴了。你就睡,别累着。”艾米拦住她的手。
按照以前的关耳,她肯定坚持出去招待,但是她真的太累了。
“好吧。”她在床边坐下。
艾米转身要出去。
“艾米,”她忽然想起什么,开口,“我明天就要走了。”
艾米的动作一顿。
有些尴尬。
随即她转过头来。
“这是好事!你不是一直想去王城吗?今晚你好好休息!”
然后不等关耳回答,她就快步离开了。
关耳叹息了一声。然后躺下,闭上眼睛。
虽然时间很短,但是她知道,艾米是有些舍不得她。
“还从来没有人跟我睡过一席床呢,你是第一个,兴不兴奋?”
关耳想着这句话,沉沉睡去。
第一卷尾
早晨。
士兵,骑士,和马匹在草原出口的路前等待着。牧场的人们全都出来送行,他们不舍,也有哭泣。
但更多的人,是退开来,开出一条路,让这位美丽宛若精灵的少女,缓缓走向军队。
她的黑发柔顺地散在脑后,穿着初来草原的那身烈红色长裙,面带微笑,一如她来时的那样谦逊。
关耳偷偷在人群里寻找着,没有看到艾米。
她走到路的尽头,站在亚伯面前。
亚伯竟然也面带浅浅的微笑。
他手里拿着一件长长的披肩,也是鲜红色的。
然后他一抖,披肩展开,波浪般飞扬。
他一扬手,披在她的肩上,为她系好。配她一身长裙十分合适。
“这是伊特兰给你的礼物,”亚伯今天的声音格外温柔,“代表着伊特兰对你的认可。你的肩上,将担起责任。”
这是关耳来到草原,收到过的最高礼仪。伊特兰的红色披肩,伊特兰的荣光。
她微笑,手搭在左肩下,微微前倾。
虽然动作很小,却也是她来到草原以来,最真诚的礼。虽然亚伯说她不必行礼,但是她觉得,这个礼,付出了完全的真心。
“小耳!”她听见艾米的声音。
回头,艾米从人群中钻出来。
这次,她笑得不勉强。
她边将手中一个闪亮的徽章别在关耳的披肩上,一边说:“我的祖先在圣战中被分散,一部分留在草原,一部分分布在伊特兰的各个地方。这是我家族留下来的徽章,我送给你一个。有它,只要你遇到我家族的人,你就是他们最尊贵的客人。希望能帮到你。”
她别好,然后在关耳面前站定。
“我知道你完成你的愿望后会回来看我。一路走好!我的好朋友。”艾米笑得很高兴,她已经想通了,也释怀了。
关耳没有行礼,而是给了她一个拥抱。艾米也回应她。
一个没有尊敬或谦逊,一个友谊的拥抱。
然后她上马,蹬了蹬,马开始缓缓前行。
牧民们道别的声音喊起,他们挥着手,笑着,看着军队远去。
关耳看着前方亚伯的背影,又回头冲牧民们招手。
她看着那些人和那些白色的账房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再见,伊特兰的草原。再见,草原的风。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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