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女，请收了这只魔王》焦糖爆米花

67、番外一

　　柏玉跟随着前方神农有些微驼的背影，在宽大的台阶上拾级而上。

　　即便在白天，神殿的金碧辉煌珠光宝气也在熠熠白日下涌动着流光溢彩。

　　台阶的尽头，宏伟大殿的中央，以威仪姿态端坐于宝座中央的天帝正以傲然一切，孤高俯视的姿态注视着她。

　　在宝座两侧的大殿之上，雁列着大小众神，衣着各异，神态各异，那参差不齐的目光中有好奇，有惊叹，有疑惑，有喜悦，也有厌恶，如万箭齐发，无一例外都射向柏玉。

　　白皙秀美的脸上，如水墨般轻盈柔美的双眉，仿若倒映着万顷秋波的晶瞳，还有举手投足间的灵气十足，简直像极了神女。

　　何况时隔千年，神女的眉目早已在记忆里模糊难辨，如今碰上真切实在的面庞，便毫无保留地贴合了上去，宛若神女重生。

　　然而，待走近了，才看清楚，那双眼睛尽管十分神似，其中却中少了神女初化灵时的蒙昧好奇，目光中虽带着些许怯意与恭敬，却分明已在凡世铅尘中洗练出金刚石般的坚定。

　　“你便是神女之后？”天帝威仪的声音自上方响起。

　　柏玉不卑不亢地抬眸望去，淡然颔首称是。

　　神农站在一旁，眼前之景恍若隔世，很熟悉，却又有些陌生。

　　熟悉的面孔和身影带着陌生的腔调和姿态，不疾不徐地回复着天帝的问话，镇定自若地迎接着来自众神的目光。

　　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合又分开，最终还是分立成两具不同的风姿。

　　当真是老了，竟也开始多愁善感了么？神农自嘲地笑笑，收回神思，开始认真听柏玉与天帝的对话。

　　最初神农提出要带柏玉回神界重新找回神女之后的身份 ，柏玉是断然拒绝的。

　　因为这个身份，娘亲和爹爹未得善终，因为这个身份，师父失去一生的自由，也因为这个身份，自己的命运差点就被捆绑而失去与心爱的人在一起的自由。

　　神农不厌其烦的谆谆劝解，到底动摇了她。

　　禁生之灾已解，然而天帝与西王母心中的暗刺却未必根除，只有正大光明地站在众神面前，才能逃脱永远活在暗夜里随时可能被追杀的命运。

　　当然，并不止于此，她还有另外一个打算。只是，还不能让神农知道。

　　没有人能劝阻她的决心，但她并不想和神农起争执。

　　如神农所料，一番寒暄问候之后，天帝主动提出柏玉身为神女之后，又曾在人界瘟疫时悬壶济世，如今，当在天界获封神位。

　　神农暗松了口气，脸上本就慈和的表情更加慈祥了。

　　柏玉却突然退后一步，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一头 ，声音铿锵有力：“感念天帝挂怀，柏玉如今能在众神面前得以正名，想必娘亲九泉有知定然十分欣慰。只是娘亲违犯天规与凡人相恋，柏玉作为罪臣之后，不敢恬居神位，故而自请去堕仙池中洗去仙骨，化去全身功力，从此做个普通凡人，行医济世，以修来生。”

　　神农在有些莫名的状态下听着柏玉前面说的一大串话，待听到堕仙池三个字，想要阻止，却已然来不及了。

　　柏玉身上的封印解开了，始终是天帝心中的隐患。神树可以有第二棵，谁说禁生就不能有。虽然眼下没有这个打算，但神的寿命长过千年，世事难料，谁能保证不生变故。

　　只是，若要就此应允了柏玉的请求，岂非显得无情无义。

　　好在，那站了一殿的众仙，个个都是千年的人精，其中不乏明白之人。

　　神女虽活泼可爱，讨人喜欢，但毕竟常年住在下界，起与众神交情并不算深，何况众神都碍着神女的特殊身份，哪里就会傻到为了她开罪天帝。

　　如今数百年过去，更是人情淡薄，除了神农和女娲为柏玉辩驳，其他众神大多数沉默不语，少数开口的无一不是力谏天帝同意让柏玉下堕仙池脱去仙骨成为凡人。

　　天帝看起来似乎颇为烦恼，然而到底还是被众神说服了，同意了柏玉的要求。

　　西王母主司刑罚，便交予她监督执行。众神若愿意者，也可随同前往。

　　神农不禁有些愤然，既然已经有西王母亲自执刑，如何还用得着众神相随，是杀一儆百？抑或除了西王母之外还需要又更多双眼睛帮他亲眼看着？

　　神农叹了口气，回首看到柏玉脸上坚定的表情却又点了点头。

　　做一个凡人，或许才是真正摆脱神族觊觎，能与相爱之人相守一生的办法。

　　活得长久如何，活得短暂又如何，能自在放肆地去爱去恨，才是最重要的啊！

　　堕仙池位于昆仑玉不周山之间，严格说并不属于仙界，但气候恶劣，亦无人迹，故而众神浩浩荡荡腾翔抵达，也不必担心惊扰凡间。

　　一座座冰山相连，呵气成冰，即便神仙站在这里，也要提调周身灵力抵御寒冷。

　　在这样的环境里，只有堕仙池的水长年不冻，因水汽高于周遭温度，是以在池面上结成一层袅袅雾气，让人无法看到池水的真面目，是潺潺流动，还是静如镜面。

　　甚至连池水的颜色都无法一窥究竟。

　　神农面色凝重，问柏玉：“堕仙池洗髓之痛，胜于剜骨断筋，刀割凌迟，若是禁受不住，别说做个凡人，恐怕就连命都不保了 ，你当真想好了？”

　　柏玉点点头，弯腰褪去脚上的丝履，赤足一步步向堕仙池走去，众神也都个个屏息凝视，一时间周遭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 。

　　感受到足尖触碰到水面，没有想象中的冰冷刺骨，在这天寒地冻的世界里，竟是难得的温暖。

　　柏玉深吸了一口气，踏入池水中，感受到温热的池水从脚面淙淙淌过，柏玉有些的诧异，竟是如此温暖舒适！

　　然而接踵而来的是难以言喻的剧痛，浸入肌肤沿着脚步的经脉迅速蔓延至全身，只用了不到一瞬，体内的灵力仿佛瞬间变成了吐火的赤蛇，要狠狠地咬断每一寸静脉。

　　“嗯……“柏玉忍不住痛哼出声，随着足下一阵痉挛，身体剧烈地摇晃起来。

　　痛，太痛了，恨不得即刻就死的痛。

　　痛到无法站立，甚至连每一下呼吸都要用尽全身力气。

　　柏玉看着脚下氤氲缭绕的雾气，咬咬牙，闭上眼睛，这池水只说能化去功力，应该没有毁容的功效吧。

　　“扑通“一声，柏玉整个人笔直地栽进了堕仙池里，巨大的浪花溅起又落下，之后便再没了声响。

　　众神个个伸长脖子向下看去，无奈水面上雾气太厚，根本看不到池中的情况。

　　周遭开始出现小声的议论声，该不会是禁受不住堕仙池的威力，淹死了吧。神农更是满面阴云。

　　正在大家都伸长脖子望着堕仙池水的时候，一个黑色的身影突然自后方越过众人头顶，有反应快的人，惊呼了一声：“有魔气。“

　　已有两个身手敏捷的飞至半空和那突然闯入的魔族打斗起来。

　　来者显然并不想缠斗太久，只是敷衍地回手避开两个神的攻击，然而很快便有第三人第四个神加入战斗。

　　敢在众神聚会之时闯入，未免也太过蔑视神族，定要生擒。

　　打斗之间，那身着黑色衣袍的魔族身体猛然直线下降，众神还没来得及反应，那黑色身影便重重地跌入了堕仙池中，溅起巨大的浪花。

　　之后，堕仙池再度陷入了一片寂静。

　　众神紧张地围绕在堕仙池旁，种种猜测揣度，对刚才的一幕无不惊奇纳闷。只有神农看向堕仙池水的目光里有了一抹笑意，他来了，总算不枉你承受这世间至痛。

　　铺天盖地的痛席卷而来，将视力，听力一一掳走，眼前只剩一片虚无的黑暗，甚至连呼吸都停滞了。

　　明明是在水中，却听不到水流的声音，感受不到水波的颤动，也看不到一丝水光，唯有痛，几乎要毁灭心神的痛，分不清是自内二外还是自外而内的痛，这世间，似乎只剩下痛了。

　　身体却猛然感觉到了下沉，因为背后被什么柔软宽厚的东西抵住了。冲撞晃动的一瞬间，手畔似乎感觉到了一丝水流。

　　悬浮中快要失去知觉身体被温暖轻柔的拥抱和着水流轻轻地翻转过来，被拥进了宽阔坚实的胸怀里，刚入水时那一瞬的温暖感觉似乎又回来了。

　　柏玉蓦然抬眸，黎夜英俊的面庞映入眼帘。

　　“你怎会……”话没说完，便被透着威胁意味的眼神制止了。

　　那张英俊的脸上，唇色因承受着堕仙池水侵蚀的巨大痛苦而显得无比苍白，深邃幽静的眸子里却分明燃着愤怒的焰丝，黑色的发丝亦如火焰般在水中烈烈飘展，连同微微弯起嘲讽弧度的唇角一起，无不在宣誓着无可压抑的怒火。

　　“褪去仙骨，只余凡人数十年寿命便可结束，留我独自捱过漫漫百年岁月？这算是对我的报复？嗯？”

　　从牙缝中挤出的上扬的音调，带着让人不敢逼视的威慑力，柏玉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去，额头却被狠狠地抵住了。

　　俊美非凡的五官在眼前迅速放大，似能洞穿一切的目光如利刃般抵在脸上，逼得柏玉有些喘不上起来。

　　“喝下合欢酒时，是谁和我一同发誓，生死相随，不离不弃？这么快就想反悔？”

　　那好看的唇角边嘲讽的弧度更深了一些：“还没有人敢对我说话不算数。”

　　“……”柏玉怔然无语。

　　两人沉默着注视了片刻，握在柏玉肩上的力度突然柔软了下来。

　　黎夜长长的睫毛翕动带动着水波轻微的晃动了一下，眸子中的怒焰骤然化作了万般柔情。

　　相抵的额头缓缓松开，柏玉贪婪地看着眼前英俊的面庞。

　　那张脸在水波晃动中显得有些虚幻，但唇畔的一抹暖笑却如此清晰确切，她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在触到的一瞬间，原本停在唇畔的一抹浅笑突然就漾开在整个如玉的面容上，衬得俊美的五官更加好看了。

　　冰凉的指尖轻轻点在柏玉额头，伴着一串如梦幻般美丽水泡升起，几乎低不可闻的耳语在水中响起：“想丢下我跑，可没那么容易 。“

　　霸道的吻挤入唇齿之间，渐渐侵占了整个心神。

　　额头因疼痛渗出的涔涔冷汗，刚冒出来就迅速消融在水中，仿若从未存在过，相比之下齿间醉人的香甜如此真实，那滋味，怎么尝都尝不够。

　　原来，再痛的痛，只要有人分担，便也不觉得痛了。

　　过了片刻，黎夜缓缓直起上身，看了一眼怀中安静睡着的苍白面容，吐了口气，又将臂膀收紧了一些，恰到好处地护住柏玉，向上游去。

　　隔着水面射来的阳光，明媚得有些晃眼，柏玉将手挡在面前，双眼仍被蛰得眯缝起来，索性闭上眼睛，周遭陷入了一片黑暗，只余若有若无的水声。

　　渐渐地，连水声都没有了，一切都陷入沉寂黑暗。

　　当柏玉再次睁开眼睛时，明媚正从窗子射进来，毫无遮挡地照向床头，仿若梦中一般。

　　柏玉转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脖子，淡绿色的帷帐悬在头顶，竹制的家具静静陈列在室内的角落里，在地上投射下浅浅的影子，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仿佛自己只是躺在床上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她遇到了一些人，经历了一些事，有欢喜，有悲伤，在梦中都那么清晰真切，刻骨铭心，在梦醒的一瞬，却都云淡风轻地散去了，什么都没有留下，一切都没有变。

　　唯一不同地，是摆在窗前瓷瓶里的花换了一束新的，比原来那一束花瓣更大了一些，还有那盛开的花束旁，闻声回首的英俊面庞。

　　与梦中不同，那高大威仪的身影上覆盖着的并不是沉郁的黑色长袍，而是一身浅白色镶着浅色金边的衣袍。柏玉记得，在梦中，她似乎亲手缝过这样一身衣袍，而现在，它就穿在他身上，每一处都贴合得十分完美。

　　映衬得那之上的笑脸，也如阳光般熠熠生辉。

　　柏玉终于忆起堕仙池中的一切，为眼前的人担忧起来：“身为族长，失去了全部灵力，如何再让禁族子民臣服于你？”

　　黎夜笑着走到床前在下，微微俯身：“操的心还真不少，我已经将族长之位传予蒋钰了。他已经长大了，足以担当起这个重任。”

　　“可是……那不是对你最重要的东西吗？”

　　“傻瓜，你才是啊！”黎夜抬手在柏玉头上轻轻弹了一记。

　　相视一笑间，一种心有灵犀的默契闪动在两人心头。

　　最美的梦境，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