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浅桃 ...
-
第二天上午八时,手术正式开始,连正威静静的躺在手术车上,在被推进开刀室前,深深的看了一眼仍旧冰霜复面的儿子,有些话其实不该这样的时候说,毕竟方菲女儿还有莫震洋和莫晓东都在,但是如果此时不说,也许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追她回来吧,我愿意让她做我的儿媳!”
下定决心的话语却是并没有换回碧城的激情,他仍旧淡淡倦倦的看着不知何处的远方,漠然道:“一切太迟了!”许多的鸿沟已经分裂了曾经的真情,纵使认错,纵使明白莫耶的身世并不下贱又如何?两条人命,一生的歧遇。他和她这两条曾经相依相偎,决定共度一生的光影早已经变成了地球这一端的光,那一端必然的影。永远也不可能有复合的希望了!
车子推着父亲稳稳的滑进了手术室,随着红灯的亮起,屋外等候的五人静默的守候着这个不知道会是如何结局的过程。时针咯嗒咯嗒的一秒一秒的度过,屋外的日月更是按步就班的走着它预定的路线。
医院外的街道上,车流如梭,人迹纷涌。天空上,歌在轻轻的唱,云也在轻轻的流动,世界上除了这五个人大概没什么人再会注意到此时此刻在发生着什么?改变着什么吧?
其实这样说,也许是不公平的。连父的同事朋友也会关心,亲戚旧交也会担忧,但是顶什么用嗯?不、不顶用。就象曾经另一段时间里的莫耶一样,碧城深刻的怀念着她,但却无法帮她一点一滴。那么聪慧的女孩,因为没钱两个字失掉了学业,也失去了未来。而如今,更悲哀的事情却又降临在她的头上了。
珍她爱她的韩劲萱似乎得了什么不治之症,虽然没有任何的实质证据,可是如果有救的话,韩劲萱为了她和女儿绝不会回沪来等死。
等死?
多么可笑又可悲的字眼。
十四个小时的手术后,连父被静静的从手术室推了出来。大夫们一致都说司徒瀚今天的表现异常的完美,应该不会有什么误差。当然,所有的情况还要等病人苏醒过来再看。至于什么时候会醒?或许三天,或者半月,脑部的手术总是有这样的危险性。
病房外熬了整整一个白天,似欣扶着母亲回接待所休息了,而莫晓东本来和祖父一道回了莫宅,可是,他的心不想睡,便是打转车向,再度回归了医院。
不意外的,又在那个花廊下拾到了怔然如死的连碧城。
这一次,他没有抽烟,却将生生的烟丝咬满了一嘴。那种方法莫晓东试过,很苦!碧城为什么这样做,他当然明白。心里太苦,需要别的什么来刺激和分散痛楚。可:“为什么太迟?为什么不想追回她?”经过昨天的事,方菲大概是再也不会对莫耶存有任何偏见了吧?莫耶入连门,应该水道而渠成。今天连父在进入手术前说那样的话,明摆的是要以‘遗言’的方式来定下一切。可他却拒绝了!理由,莫晓东想知道。
连碧城苦苦一笑,将嘴中的烟丝吐到了纸巾让,然后紧紧的握在了手中。这样的东西,自己可以把握,可她的心,碧城不确定。
“她不是圣人,她只是一个凡人。当初我母亲因为她奶奶的事情,对她们家鄙视到了极点,绝不同意我和她来往。如今,一切真相大白,莫奶奶不是轻浮下贱的女子,她是痴爱执着的曾经的将军小姐。你认为在这样的事情发生后,莫耶会接受旧梦重温这样的事情吗?”有种东西叫印象,不关于理智更不关于事实或情感,它只关乎于人生的经历。方菲已经伤她伤到了底,就算有千万种理由,她也绝对不会与她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甚至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伤口,看似已经痊癒,可它却是你一生的软肋。只能把它藏在看不见天日的地方,不要说碰角,只要揭开,便是忍受不了的剧痛,然后是不知如何的变化。
昨天在莫宅,莫耶要疯了一样的又笑又哭,眼神涣散得一如当初叶奶奶的模样,简直要把碧城吓疯。最后是自己冲上去抱住了她,可她却完全不认得自己,依然在那边扮演着叶奶奶的角色,说着唱着她曾经的爱恋和痴狂。那种心痛太骇人了!自己害怕,害怕再看到那样的她,所以要藏尽一切可以影响她的因素。当中,自然包括那些根本遗忘不了的伤,和所有与那种伤有关的人,包括自己。
“我爱她不假,可……我真的不想娶任何人了,即使对象是她。”
长长的吁出一口气,仰望着蓝蓝的星空。又是太好的一个天气,可却带不给自己半点的好心情。还记得有一年的夏天,叶奶奶好象特别的安静,画啊画的画了好多的画,连带的自己和莫耶也跟着画画。对于色彩之论,发表了很多有趣的见解。
自己问莫耶:最纯净的蓝在哪里?
莫耶回答是:天空的蓝最纯净。
差一点自己认为那个答案是正确的,可莫奶奶却说出了不同的见解:最纯净的蓝在天际之外。
那个时候,虽然已经知道地球外还有广阔的宇宙,可知识还不曾普及。对于外太空的颜色,叶奶奶自然不会知道。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两个小不点不敢问莫奶奶,怕刺激她犯病。所以只要等到莫爸爸和莫妈妈打渔回家后,才是问她们意思。
莫妈妈一听他们两个的问题,是笑了,没有回答。
莫爸爸看看莫妈妈,握紧了她的手后,给两个小萝卜头解释:眼睛看到的蓝是眼睛看到的颜色,只要这个人心里有污点,那么他看到的颜色便不会纯净。奶奶说这句话的意思不是指最纯净的蓝色在什么天际之外,而是指只有不污世俗的颜色才是最纯净的!
那个年纪真的还小,听得一知半解。
后来长大了,懂倒是真的懂了,可又有什么用呢?看着这样的天空,仔细想想,真的不似小时候那样蓝了呢。完全归罪于环境的污染?亦或是归罪于自己不再纯净的心灵呢?
听了碧城那样的话,莫晓东的心情也不怎样好,只不过:“即使在韩劲萱死后,她继续变成孤寡,你也不愿意娶她,放任她一辈子孤单下去?”此时的不能追求,是因为罗妇有夫。可韩劲萱亡故以后呢?他忍心让莫耶一个人继续飘泊。
连碧城笑了,很轻松的笑,扭头看看身边这个认识了二十八年的朋友,有些苦涩的调弄他:“你不是也喜欢她吗?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喜欢她。”否则不会做这些事,不会一心的想拉合自己和莫耶。他也想看到莫耶幸福,不用怀疑那就是爱的表现。
让人大咧咧的说出暗恋这种事,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有些羞涩。莫晓东的脸皮就算再厚,也没有厚到刀枪不入的地步,只好是低头坦言:“是,我是喜欢她。刚开始认识她,只觉得她好象很有些熟悉,又那样的神秘,我这个人一向好奇心重,你是知道的。然后,意外的发现了那条项链,也发现了她的身份。”
连家与莫家一向交厚,关于莫晓东的身世连家人都是知道的,所以不存在什么狗血剧里血亲□□的隐忧。“从时候时候开始喜欢她,我不太清楚。其实如果仔细想起来,现在的莫耶不算是讨人喜欢的女孩。她冷漠、孤僻、也怪执,虽然会玩很多,也会装得与其它人很合拍,但那似乎并不是她。”开始的时候,她跟在自己身边顺应的表现出一个拜金女人应该有的一切,不管莫晓东给她买什么她都接受,带她去哪里玩也跟着照去。但这样不是为了讨人的喜欢,而是为了惹人的厌倦。毕竟花花公子心无定性,腻了倦了便会再也不打扰她了。
莫耶的算盘是很好啦,但是错就错在莫晓东并不是一般的花花公子,一层顽化的外衣下亦有一颗敏感的心。他看到了莫耶冷漠后对风月的热情、孤僻后偶尔隐约出来的受伤更有怪异的执着背后对某种不知名信仰的不懈追求。“感情是渐进的,慢慢的我喜欢上了她,但是却好笑的发现了她居然有了老公和孩子,而且韩劲萱是那样的出色,茜茜又那样的可爱。虽然中间似乎有些疑惑和问题,但是我不想打扰人家的家庭,所以不想表现了出来。”
那是一种基本的社会道德与准则,做人的基本信义。
当然,韩劲萱得了病会死,但是莫耶似乎并不在乎。她依然执着的陪着他,守着他,排着长长的队去给韩劲萱买各种各样的美食。或深夜,或清晨,无人的街道,她却依然无悔的奔走。那一刻,莫晓东决定:“如果韩劲萱死后,我也没有办法去追求她。”有些矛盾,但却是事实。改嫁是妇女解放的权利,但是却好象总会破坏什么最美的境界一样!莫晓东崇拜最美,维护最真,所以决定自己会一直以好友的身份在她周边,帮助她逗她开心,然后默默的守护着她,却不会追求甚至娶她。
好奇怪,两个与莫耶从不同方向走来,却同样爱她不舍的男人最终却同样选择了荒诞的默默守护,而不是痴心的追求。
是世事改变了心底的情爱?还是岁月教会了我们如何防备和自我守护?亦或者面临这样的局面,简单的情爱真的已经束手无策?
三流言情小说里的女主角,即使在遭受命运和男主角千般的折磨和羞辱后,只要三字真经一出口,就必然天下太平、否极泰来,然后王子和公主到城堡里幸福快乐的过一生。
可那只是小说,只是童话。现实中,没有那样真正大智若愚、看脱世事的圣人。他们都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希望幸福却不敢前进。
--------------------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连正威在昏迷了七天后终于清醒了过来。手术成果是建院历史以来最好的,智力听觉视力语言能力完全没有影响。当然,终是留下了一些缺陷。指挥左腿的神经似乎还是受到了一些伤害,无法象以前那样走路了,虽然医生说理疗复健也许会使情况好转一些,但终是不能再恢复如初了。
对于这样的结果,方菲是有些失望的,但连正威却面对得很坦然。能够记得一切,能够再说出更一切,感受到一切已经是难能可贵了。他真的满足了!
他好了,可韩劲萱却终于不支了。一天清晨,莫晓东睡得正沉就听到了救护车般的手机铃声。这是他专门设置的,以妨自己在睡神诱惑时忘记此等大事。这样的铃声效果自然是出众,莫晓东立马就醒了,接起电话知道韩劲萱犯了病后,立马是开车杀往了韩家。
韩劲萱是清晨醒来时犯的病,头痛欲裂得不能忍受,莫耶根本压制不住他。莫晓东来时,却必现莫耶被反锁在卧室外,急得怎样也撞不开门。等到自己和她共同撞开卧室门时,里面已经乱成了一堆,而韩劲萱早已因为疼痛晕了过去。
韩家住在二十七楼,电梯上去的时候还是好的,可下来的时候两部电梯却是突然故障了。没办法,莫晓东和莫耶只好是一个背一个扶的硬把韩劲萱弄到了一楼。把他放进车内的一瞬间,莫晓东和莫耶都有一种大难不死的感觉。
按照韩劲萱的意思,他是不懂住院的。可莫耶却决定在他昏迷这段期间先斩后奏,在家自己无法制住病发的他是一个方面,另外一方面,也是不想让他走得那么痛苦,那么早。多活一天,便是一天的幸福!
住院的地方不作第二想,肯定是司徒瀚在的长征医院。韩劲萱住院,自然是司徒瀚为主任医师,全方面的检查后,大家才知道,原来这个韩劲萱竟然得了和连正威一样的病。
曾经,他是此病的克星,却被命运捉弄变成它的网下之虫。
与连正威的良性复发不同,他是在半年前症状突发的,第一次突发,可米粒大的肿瘤却已经长满了整个脑腔,根本无法手术。坚持了半年,终于办妥了他必须解决的一切,然后带着女儿回国来,和已经离婚的妻子静静的度过余生。
渐渐长大的胶质瘤已经完全压坏了他的视神经,简单的吃药已经无法控制病情,虽然根本无法根治,可莫耶还是不要他就这样走,韩劲萱清醒后,莫耶几乎是硬逼着他留在了医院。
巧的是,他住的这间正处于连正威还在休养当中的那层,特护病房几乎是门对门。可莫耶却从来没有看过另外一间,每天恍恍惚惚的象个游魂一样飘来荡去,满面笑意的在病房里和韩劲萱打哈哈,开各种各样的玩笑,然后奉命去买上海各种名味小吃。而在她离开后,韩劲萱则痛苦的挣扎在病床上,汗流如浃。而她则躲在楼梯间里,哭得肝肠寸断!
如此心酸,折磨着碧城和莫晓东。日日夜夜都想在医院陪着她,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一眼,静静的体味着在另一间屋子里的她。无论她和韩劲萱开怎样过分的玩笑,或者有任何亲腻的动作,都不会吃醋或难过。可,却最怕看到她心酸无助的躲在一角哭泣的模样。
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各自躲在她看不见,自己也看不见的阴影处,然后任由着明媚的阳光,或者清冷的月光将三条孤单无助的身影,托得长长…………
----------------
无解的结局,继续沉默的进行。
因为病势的渐重,所以莫晓东奉命去学校接小公主回来,并办好是一切的请假手续。学校方面的老师在听到这样的消息后,也甚是唏嘘。
韩夜茜已经同莫耶通过电话了,自然知道父亲最近的情况,健康的小脸上没有了上次的调皮和高傲,而是紧锁眉头的正容。书本行李都锁进了衣柜,随身只带了一只白底浅桃纷飞的布包。象是手工缝制的,却很是精美。
学校门口没有停车位,车子停在了另一侧。可韩夜茜却没有随着莫晓东走向停车场,而是默默的走到了上次和莫耶吃汤包的那个街心花园。上午十点,天气已经热到不行,花园里人迹罕至,偶尔只见一两对小情人手牵着手依偎在一起。
不见小公主跟来,莫晓东赶紧是追回后方,然后和韩夜茜一起坐在花厅里怔怔的看着远处那对交径依偎,似乎正在热吻的小情人发呆。
一脸的娇羞与幸福,大概不只是因为刚才的亲吻,而是因为彼此的依偎吧。这样热气如蒸的天气里,他们的脸上却不见一丝的不耐,只看到幸福和幸福。
男女在一起,感觉真的那般美好吗?
韩夜茜低头想了好久,一双小手握在布包上,抓了又松、松了又抓了好几个来回后,终于开口了:“我爹地死了以后,你会娶我妈咪吗?”
也许是之前被她打击过太多回吧,乍听到这样的问话,莫晓东直觉性的就是摇头,然后想了想后,又郑重的摇了摇头?
不愿意?他怎么会不愿意呢?
韩夜茜想了想后,终于明白原因在哪儿了。
七岁的天才少女,说话果然是惊人。沉默了一会儿后,便问出了一个吓倒莫晓东的问题:“你喜欢我妈,却不敢娶她,是因为她不是处女,而且有我这个拖油瓶吗?”
莫晓东不是头一次和这个韩夜茜打交道,知道这丫头不是个单纯宝宝,可这样的问话也实在是让人有些接受不了。本想打岔教训一下这丫头的,可偏偏这丫头的眼里却是没有丝毫的戏谑,而是真正的担忧。无法戏说,只能是老实交待:“不是的,处不处女那是旧时代男人的想法,当然我是个男人,还是个中国男人。自然也曾经希望过妻子的第一夜是与自己度过的。可……我都不是个好货色了,自然不会要求别人。更何况,你父亲很出色!你妈咪更出色。”
出色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他们之间的那种情份!虽然没有人解释过他们为什么离婚,但是以她们现在这种恩爱的情况来看,当初离婚一定是有原因的。无关于第三者,更不是感情的变故。现实生活中总是有太多的意外,造成太多的错误。
“茜茜,你说得对,我是很喜欢你妈咪,但我也不会娶她。不是嫌弃,而是不敢!你妈咪的爱太圣洁,我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给她幸福。正象你对我的印象一样,我是个风流过的花花大少,这个世界的诱惑太多,浓情也总会变淡。如果是一般玩得起的女人,娶不娶并不重要。可面对你妈咪,我不想那样,我不想看到她伤心、难过,然后哭泣。所以,不是不想娶,而是不敢娶,你明白吗?”
一番话,也许说得太深奥,莫晓东怕韩夜茜不明白,还想继续解释。可这小丫头却回了他一个极大的微笑,然后伸手出来道:“很高兴认识你!莫晓东,你是个很诚实的男人!”
夸奖外加伸手,表明眼前这个小丫头已经把自己从排外名单,划进了可交的朋友圈里了。莫晓东很高兴的和她握了握手,除却喜悦外,他更理解不了的就是:“天才少女在学术上过人,我可以理解。可是,你为什么对感情也这样剔透呢?”七岁的女孩,不该知道这么多的,纵使她是个天才少女。
韩夜茜是淡淡一笑,笑到半中央,眼眶却是又一阵的发红。倔强的小女孩赶紧是将面颊扭到了一边,整理好情绪后,才是转过身来说道:“这种事,到时候,你自然会明白。”
大人们的事,由大人们自己去解决。
自己是个小孩,大家都喜欢的那种活泼开朗、无忧无虑的小孩。
既然大家都希望看到这样‘幸福’的自己,那么自己就幸福给他们看!
爹地,我真的会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