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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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他御剑归来，远远就看见木屋前一堆明艳的篝火。
“你回来了！”那人仰起脸冲他的方向笑，还顺手递来一串烤肉。
“这么肯定是我？”
“这个自然，这么多年了，难道连你的声音我都听不出来？”那人笑容明朗神采飞扬，就如同他的心境一般，明净得没有一丝尘埃。如果不是早已知道，很难看出他已失明多年。
他接过烤肉，凝视起那人的脸。这么多年过去了，天河的容貌却丝毫未变——或许这就是多年前不周山上，衔烛之龙所说的给阎王开的玩笑吧：一介凡人，却获得了不老不死的力量。
“又到了怀朔的忌日了啊。”那人感叹：“在这青峦峰上，我过得都不知道时日了。”
“是啊，山中只一日，世上已千年；”他打趣道：“连神仙也快不及你啦。”
“呵呵，”那人摸头傻笑：“紫英，你也爱开玩笑了啊！”
“菱纱去了有多少年了？”那人冷不防冒出一句。
“怎么了？”
“她走了之后，你一直陪着我，我实在很开心。”那家伙还是和多年前一样，想什么就说什么，还一脸诚恳，让你不知怎么反应。
“还有……”那人续道：“这么多年了，你的声音一点都没变；”说到此处，他的手摸索了过来：“你的脸也是老样子。哈哈，紫英你这么聪明，肯定很快就能修炼升仙了！！”
“……”
“还是这样好啊！”那家伙突然感叹：“你长得这么好看，连师叔的师叔也夸你，还嘱咐你小心，千万不要……呃……对了，‘香消玉陨’！要是变成长老们那样的老头子，实在有点可惜。”
他也忆起了当日夙莘师叔说这番话的情形。说起来真是不正经的长辈，哪有对男人用‘香消玉陨’的？？
“容貌不过是皮下白骨，逝去与否又岂是人力可以控制。”
那家伙也不答话，只呵呵讪笑了几声。
抚上脸颊的手掌厚实而温热，让人不忍拂开。他静静地凝视着他的脸，毫不掩饰地。从那已看不见东西的瞳孔里，他瞧见自己的倒影。不错，声音未变，容颜依旧，只除了这满头白发。时光依旧留下了它经过的痕迹。
“紫英，你什么时候升仙啊？”
“干嘛突然问这个？”
“你要升了仙，我会舍不得你的。”
这种话，这家伙总是大大咧咧就说得出口。
他突然忆起梦璃，很久以前和她难得聊天时，她也曾这样感叹过。
“紫英，你笑什么？”听到他轻笑出声，云天河疑惑地侧着头询问。
“我想起梦璃说的，你们相识不久的时候，你说过要嫁给她。”想起这家伙的趣事，他不禁莞尔。
“哈哈，那时候什么也不懂嘛，”那家伙接过话头：“明明是她说看对方顺眼，又想一直在一起玩，那嫁给对方就可以的啊！结果我说了还被人笑~~ 我还对菱纱也说了‘我干脆嫁给你们两个，我们一直一起玩！’”
听他惟妙惟肖地重现当日场景，慕容紫英笑意更浓了。
那家伙搔搔头续道：“还好当日还不认得你，否则可能我连你也一块儿说了……‘紫英，干脆我也嫁给你吧！’不过你人很好，又这么好看，想嫁你的人肯定是数也数不清。那我还排不排得上队呢？哈哈哈哈！！”
说完这话，他已笑得前仰后合，他却再也笑不出来。
为了梦璃，这家伙不惧神龙，还硬生生闯进鬼界。为了菱纱一个心愿，更是神挡杀神、佛阻杀佛，一路杀进封神陵。
如果……是为了自己呢？
他知道答案是肯定的，这家伙一定也二话不说，上九霄下黄泉，一掷生死。既然如此，为何自己心头总有些怅然？不管梦璃菱纱，都是自己重要的朋友，当初助她们自然是倾尽全力。可他总觉得心底隐约某处，也有着别的理由。陪了眼前之人这多年，他许是终于明白了，又或是不愿意明白。
“我不想升仙。”他淡淡地答。
“咦？？”云天河有些诧异。修仙之人，不都以这为毕生所向？
“当年那场大战，令我明白了一些事。”他缓缓道：“无论成仙与否，一样能行侠仗义；执念太深，只会误入歧途，不如顺其自然。何况……”他突然笑起来：“何况，九天之上瑶宫寂寞，与其只影游历其间，还不如在红尘陪陪你这师侄。怎么样，我这师叔够为你着想吧？”
“哈哈，”云天河也笑：“你真是慕容紫英？要是当年看你这样开玩笑，我们三个肯定会吓死。‘你们几个，言之无聊，成何体统！！’这是你第一天早晨教我们时说的话，我可记得清清楚楚！”
“男子汉大丈夫，竟然如此记仇。”
“……”
“回屋吧，天黑了。”
云天河应了一声，动作灵敏地起身，熟练地朝木屋走去。他伸手想扶，终究还是罢了。除去刚失明那阵子，如今天河耳力灵敏，与之前并无太多差别。
“紫英，你又在写手记？”云天河趴在桌边，有气无力：“我好无聊，带我御剑行不行？”
“……好。”
他起身走去隔壁屋拿剑，先前刚刚将它们擦拭干净。出来却看见云天河拿着桌上墨迹未干的纸，相当认真地看着。
“……天河？”他吓了一跳，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铸剑之道，在于……’”云天河装模作样地念。念完把纸往桌上一放，抓抓头：“哈，我要看得见你写的书就好了！”
他顿了一下，总算平复。也不知是觉得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
“来日方长，我们慢慢找，总有一天会找到医治你眼睛的办法。”他提剑出门：“走吧。”
“好好！！”
云天河乐呵呵地小跑跟上。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背后是那家伙的体温，如他的笑容般温暖。平日里他们甚少有什么亲近的举动，也只有在这时候，他才会毫不顾忌地感受他的温度。
人仙殊途。自己如若升了仙，便再也无法陪伴他左右；不升仙，生命的尽头依然要分开——尽管他也是人，却已不老不死。
衔烛之龙，您何曾是向阎王开了个玩笑，当真不是与我开了个玩笑？
罢了，罢了。能陪一时便是一时，像这般结伴遨游于天地之间，已不失为人生快事，又何苦纠缠于他是否明白呢？
一阵风起，卷起桌上墨迹未干的纸页，飘悠悠飞出窗户。
却并不是什么手记，上面依稀两句诗——
千载太虚无非梦
下阕被夜雨一淋，墨汁顿时化了开来，再也辨不清楚。
（完）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