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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风雪凌云我独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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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原是花容月貌的妙人儿,乍然出现在酒肆里,不知让多少汉子心生爱慕。怎料这妙人儿几杯酒下肚,忽然诗兴大发,以筷击碗,对着窗外飞雪大声吟诵,其放浪形骸之状,几乎逼近那些自命风流的南朝名士,让这些原本对她心有爱慕的汉子们无不目瞪口呆。
拓拔锋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原本不要酒的,但这大小姐偏说天冷,喝酒暖身,谁知三杯酒下肚,她就成了这副样子。
此刻,他得感激斛律妍执意要换回女装的要求了。原本她说肚子饿,两人离开天神祠准备去吃饭,谁知她非说身上的官服不合身又难看,一定要先去集市买一套好看的女装换上。他虽然没提反对意见,但心中不免觉得这大小姐太事多了——但此刻,他万分庆幸斛律妍没有官袍加身,否则,真是把南阳郡官府给毁了。
现下,虽然她吟的气势万钧,听之豪情万丈,兼脸颊绯红,更添三分俏丽,但——总得顾及其他人看疯子一样的眼神不是?纵使他不怕自毁形象,但她女孩子总要顾及面子的。
“一一,”他轻声唤道,“大家都在看我们呢。”
“那又怎么样?”刘一“啪”地一拍桌子,大叫,“我斛律妍是斛律子珩上将军的妹妹,生来就是万众瞩目的,还怕别人看?”
她端起一碗酒直接往拓拔锋嘴里灌:“我斛律妍开心就是开心,不开心就是不开心,从来不管别人怎么看。来,喝酒——”
拓拔锋无奈地避开,接过她手里的酒,扶住她:“你醉了,咱们走吧。”
“我没醉……”刘一推开他,又倒了一碗,“你不和我喝,我和别人喝。”
她端酒起身,对酒馆中的众人朗声道:“今天我斛律妍开心,所有的人也都要开心。有酒尽管喝,有菜尽管吃,全算在我斛律妍帐上——”
她话一出口,小酒馆一下沸腾了。众人都想这小姑娘虽然疯癫,人却有几分豪气,一时间“敬斛律妍小姐”、“谢斛律妍小姐”的呼声此起彼伏,热闹非法。
拓拔锋拦也拦不住,只有苦笑地看着这一切——看来这个叫斛律妍的女子,不但能轻易地影响一个人,而且能轻易地影响一群人。而此时,她的无状更是水涨船高,敲着桌子高唱:“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在她身上找不到一点端庄贤淑、温柔婉约的影子,但她放声高歌的样子是如此快意潇洒、豪情万千,惊世骇俗,却轻而易举地感染着周围的人。众人看她的眼神不再怪异,反而围着她,学着她的样子,高声吟唱,大声说笑,小酒馆的气氛被一次又一次推向高潮。
拓拔锋看着,听着,唇边的笑容便渐渐多了几分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羡慕。
人生得意须尽欢,与尔同消万古愁——何等的洒脱风流,无拘无束,他……可以吗?
当刘一差不多开始和酒肆中的每一个人都称兄道弟、熟络得像一家人的时候,她终于没有力气再胡闹,任拓拔锋扶着离开,临走时,还大声嚷嚷:“想喝酒,就来找我斛律妍,不醉不归……”
拓拔锋无奈的笑——倒不曾发觉,她还这般热情好客。不过,她不管做什么,他都不会觉得奇怪。
外面,雪越下越大,天很阴,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天地间,仿佛就剩了雪花在飞舞。
他揽住她,替她挡住飞雪。她软软地靠在他怀里,难得的安静。
地上的积雪有一寸厚,人踏在上面,咯吱咯吱地响,倒像是在踏着什么曲子。他忽然想,他就这样揽着她,一直走下去,永远没有尽头,该多好。
怀中的女子忽然动了一下,拓拔锋还没回过神来,她已经直起身子,方才的醉意朦胧仿佛都消失了,一双眼睛又如先前的清澈。
她朝他眨了一下眼,俏皮而得意:“这下,全南阳郡的人都知道我斛律妍小姐的行踪了吧。”
拓拔锋一颗心蓦然沉下去——他知道她想做什么了。
果然,她轻快地接下去:“那么,苍黎很快就能找到我了。”
没错,在那种三教九流、龙蛇混杂的酒肆,消息传得最快,传得最广,想探听什么,想传播什么,在那里,最合适不过。而她方才的举动,足以让她成为众人谈论的焦点。
而他,怎么能这么粗心大意,竟没看破她的意图?……是那笑容,她脸上肆意飞扬的笑容,再一次轻易地影响了他的判断!
“你这么做,是把自己推向险境。”
拓拔锋看着她,神情复杂,眼中藏着刘一看不懂的阴郁,但刘一并未在意:“我不这么做,哪对得起我这诱饵的身份?”
她拍拍拓拔锋:“更何况,我有你这个无坚不摧、能打能杀的御用大保镖嘛。”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一定要见到苍黎,不管有多危险,我一定要见到他,越快越好!”
她笑意依然,眼神却渐渐凝重起来。拓拔锋看着她,刘一以为他会问她些什么,但是他没有,反而露出戏谑的笑容:“恐怕是人算不如天算,你没把苍黎引来,却把其他人引来了。”
“什么?”
刘一还没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忽然看到远远的地平线处扬起漫天飞雪。那浓重的白色迅速移近,隐约有马蹄声传来——有人飞驰而来,而且不在少数。
“难道是斛律子珩?”她惊叫,而拓拔锋的表情肯定了她的想法。
刘一叫苦不迭,回身就要上马:“拓拔锋,我们快跑!”
拓拔锋拉住她,她惊惶失措的表情让他忍不住想笑:“斛律子珩是出了名的飞骑将军,□□又是千金难求的汗血宝马,难道你想和他比速度?”
“那也不能坐以待毙呀。”刘一急道。
拓拔锋拉住缰绳:“至少,你哥哥对你再不好,也不会要你的命。”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与其让苍黎把你抓走,不如让斛律子珩把你带走。”
“你……”刘一气得跳脚,“拓拔锋,你居然跟我来这一手!”
“我没有怪你骗我帮你逃离郡衙,现在,我们扯平了。”
“我恨你一辈子!”
刘一暴跳如雷,但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斛律子珩率人已至眼前。
他一身玄青色的戎装,披着同色的披风,端坐在黑色骏马上,与漫天白色形成强烈对比,显得格外有气势。他俯视着刘一,棱角分明的脸,阴得比他的衣服还黑。
“你怎么不跑了?”他扬眉喝问,眼神凌厉。
刘一无辜地眨眨眼:“我想跑的,但是拓拔锋说你的马比我快。”
“斛律妍!”他怒气冲冲地跳下马,两步跨到她面前,“你别跟我耍嘴皮子,是不是吃准了我不敢揍你?”
刘一后退一步:“我可不敢这么想,你不把我五马分尸就不错了。”
“你知道最好,跟我回去!”
他上来就抓刘一,但一旁的拓拔锋忽然伸手,架住他的手臂:“将军最好问问小姐的意思,她是你的妹妹,你该尊重她。”
他话说的客气,伸出去的手却很有力量,斛律子珩被他这么一架,居然就动不了了。
斛律子珩这才注意刘一身旁这个长身玉立,一身正气的英俊男子。他为人豪爽磊落,被拓拔锋这么一架,不止不恼,反而激起了万分的兴趣。
“好小子,有功夫,咱们比划比划。”
拓拔锋却撤身,颔首:“不敢,拓拔锋甘拜下风。”
“你这人好没道理。”斛律子珩怒道,“嘴里说甘拜下风,神情却骄傲得很,看不起我斛律子珩怎的?”
他说着,甩下披风:“来来来,待某与你大战三百回合,输的人才真是甘拜下风。”
刘一乐不可支——没想到这气势非凡的斛律子珩,还有几分莽张飞的架势。她走过去,用手臂撞撞拓拔锋,轻声道:“喂,他犯了牛劲,你不跟他打,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拓拔锋苦笑——原本还看不出斛律妍和斛律子珩哪里像,这会儿发现了,这兄妹都喜欢做些让人无可奈何的事。
“那就承让了。”
他略一颔首,算是勉强接受挑战。
斛律子珩大喝一声,一拳攻过来,两人你来我往战在一处。
刘一不懂武功,只觉得满天飞雪中,两道交错的身影让人眼花缭乱,连带雪花都凌厉了起来,比武侠剧里那些特技做出来的效果养眼多了。
她实在是想好好欣赏一番这货真价实的决战紫禁之颠,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她看没人注意她,悄悄地溜到马旁边,翻身上马,一夹马腹,马像离弦的箭射了出去……
马射了出去,她留了下来。
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一左一右两道急速而来的身影凌空拎了起来。
“啊——”她惊叫,直到又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才发现抓着她的正是斛律子珩和拓拔锋。
“你们……”她目瞪口呆。
他二人相视一笑,很明显目前枪口一致对外——而她,插翅难逃。
“比武哪能半途而废,二位继续,继续。”
她陪着笑脸,斛律子珩给了她脑袋一个爆栗:“比武有的是时间,拓拔锋又不会跑了,可是妹子你就说不准了,当然是抓你比较重要。”
“拓拔锋!”她咬牙切齿地瞪着拓拔锋,如果眼神能发射子弹,铁面神捕恐怕早已千疮百孔。
而拓拔锋对她杀人的眼神视而不见,脸上有隐隐的笑意,任她被斛律子珩拎走,扔到马上。
刘一痛叫:“我又不是麻袋,你就不能轻点?”
斛律子珩不理她,待上了马,忽然冒出一句:“那小子不赖。”
“什么?”刘一不知道他天上一句地上一句的在说什么。
“拓拔锋,”斛律子珩瞥了她一眼,“功夫好,人长得精神,对妹子你又上心得紧,比你哭着喊着要嫁的鬼面王爷强多了。”
“你说什么呢?”刘一哭笑不得——天理何在呀,她躲鬼面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哭着喊着嫁她?
然而这其中错综复杂、匪夷所思的事情,她又没办法言明,只能瞪一眼斛律子珩,嗔道:“我脸皮厚没关系,你可别拿闷葫芦开涮,他容易脸红。”
斛律子珩闻言大笑,回头,对后面的拓拔锋大声道:“喂,小子,我妹子可心疼你呢,你得加把劲啊。”
“斛律子珩!”刘一又羞又气,大叫,“你干什么去做将军呢,当媒婆不是更好?”
一句气话,料想斛律子珩也就当玩笑听,没想到斛律子珩竟点点头。
“我会考虑,只要你不再去伤人,而后自伤,我会考虑的。”
他这话的时候,表情极认真,看得刘一愣住了。
她开始相信,斛律子珩是真的关心他的妹妹——只是,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呢?
斛律妍,你究竟做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