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倾城苏妲己》宁为郭襄

95、刺杀姬发

　　不知是不是茂儿的哭声扰到了他，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午夜时分他猛地醒来，耳边却寂静无声。他呆呆地坐在床上，一直坐了半个时辰之久，心头只是越来越乱。
　　外面突然响起敲门声，就听见有人冲里面说：“右将军，急报！”
　　殷郊急忙拉开大被下床，沉声应了一句：“快进来！”
　　副将进门，带来一身寒气。来不及点燃屋内的灯火，就听他气喘吁吁地禀告：“大事不妙。庚子日从云台运出的两万粮草，在青亳栈道上被截！”
　　殷郊顿时红了眼，一把抓过来人的衣领问道：“追回来了么？”
　　副将吞吞吐吐地说：“不仅没追回来……而且，而且对方还在驿道上挖了深坑、筑了高垒……恐怕一时半会儿，再没法从外运粮了。”
　　殷郊不禁失色：云台土地贫瘠，粮食本就不多，那两万粮草还是今年新收的，如今被劫走了，对他们这养了六万大军的军队简直如雪上加霜。来不及思考，他穿上衣服就赶到姬发的卧房去。
　　在门口他就看到姬发寝室灯火通明，门口的副将挤在一起，神色慌张。他提着一颗心走了进去，看见哪吒也在这里，姬发面向窗户，反剪着手一言不发。
　　他问哪吒：“发生了什么？”
　　哪吒皱着眉头，搔了搔额头说：“刚接到消息，埋伏在临潼关的三千左骁精兵被围歼……无一生还。”
　　殷郊再一次被惊到了。
　　哪吒反问道：“你这边什么消息？”
　　殷郊只好老老实实地说出粮草被劫的首尾。一番话说罢，三个人都握紧了拳头。姬发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左骁伏兵训练有素，个个精英，这次却被一网打尽；粮道是军队的生命线，我们从来不曾掉以轻心，却不想被劫了粮草，又被阻了驿道……如此双手齐下、重拳出击，兄弟们，看来这次我们遇上对手了。”
　　殷郊听了他的话，默默无语。连一向无忧无虑的哪吒，此时也安静得像只小猫。

　　因着天气湿寒，崇吾殿里早早供上暖炉。书房本不分内外殿，但自从妲己听政，在崇吾殿待的时日比在升谖殿还要长，鲧捐索性加了一张床，用黄帐将书架书桌格开，独自成了一间卧房。妲己看了一眼，颇为满意的样子。
　　此时妲己正在最里面的床上给昊儿喂奶，外面有男子清朗动听的声音传入耳中：“臣闻千烨，见过王后娘娘。”
　　这么好听的声音，让她恍惚想起数年前的玲珑谷底，那道从高处流下的小溪，叮叮咚咚，汀然有声。隔着棕黄色的纱帐和两道珠帘，她看不清这个男子的容貌，只是一个朦胧颀长的身影立在那里，挺拔轩昂，如竹有节。闻千烨，虽然以往听了这个名字很多次，可今天算是她第一次见到本人。政务繁忙，边给孩子喂奶边听帘帐外大臣的上奏已经成为她生活的常态。
　　“本宫见了你递的折子，说截了姬发的粮草，又歼灭了他们的伏兵，此举不易，正好挫一挫他们的锐气。”
　　闻千烨依旧站在那里，似不为妲己这番褒奖所动。
　　她接着说：“闻将军可知晓姬发最新动向？”
　　闻千烨答曰：“失去伏兵可以再练，但失去粮草，他们必将紧急调配。探子回报，青池县距梁州不远，他们正从青池紧急调粮。”
　　妲己挑了挑眉，声音依旧婉转：“哦？青池虽小，但土壤肥沃，水利齐全，青池人向来重农轻商，数百年将一个小小县府耕成了闻名天下的‘北方粮仓’。姬发要去青池调粮，倒也不出所料。”
　　闻千烨微微一笑。
　　妲己追问：“闻将军有何应对良策？”
　　闻千烨却卖起了关子：“娘娘宽心，臣自有妙着。”
　　妲己当下不再追问，照例赏了不少珍玩，他略略谢过，转身离开了。
　　妲己这才把孩子放下，悄悄吩咐鲧捐：“召个亡灵武士过来，替我好好查查他。”

　　两天过去，亡灵武士向她复命：闻千烨是闻太师唯一的孙子。传说闻太师年轻的时候征伐巫疆，因为杀入巫疆人虔诚信奉的通灵神的祠堂，遭到了当地人最狠毒的巫咒：诅咒恶人闻仲断子绝孙。果不其然，闻仲自征伐归来后生的都是女儿，好在之前还有三子，但长子和次子生的也都是女儿，幼子闻韬——也就是闻千烨的父亲，与妻妾生了三个女儿。闻韬直到三十岁上才遇见闻千烨的母亲，与其生下闻家唯一的孙子，就是闻千烨。
　　闻千烨母亲的身份颇为神秘，她并不是闻韬正娶的侍妾，实则是个青楼女子。闻韬因为害怕沾上诅咒，所以一生也没给这个女人名分。传说她生得极为艳丽，在与闻韬相守的几年时间里都对他百依百顺，可是好景不长，在闻千烨两岁的时候，她突然就跟别人跑了。闻韬找了几年也没有找到她。闻韬因此一蹶不振，没几年便病殁了。
　　闻千烨小小年纪便失去双亲，大娘二娘对他十分不待见。在祖父闻仲的宠爱下，他从小养成了桀骜不驯的性格。长到十六岁的时候，闻仲为他娶了正妻，随后几年里又陆续娶了两房妾侍。如今他成婚九年，有三房妻妾，但无一有出。闻仲表面波澜不惊，私下亦十分忧心。
　　妲己静静地听着亡灵武士的讲述，纤细的手在朱红大柱上不住摩擦。听到他两岁即没了母亲，她胸中一痛，手指突然就被木桩上的倒刺刮伤。她几乎下意识地看了看婴儿床里的孩子，他依然那么无忧无虑地睡着。她走到床边，轻轻抚摸他光滑的额头，爱怜之意洒落心头。

　　粮草被截、伏兵被灭，生生将左骁军的进攻日程推迟了十数日。此时哪吒正焦头烂额地从青池县运粮来，从青池送到临潼关前线，少则十日，多则半月。陶飞鹰得知这个消息，心知良机难得，便向闻千烨建言，要么率军走渑津驿道去拦截左骁的粮草，要么直接冲出城去攻打缺粮的中锐和右盾，速战速决，定可取胜。
　　闻千烨笑笑，不置可否。
　　本应从速调兵遣将的闻千烨，这天晚上却来到了叶胧的住所。
　　自从上次二人不欢而散，闻千烨没有再理她。她反倒能安心养伤。她受伤虽重，好在没有内伤，没多久便行动自如。
　　闻千烨亲自登门的时候，她正在修剪一盆绿萝。这翠绿的植物只有叶不开花，侍弄起来非常简单。闻千烨来了，她用膝盖想也知是麻烦敲门。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么多年来，她没别的长进，解决麻烦的本事倒是不小。
　　他只是问：“好些了？”
　　她点点头：“烨哥可是有差事安排？”
　　他颔首：“你还得替我跑一趟。”

　　闻千烨只交代了几句就走了，干脆利落是他的一贯风格。然而烨少亲口下的任务，就算是仅仅几句话，对她来说也是一如既往的艰难。姬发是难缠的对手，她出道多年，这个男人让她第一次栽了跟头。然而正是这种可遇不可求的对手，激发出她内心深处的野性，让她对此次任务格外期待——千篇一律的男人见多了，她是很想尝尝鲜的。
　　她开始此行的准备，夜行衣自然是必要的，金钩索也要备一枚。收拾了必备的药粉，她将短剑抽了出来，细心地洒上七翎孔雀胆，置于温火上烧灼。淬好了毒，她小心地收进剑鞘，待它自然冷却。
　　她躺在床上，迟迟难以成眠。她幼时即和父母一起逃荒，不久便和家人失散，彻底断了联络——其实是父母遗弃了她。小小的她和很多流浪儿被人伢贩进银鹰团——王国专门训练死士和卧底的秘密组织，直接受命于太师府。
　　她便和伙伴们开始了残酷的训练。
　　很多人因为训练的强度而死去。她艰难地存活下来，在一场又一场的杀戮中渐渐磨掉自己的人性。还记得曾经最惊险的一役，目标是北海王宫里的一个宦官。其实不管多么精明多么强悍的男人都好，只要他是个人，就总会有弱点，而她总是能不费力气地抓住男人的弱点，一举拿下。可那一次，对方不算是个男人，对她根本也没有兴趣。无奈她只能用最老套的方法——暗杀。
　　当被他死死擒住那一刻，她才知道这个宦官身上的功夫深不可测。他翘着手指，娇媚地笑了。眼看就要被他掰断胳膊，她突然凑到他嘴边——把他吻住了。
　　这个宦官恐怕从未接过吻，一刹那感到十分恶心。她就趁这个工夫，将口中毒酒灌入他的喉咙。他不得已而咽下，毒发虽慢，却也到底要了他的性命。
　　她的舌头差点被烧烂，整整一个月没能开口说话。也正是立下这一功劳，让年仅十四岁的她得以面见银鹰团的灵魂人物——闻千烨。
　　那个时候的他们受训已经快十年，总共只有二十几个人活下来，其中女子只有两个。他们到了出师的时候，那时王宫里恰好需要一个护卫，要求可以随时伪装成宫女跟在主子身边。闻千烨便命这仅有的两个女子决斗，胜者送入王宫。
　　能进入王宫，对他们来说是何其珍贵的机会。她没有犹豫，与那个少女对峙起来。她现在还记得那个小姑娘的眼神，凌厉，果断，没有一丝情感。
　　“叶胧。”
　　“洛惊尘。”
　　对于暗杀者来说，没有通报名号的必要。可她们还是说了，因为这一战过去，两个人便会阴阳相隔。不管是谁死去，总还是希望对方能记住自己的名字。
　　再没有多余的话，二人厮杀起来。甫一交手，叶胧便为对手的力量和速度所惊诧。对方的剑光之快，让她目不暇接。她一路退去，每个杀招都被她的阴柔之力轻轻化解。然而高手相争，毫末之差便决生死，她心知若是节节败退，总会被寻着破绽。正想找机会反攻，却见对手的剑已直指她的咽喉……
　　……
　　洛惊尘败了。
　　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惊愕了，眼看洛氏的剑就要划破叶氏的喉咙，然而就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洛惊尘却突然倒地，口吐白沫。
　　寂静中响起单薄的掌声，叶胧望去，烛光中的闻千烨，笑得格外和煦。
　　她早在通报名号的那个不设防的时候，将一枚极细的银针钉入洛惊尘的穴道。每个人甚至连洛惊尘本人都没有察觉，除了闻千烨。
　　她赢了，可以进入王宫。要保护的主子，据说还是太子郊。
　　然而闻千烨却交代：“洛惊尘若是没有死，派入东宫。”叶胧正惊诧间，就听闻千烨继续说：“至于叶胧，留在我身边。”
　　留下这句话他便走了。
　　到了后来她才懂得，霸道如闻千烨，什么都要最好的。对于错失进入东宫的机会，她不算遗憾，这种惊险刺激的杀手生活，正是她一直以来所渴望的。直到上次潜入姬发的本营被发现，她带着浑身伤痕被殷郊抱起来的那一刻，她才有一丝丝的后悔：如果当初表现得弱一些，是不是就有福气伺候脾气这么好的主子了。
　　可惜啊，人生没有如果。

　　已是夜深时分，梁州总兵府仍然灯火通明。姬发坐在书房中，托着头冥思。哪吒出发去运粮已有好几日，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回来。大军眼下的粮草只够支撑三天，就算节用也撑不过六天。万望哪吒此行务必带回充足粮食，否则大军无粮，战力岂不锐减？
　　“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挑了挑眼前的灯芯。
　　思虑浓时，没发觉手边的一盏清茶上空，一根细如发丝的丝线正向下滴水。
　　他伸手拿起那盏茶，正要往嘴边送，却觉这盏茶放了多时已经凉了，他不习惯在睡前喝凉茶，顺手就倒扔掉，走到温酒炉前换了一杯热水。
　　热水还有些烫，他放在一边，再次陷入沉思。殷郊的右盾军已于昨日启程，开赴临潼关前的岳城，岳城是久负盛名的军事重镇，城固壕深。若临潼关有异变，岳城可抵挡一阵攻势，以防中右两军被一网打尽。可面临的问题还是粮草不足，这次可全看哪吒的了。
　　那根丝线再次放下来，向盏中滴了几滴药水。可姬发思考入了神，很长时间后，那杯水被再次放凉，他又倒了重新换了一杯。这其实是他思考的习惯，每次做重大决策的时候，他基本都要换掉一锅热水。如是者三，屋顶上丝线主人的毒药眼看就用完了也不见姬发喝下一口，只能将丝线收起。谁料一起身，因蛰伏时间太长麻了双脚，忽然就一个趔趄，踩响了屋上的瓦片。
　　“什么人？”姬发警觉。
　　叶胧一身黑衣融进了夜色里，飞快地奔了出去。姬发冲出门外，但见一个人影匆匆掠过。他勾起一抹笑容：果然回来了。
　　他二话不说，紧跟人影而去。
　　二人一前一后，很快就来到了荒郊野外。叶胧脚力惊人，一路上都没有输给姬发。夜色深沉，只有天上的星斗熠熠。叶胧奔了一路，忽然脚下一滑，险些栽入大坑！她这时才想起，此处山体破碎，地震频发，久而久之，拉出一道极深极宽的渊沟，世人谓之“天坑”。
　　前面断路，后有追兵，这下好了，痛快地打吧。
　　叶胧抽出佩剑，在星光下指着姬发：“拔剑吧。”
　　姬发的笑容更盛，也抽出剑来：“那就亮出你的本事吧。”
　　刀剑相交，这是一场硬仗。姬发的剑法流畅而迅猛，步步紧逼。叶胧轻轻接过，每一招都化于无形。姬发的剑像是砍在棉花上，总也使不上力。他大喝一声，刺出一剑！叶胧闪身躲过，姬发就在这个时候推出一掌，终于击在她的肩膀上。
　　她轻叫一声，挥剑将其格在三尺之外。右手抚在左肩上，轻轻喘息道：“好快。”
　　姬发不容她休息，再次劈剑而来。叶胧左右格挡，始终不曾中剑。但男女体力终是有殊，叶胧也并不以剑术见长。十招之后，她渐渐处于下风，苦思脱身之计不得。此时姬发一剑将她的长剑挑飞，她手无寸铁，只能束手就擒。
　　姬发的剑抵在她的下巴，他笑了：“你若肯求我，我便放你一马。”
　　叶胧倒还自若，回答说：“姑娘我也不止一次被刀架住了脖子，这种情况离死还远着哩。”说着突然挥出一阵白灰，姬发猛地捂住双眼后退，叶胧趁势脱离剑锋，抬脚就向深林跑去。
　　好巧不巧，就在此时，大地忽然一阵震动。二人被地震得双双扑倒。叶胧本在天坑边上，此时被震了一下，猛地滚下坑去。姬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地震还在继续，山石轰隆隆地滚了下来，林中鸟兽奔走，惶惶不绝。她整个人都悬在空中，姬发紧紧抓住她的手，被她一直拖到坑边，他一下子将剑钉入土中，握紧了剑使自身不再移动。
　　她抬头对他说：“放开我！”
　　他却说：“这次不算，再比一场！”
　　她的眼神一凛，心下突然发起狠来，于背上抽出一柄短剑，狠狠砍上他的手臂。
　　“混蛋！”他咒骂一声，吃痛松开了手。叶胧只觉得整个人急速下坠，铺天盖地的灰土漫了过来，将她深深埋葬……

　　太师府。
　　“烨少，胧姑娘得手了。”
　　闻千烨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点点繁星，“刷”地收起折扇。
　　“哼……好好看看我闻大爷的厉害。”

　　此时的姜子牙在总兵府内眉头紧锁，各路的探马源源不断回报。大商军队分三路突袭，现左骁军自青池运粮，途径渑津驿道便不知所踪；右盾军已急速撤进岳城，被阮天鹰紧紧追击。剩下一路正猛烈回击无主将的中锐军，形势大大的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