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君，夫君》欲话生平

4、火山地狱

　　“这厮……竟然强抢民女，残害百姓，且让我给他减上二十年阳寿，唔，离归阴不过还有五载，且让他恶病缠身，好好体会一下这……哎哎？”

　　崔珏正在写写画画的笔忽地被人抢走，顿生恼怒，在这地府中，还无人敢对他这样无礼，回头只见一抹淡青色飘过，恼怒地心情顿时变得无奈：“乖娃娃，把笔给崔叔叔。”

　　小争好奇的在手里把玩着，她初以人形在这世间，对什么都万分好奇，拿着笔便在旁边的空白纸上画了几笔，奇道：“你这只毛笔怎么写不出东西来？不好不好！”

　　父君那里的毛笔都能写出字来，还能画画呢。

　　崔珏刚准备哄两句，闻言嘴角抽搐了几下，咬着牙道：“什么？此乃勾魂笔，少拿那些庸俗的毛笔与我这只相提并论……你还拿它乱写乱画？！你可知它是有断人生死之威力，寻常纸上写不出痕迹，唯有我这生死簿……”

　　他话说到一半，见小争眼睛一亮，连忙将生死簿藏了起来，耐心哄道：“听话，等下吃过饭带你去看人下油锅。”

　　小争嘴角一撇：“没有意思，那些人惯会嚷嚷‘再也不敢了，我知道错了’，等他们受完惩罚，喝了孟婆汤，忘了个干干净净，到了下一世还是会继续作恶。”

　　崔珏便趁着这好时机教育她：“看人看事怎可如此以偏概全？是人都会犯错，总要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罢，总有些转世是好人的，若还是坏人，总也逃不过这十八层的地狱刑罚不是？”

　　小争一想也是，又拿那笔往花瓣上戳了戳。

　　崔珏看着心疼，见诱哄不成，只得威胁道：“快把笔还我，不然让你鬼王叔叔带你去看那世上最可怕的人心……”

　　小争在这地府中谁都不怕，十位殿王对她极为宠溺，就连地藏菩萨都把自己的法宝拿来送她玩，但唯有相貌最为可怖的鬼王让她感到畏惧，每每见了都要躲得远远地。

　　有人嗤笑了一声：“不过一支笔罢了，这般小气！”

　　凭空出来一缕黑雾，渐渐凝成一个高大人形，小争欢喜的扑上去，“父君！”

　　崔珏不禁苦笑，这自从小争化成人形，府君素日里虽说还是老样子，但却隐隐地比之前多了几分的耐心，甚至有时还放纵小争为所欲为，这般宠溺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

　　崔珏只怕这好好的娃娃给惯坏了，只得将这重大的教育责任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一支笔罢了，也值得这般啰嗦。”府君将笔仍还给了崔珏，低头望向小争的眼底柔和了几分，“鬼医说你这几日疯玩，身子又开始畏冷，跟我去第十六层。”

　　小争有些不情愿，第十六层火山地狱的人都被烧的黑乎乎的，兀自在那挣扎嚎叫，想死不能，想活更不能，又吵又难看，最主要的是，也无聊的紧。

　　她最开始还会好奇，如今看得久了，就觉得没有意思了。

　　***
　　死后坠入火山地狱的人，多是生前行贿受贿，偷鸡摸狗，抢劫钱财，放火之人，以及犯戒的和尚和道士，这些人被赶入火山之中，活烧而不死，依据他们生前作的恶，而计算他们被活烧的时间，时间到了便被赶去投胎，这一层倒也是这十八层里行情最好的一层了。

　　仿佛是觉得来人太过可怖，原本嚎叫不已的人顿时压低了声音，警惕的看着来人，慢慢往后退去。

　　小争知道，他们怕的人是父君。

　　她蹲在火山下双手托腮望着山上的人，为防止他们想要逃跑，一些小鬼拿着叉子在下面看守，若有那个不老实的想逃跑的，便用叉子将他们叉回去。

　　“为什么要做那些坏事呢？现在还要生受这些折磨，真是得不偿失。”

　　“人心本恶，他们由不得自己。”府君淡漠的说道。

　　小争又奇道：“可有些人就不必受这些苦楚，直接去投胎了。”

　　“那是他们一生守着良心道德度日，不敢逾矩半步，若有稍许错失，便能用一生的时间来悔恨和愧疚，这对他们来说，比下地狱受苦还要痛苦。”他垂下了眼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小争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这就是崔珏说的好人活着比恶人更累一些的意思么？坏人可以为所欲为，不受良心的谴责，是因为他们没有这个东西，好人却束手束脚，但即便如此，本质上来说，他们比恶人更加自在，没有心理负担，死了也不用遭这份罪了。”

　　府君挑眉看向她：“你倒是听得进他的话。”

　　这是在间接谴责她不听他的话的意思吗？

　　“没有办法，他总是在我耳边叨叨叨，我想记不住都难。”小争故作老沉的叹了口气，惹得府君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她却并未发现。

　　“姑娘救命——姑娘救救我——”

　　忽地一个被火烧的看不清面容的人直奔着小争冲了下来，还一边撕心裂肺的喊着，小争避之不及，眼看要被那人冲撞上，府君袖袍一挥，那人直接落入了另一边的火池里！

　　那人喊叫声更加大了，火池里的火可比火山上的更加灼痛！若非极恶之人一般不会被推入火池受煎熬的。

　　“无事？”府君皱着眉，眼中是不再掩藏的担忧和关心。

　　小争愣了一下，察觉到周围的气压越来越低，明明是温度最高的火山地狱，却让人如置冰山地狱一般的寒冷，瑟瑟发抖。

　　但她却是不怕的，还一脸的崇拜之情：“父君好厉害！”

　　一旁看守的小鬼急冲冲跑下来，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告罪，府君明显被小争方才的话语给取悦了，但他仍旧恼怒，这次有他在一旁护着，若是他以后不得空，再遇到同样的事情，又会是怎样的下场！

　　“去钟馗那里领责罚罢。”他冷冷说道，“下不为例！”

　　虽说府君没有亲自惩罚他们，但钟判官一向铁面无私，单是看他那张脸就要吓破胆子，但谁让他们一时不察，让那歹人惊了府君心尖儿上的人呢，便也只得认了命。

　　小争体质阴寒，那些不服管教的阴魂自然最喜欢扑到她的身上躲着，这倒不是她遇到的头一回了，之前有府君在一旁压着，那阴沉沉的气场自然无人敢贸然上前，不退避三舍的就已经算是勇气可嘉了，他不在的时候，小争遇到过不少次，好在她极少一人独处，倒也没有出过什么差池。

　　这阴曹地府常年阴气缭绕，除了相貌丑陋的便是长相妖冶的，极丑亦或是极美，像小争这般清润纯粹气质的几乎是独一份儿，又是七殿王最宠溺的女儿，但凡是瞧见她的，都无不小心翼翼的看顾和纵容，生怕她哪里磕着碰着了，先不说府君会如何震怒，单是他们都心疼的无以复加，捶胸顿足，恨不得以身替之！

　　经此一事，府君不悦的又把小女儿带了回去，好在这么一会儿她身上回暖了许多，小争被他放在书房写字画画，自己却派人叫了钟馗过来。

　　小争拿着府君最贵重的凤毛笔在纸上乱写乱画，一只耳朵竖起来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个个如此懈怠懒散，我看他们是想亲自尝尝这些酷刑的滋味……”

　　府君的声音很阴沉，看起来是真的生恼了！

　　钟馗不像崔珏那般巧言令色哄得府君息怒，反而跟着一本正经的添油加醋：“是该好好整治整治了，昨日小官还向五殿王说起此事，这火山地狱的罪人最多，不服管教想逃走的也多，五殿王说……”

　　后面的声音低的听不清了，大抵是要如何加强管制一类的，钟馗口中的五殿王则是阎罗王，之前他本居第一殿，因心肠太软，时常因怜悯屈死之人而将之放还阳间，扰乱世间秩序，这才被玉帝降职到了第五殿。

　　是个心肠很好的叔叔，长得也很温柔，总是对她微微笑着，还会给她许多小点心吃，小争很喜欢他。可惜父君不让她多和五殿王接触，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好像不管她和谁走的亲密了，父君都会不大高兴，真是奇怪！

　　“又在偷懒了？”

　　她发了一小会儿的呆，父君便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站到了她的身后，小争回头期待着望着他，“五殿王要过来了吗？”

　　府君眯了眯眼，似乎有些不悦，“你很想见他？”

　　小争没有发觉，高兴的掰着嫩生生的手指头，“当然呀，五殿王为人温和多了，还会给我带来许多人间的好吃的，跟我讲人间有趣的事情，唔……”

　　“怎么？”

　　小争有些不解的说道：“五殿王和我说的人间的故事，很多都是感人肺腑，柔肠百转的，他口中的人都是良善的，宽和的，可是九殿王讲得却可怖的多了，他说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他们都是自私的，残忍的……一点也不一样。”

　　府君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脸上并无多少表情，眼底深处却柔和了许多，低声道：“见地不同，角度不同，说法自然也是不一样的，日后你自己亲身经历看到了，便会知晓，许多事情，并不只是表相看起来那么简单。”

　　小争顿时期待又高兴的看着他，一双眼睛如同被碧水洗过一般，清澈灵动，“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去人间走走看看呢？”

　　府君却微微皱了眉，望着她不谙世事的模样，似乎透过她看到了别的东西，沉声道：“你现在最期待喜欢的，或许就是你以后最想要逃避离开的。”

　　这时的小争还不明白父君这句话中的深意，若干年后，她孤身一人再度踏上长白山时，那心中的境况，竟与父君所说，无一字相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