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齐小思

2、第 2 章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敲門聲。
　　是店家女兒：“客人，夫人的藥煎好了。”
　　客人？夫人？藥？
　　孫小紅這才意識到，他們夜宿在一家客棧，而她生病了？她竟毫無察覺。
　　李尋歡端著碗走了過來，輕聲道：“別擔心，只是受了風寒，明天就會好。”

　　他很慶幸，這個女孩用超乎想象的堅強，給了他堅不可摧的力量，倘若換作他，他也不能保證自己不被擊倒，脆弱和堅強，本就是一念之間的事。
　　孫小紅：“我自己來…”
　　湯匙已送至唇邊，沒有太燙，也不會太冷。

　　決鬥前，孫小紅目睹他實地勘察時的細緻如塵，卻是第一次感受他照顧人時的無微不至，她覺得自己很幸福，幸福得想落淚。
　　那扇千斤鐵門橫亙在他們之間，她抱著必死的決心，心中卻堅信，小李飛刀哪怕只有一瞬間的機會，就能破局重生，除了他自己，沒有人擊敗他，她為這個男人而驕傲。

　　孫小紅：“店家為什麼叫我夫人，是你讓她這麼叫的，還是她自己的主意？”
　　李尋歡吹著湯匙裡的藥，淡淡一笑：“這重要嗎？”
　　孫小紅眨著眼睛：“對我來說很重要。”
　　李尋歡如實道：“你突發高熱，我實在無暇顧及其他。”

　　旁人如何看待，並沒有關係，也是無可改變的。倘若一個人心中已有成見，過多的解釋反而顯得累贅。
　　孫小紅吃吃笑道：“我就說嘛，你還年輕得很！我覺得這店家眼光不錯，拜託以後別再說自己是老頭子了，嗯？”

　　年齡有時候就像一把枷鎖，禁錮了本該肆意放逐的靈魂，只是要不要上這把鎖，或者什麼時候打開這把鎖，主動權在於自己。
　　李尋歡：“最近確實有種，自己年輕了許多的錯覺。”

　　孫小紅：“不，不是錯覺，是真的。”她撫上他的臉，無比認真地說。
　　李尋歡信了她這話，甚至有點期待，因為每天都會有人在耳邊提醒你，你不是一個糟老頭，你是一個“天才兒童”。
　　期待，真是久違了呵…
　　他突然笑了。

　　孫小紅：“你笑什麼？你不信？”
　　李尋歡：“不，我信，你說的我都信。想吃點什麼嗎？”
　　孫小紅：“你吃過了嗎？”
　　李尋歡：“店家每天按時給我送吃的，只不過你睡著了。”

　　孫小紅吸了口氣，並沒有聞到屋裡有什麼味，除了竹葉青。
　　“我不想吃東西，你去休息吧！我沒事了。”
　　藥確實已經喝完了。
　　李尋歡：“如果你不介意，今夜我還是想留在你房中。”

　　孫小紅：“可是你在這裡沒辦法休息，你要再不好好睡一覺，保存體力，萬一…我是說萬一有人追上來，我又生病，我怕…拖累你。”
　　李尋歡心軟得一塌糊塗：“別說金錢幫分崩離析，就算他們追上來，強弩之末沒什麼好怕的。小紅，你從沒有拖累我，以前沒有，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

　　李尋歡緊緊握著她的手。
　　孫小紅：“那你上來跟我一起躺會吧，更深露重，別你也受了風寒。”
　　李尋歡：“沒關係。”
　　孫小紅：“可是我覺得冷。”
　　沒等他點頭，位置已騰了出來。李尋歡摸了下她額頭，不知是不是藥物作用，燒已退了，出了不少冷汗。

　　他解下披風蓋在她被子上，果斷躺到了她身邊，再扭捏作態是會被取笑的。
　　沒有人能受得住這雙撲閃撲閃，仿佛能攝人心魄的大眼睛，哪怕這個人是李尋歡。
　　他有一瞬間愣神。

　　孫小紅：“你怎麼不睡呢？”
　　李尋歡：“還冷嗎？”
　　孫小紅偷笑：“其實我不冷，我就是想讓你睡一會，坐著打盹多不舒服啊，你已經守我兩夜了。”

　　李尋歡驚：“你怎麼知道？”
　　孫小紅：“恍恍惚惚間，聽送藥進來的夥計說的唄。”
　　李尋歡的表情告訴她，她猜對了。
　　李尋歡：“這麼多年，我都是一個人，我…”
　　孫小紅：“嗯，以後不會了。”

　　孫小紅沒等他說完，因為知道他接下來想說什麼，一個人漂泊，自己都生活得潦草，談何照顧他人？他擔心做得不夠好，其實這個人想做什麼，都能做得好。如同他的飛刀一樣，專注說起來容易，持久的專注卻很難。

　　李尋歡：“小紅…”
　　孫小紅等著他的下文，他只是溫柔地注視著她，摸了摸她的臉，什麼也沒說。此刻說什麼，都抵不過擁她入懷。
　　孫小紅是躺在他懷裡睡著的，她睡得很踏實，這個男人總能給她十足的安全感，第一次見面就有這種感覺了。

　　旭日東升。
　　店家女兒又來敲門了，給他們備了早飯，當然還有酒。
　　李尋歡：“我沒有要酒。”
　　店家女兒：“是夫人吩咐的。”
　　李尋歡轉身看向孫小紅，孫小紅對他點了下頭，“沒錯，是我讓送來的，因為我要和你再斗一斗。”

　　李尋歡愕然：“又斗？你才大病初愈。”
　　孫小紅：“你不也一邊咳嗽，一邊喝酒的嗎？”
　　李尋歡說不出話來了，他準備好再次認輸。
　　“這次要怎麼斗？”
　　孫小紅：“問得好，這是我的第一個問題，既然你先問了，就由你先答。”
　　李尋歡：“答對的人喝，還是答錯的喝？”

　　孫小紅搖了搖頭：“哎呀，你怎麼還是這麼著急，我們一個一個來，你先回答。”
　　李尋歡：“還是文斗？”
　　孫小紅笑道：“恭喜你答對了。”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到下一題了，文斗有很多种法子，我會選哪一種？”

　　李尋歡：“猜拳行令、击鼓传花，但这些法子太俗气，我们拼酒，自然不能用这么俗气的法子，我猜還是老規矩？”
　　孫小紅拍手：“恭喜你又答對了，你真是越來越聰明了。”
　　她又要再飲一杯，李尋歡攔住了她，“我答錯了，這杯該我喝。”

　　孫小紅：“你哪裡答錯了？”
　　她還沒問出這個問題，李尋歡已經把酒喝下肚了，“這次的規矩和上次不同，上一次，答對人的可以繼續問問題，這一次是，哪怕答對了，也只有回答問題的份。”
　　孫小紅撲哧一笑，“沒想到你記得那麼清楚。”
　　什麼都瞞不過他。

　　李尋歡也笑了，喃喃道：“我這輩子，第一次有女孩找我斗酒，第一次被人家說我不懂喝酒，當然要記在心裡了，我認輸好不好？”
　　孫小紅突然板起臉，“你又要為別人認輸嗎？”
　　和郭嵩陽比武那次一樣？

　　李尋歡握著她的手，目光堅定：“小紅，你不是別人，而且我確實輸了，你說得對，我可能真的不懂喝酒，只會牛飲，以後我再慢慢向你討教。”
　　孫小紅百感交集，這個男人看似不經意，卻把她所有的話都記在心裡。

　　“爺爺在天有靈，一定也會感到欣慰吧！”他希望這樣的人能好好的活在世上。
　　李尋歡鄭重地倒了杯酒，敬爺爺、敬二叔、敬鐵傳甲…敬所有本不需要為他做什麼，卻付出了太多乃至生命的人，告慰他們在天之靈，唯有鼓起勇氣，從今天做起。

　　今後的路還很長，想成為怎樣的人，選擇走怎樣的路，全在於我們自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