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泊身》日*方

8、离乡

　　到了新宅，宣子英想要进去探听消息，有心让墨林镜在外等候又怕他跑了。墨林镜看着他踌躇不定焦急苦恼的样子险些笑出声来，那一点点的鬼心思哪里逃得了自己的眼睛。

　　他解下扇子上挂的描金珍珠珊瑚坠递给子英：“你安心去就是了，此物虽小但也抵得千金。我在外面等你将东西还给我，不会走的。”

　　这倒是个好办法。子英接过扇坠，道了声：“有劳了。”

　　这种时候，他学过的那些个皮毛功夫派上了用场。躲闪过仆人，来到新房。看着窗户开着，他使了个飞蛾投火的架势从窗户进到屋内。外间并没有人，朝着里屋走，一抹淡粉卧于床上，止住了子英的脚步。

　　这三天来李锦儿可是把没吃过的苦都吃了一遭，此时困倦地睡了过去，脸上仍挂着泪痕。自己胆大妄为地逃婚投奔情郎，没想到墨林镜对自己没有分毫的留恋，直接派高手将自己送回了洞房中。子英不见踪影，自己就是再伤心也得提起精神应付宣家人的询问。可是她又哪里会知道宣子英到什么地方去了。这事是自己的过错不假，可绝对是不能说的。

　　早知如此，你又何必当初呢？

　　子英心中有些怜她。没有惊动李锦儿，他在外面的桌上写下一纸休书。把过错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没有提及锦儿分毫。许是因为娘的原因，子英对女人总是心软的。留好了信，他顺原路离开了新宅。

　　且说那休书被发现后，宣老爷怒骂逆子不孝，真真的烂泥扶不上墙，放着好好的媳妇不要，居然说要外出修身历练！至于那李家小姐自是泣涕涟涟，新婚出逃，春心错送，先是被墨林镜拒绝后，又被连夜送回洞房。新郎自此不见踪影，事情虽然未被捅破，自己也是羞愧难当。她是在宣家守活寡还是回家另聘，不再繁叙。

　　正是一点春心无限恨，罗衣印满啼妆粉。

　　了了一桩心事，子英将扇坠交给墨林镜。“墨兄所言非虚，李小姐安安全全地在屋子里。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请墨兄海涵。此事已了，你我就此告别。”

　　墨林镜拿扇尖划了下手心，看着子英离开的方向，禁不住好奇地问：“宣兄，你不回去同妻子团聚，怎么朝离府的方向走？”

　　子英边走边含含糊糊地说：“休了——你别误会，我没怀疑你们。只是她大概是不喜欢我的，我也知道自己没用，不讨人喜欢也实在正常，一纸休书还她自由，但愿她能找到个真心实意又讨得她喜欢的人。我也不想回家去了，打算出去四处走走散散心，路上要是能碰到不嫌弃我的好姑娘，就讨来当媳妇。”

　　这般洒脱的性子倒是中了墨林镜的意，要不是自己有事在身，定然要好好的同这个宣子英交个朋友。

　　“宣公子既然这么说，那我也就不再加劝阻了。告辞。”

　　“告辞。”

　　墨林镜的告辞是真的告辞，子英的告辞却是个假的。子英虽然纯朴，但也不蠢笨之人。让他就这么相信墨林镜的人品却是不能。不论阴差阳错，自己因他受苦可是真的，为了不让他人之妻女如自己一般遭墨林镜侵辱，自己也要跟他一段看其人品究竟。少年时的行侠仗义的心情如今又萌发了出来。

　　“我且观察他一路，他若有逾越不轨之处，我便拉他见官。若是，若是真像他说得那样，只是女子自己动了心思，与他无关，我就放过他，之后是回家还是另寻出路——到时再想吧。”

　　宣子英等得距离差不多了，便悄悄地跟在墨林镜的身后。都说这些做生意的人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暗地里观察才能看得出他的真人品。

　　一路跟随下来，便到了墨林镜暂住的宅邸。要是被里面看家护院的擒住，自己可就把脸面丢光了。有着这层顾虑，宣子英没有冒险夜探颜宅。近处并没有能够投宿的地方，怕自己一眼没盯紧错过了他，他便爬上了宅子门口那颗龙爪槐上。倒也不讲究，随便寻了个粗壮的枝干，睡在上面。

　　高处的守卫通告给墨林镜：“主子，有人一路尾随您回来，现在在宅子门口的树上，貌似······”

　　“貌似什么？”

　　“貌似是睡着了。”守卫也是困惑不已，颜宅周围经常有些刺客鬼鬼祟祟地前来探看消息，但监视的时候睡着？这个还是头一次见。

　　墨林镜大抵猜到是谁，挑挑眉：“呵，这倒有意思。”

　　“需不需要属下将他赶走？”

　　“不必，别打扰他。”

　　次日，墨林镜出来的时候特地看了眼树上，宣子英穿的依旧是昨天的衣裳，好认得很。“怪道，这人跟着我做什么？”想来他那几下花拳绣腿闹不成多大事，墨林镜任由他跟着。

　　清晨鸟雀啼鸣把宣子英吵醒。拨开树叶看看下面，墨府的家仆来回走动收拾行李物品，装备马车，似乎是要出远门的样子。两条腿终归是拼不过四条腿的，等人少的时候，宣子英寻了个空隙从树上滚了下来，匆匆忙忙地就近买了一匹马。

　　择选了吉时，酬拜路神，墨林镜带上几个贴身的随从出门。子英更换上粗布衣裳，戴了顶大大的草帽，骑马跟在他的马车的后面。墨林镜走他走，墨林镜停他也停。公子哥哪懂走江湖的手段？更何况子英又是个没出过门的，他那一点功夫都是有样学样的把式货，根本躲不过墨林镜身边高手的耳目。还没出城，便被发现了。

　　“主子，昨夜那人在后面跟踪我们。要不要处理掉？”

　　“由着他跟着。”

　　有了昨天的事，墨林镜自然知道是宣子英在偷偷监视他，觉得莫名其妙想探其究竟便也不点破。
　　出了城基本上就没什么人烟了。荒郊野外的，要吃东西都要自己备着。墨林镜家大业大，几个随侍本事又都不差，顿顿吃的都是新鲜的猎物、备好的果蔬配上上等的美酒。子英当时走得匆忙，只来得及买几个馒头带着。

　　已经两天过去了，估计那个傻小子还在啃馒头呢。墨林镜是个爱欺负人的，唤了自己心爱的狼狗过来，撕下烤得油汪汪的兔腿抛给它吃。

　　不远处，宣子英拿着凉水就着已经发硬的馒头吞着口水，看得眼睛都有些发直了。几个侍从心照不宣地对对眼神，心说，咱们主子也太坏了些，成天就想着欺负老实人啊。

　　终于到达城镇，真把子英给感动坏了。这几天他除了凉水馒头就没沾过别的，就是能有口热汤喝也是好的啊。

　　担心点火会被墨林镜发现，所以一路下来他连一次火也没生过。就一次，夜深人静的时候，子英打算着那些人应该都睡下了，偷偷生个火也不算什么。可他刚弄出一点儿火星，就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咳嗽了一声。吓得他连忙把火用土盖灭了。

　　当时心惊胆战地扭了扭头，四周一张望并没有人，但听着声音总觉得是那个姓墨的。子英武艺不精，并不晓得高手有千里传声之能。惴惴不安地藏好自己，转念一想，大概是自己吓自己吧？不过他却再也不敢偷着点火。

　　入城，墨林镜安稳地歇在马车上，早有侍从去打探城中情况。问清了最好的客栈所在，车夫赶着马车，朝那里走去。眼瞧着这店似乎是自己住不起的，子英还是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掌柜的，刚刚有位年少公子带着几位随从在这里住下了，是不是？”

　　“是，您也要住店？随便您打听，在这长垣境内属我们家的店最好。”掌柜的一脸和气，满面笑容地说着话。

　　子英撑着胆子问：“紧挨着他们的屋子一晚上要多少钱？”

　　掌柜的面露尴尬之色：“不好意思啊客官。最顶层的天字号的屋子都被那位客官包下了。现在只剩下地字间和人字间。地字间一晚要价十银，人字间一晚要价五银。您想要住哪种？”

　　想着自己所带的钱款有限，没有必要在这种地方打肿了充胖子，子英选了人字间的甲号房。掌柜叫了一位店小二帮他把马牵到后院好生喂养着，另叫一个小二领着他到房间去。

　　进了屋子，子英便知道了这家店贵的道理。素雅干净不说，就连装饰器具都是好的，寻常人家鲜少能有这样的布置。客人住得舒服，这店家多得钱也就是应该的了。

　　夜里盘点盘缠。子英躺在床上，仰头望着床顶。也不知自己要在外游荡多久，钱还是能省就省。只听说过钱生钱的，没听说过能省钱省发达的。他虽然会武，但自重身份不肯自贱去做壁上君子。世上有那一等人——极会自辩：“劫富济贫是侠义之举，人富我穷，劫富人之财济我的穷有什么不对。我若富了自然也会有人来劫我。”说着这样强词夺理的话，做着伤天害理的事。

　　翻了翻身，宣子英不由得苦恼了起来。既然家里的月钱断了，只有寻一门能挣钱的手艺。街头卖艺他又拉不下脸，身材淡薄卖苦力他也是做不来，想来想去，好在当年勤练字画，明日做几幅拿到画铺去，说不定也能卖出几个钱充作盘缠。

　　打定主意，子英总算能歇下心解解乏，舒服地搂着被子长长地叹一口气，安静地枕着月光睡了过去。

　　人嘛，只要没被逼到绝路上，总会有办法活下去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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