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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Part 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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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周末,程安嘉坐车离开了韩氏疗养院,她穿了一件宝蓝色的西装,腕部的伤口被荷叶边的袖子很好地覆盖。手腕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她却急着出院,因为程氏集团的董事局即将召开一年一度述职大会。窗外是飞速后退的单调的绿色,坐在加长的宝马车的后座,她孤单无比。
安琪重病垂危,老父远在异国,苏维又决然离开,这一切都让这个骄傲无比的女孩身心疲惫,再也任性不起来了。而且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隐隐地笼罩在她的心头。从三天前开始,公司所有的高层都拒绝接听她的电话,对于今天的述职董事会,她竟然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一直以后,她这个董事长都是不做事的。可是这种孤立的感觉却让她感到身边的一切都仿似流沙,都在无声地流走。
走进高高十七楼的休息室,她一眼就看见了苏维,安然地端坐在靠窗的位子上,他的身边聚拢了那些曾经的父亲的臣子们。她怔怔地望着苏维,所有的情绪都被一种恐慌取代,她知道程氏的一切都是苏维在运转,如果不谈股权,那么他就是程氏真正的主人,自己的一切,只要他想要,就可以轻松地随时拿去。
她立在休息室的门旁,孤独地一个人,没有人过来和她打招呼,那种即将失去一切的感觉在她的心中更加强烈了起来。眼中的苏维,依然是那个让她为之迷醉失神的男人,可是他与她之前早已隔了千道万道的雾蔼,会因为陌生而让人戒心。
半个小时后,董事会正式召开,安嘉除了宣布会议开始外没有机会再讲一句话,而她也因为自己的无知不知该讲些什么,她看着自己被当成一个透明人一般坐在自己的家族企业董事会里,听着那些人讨论着股权的问题,然后傻傻地发现自己居然不再是最大的控股人了,后来,那些人宣布苏维成为了程氏的董事长和首席执行官,她望着对面那个曾与她关系非常亲密的男人面色淡然地接管了程氏集团,一付理所当然的样子。
上午的阳光清晰凛冽,他的面庞恍若细瓷,嘴唇轻启,兵不血刃地把她所代表的程氏宗亲踢出了管理层,从那一刻开始,程氏彻底地异主。
安嘉已经感受不到恐惧了,只是觉得自己跌入了一个无底的洞穴,一直茫然地向下坠去。
当她走出大厦,立在程氏集团外的石阶上,这才恍然了解到,自己已彻底成为了一个没有任何权利的控股人,靠着股份过日子的米虫,父亲创下的一片江山,已在短短的两个小时里成了别人的事业。
苏维乘坐的车子从她的面前一晃而逝,她感到一种彻骨的寒,这个男人是自己死都抓不住的。她立在青天下,只是呆呆地立着,恍惚地明白从一开始,自己就是错的。问他爱自己吗,他从来没有回答过,那时就该知道,她与他之间,从来都没有爱情。
自己笨,怨不得别人。只是,对不起爸爸,对不起安琪。
她呆呆地立着,一瞬间眼前所有的影像都变得苍老了起来。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又赶了几个小时的山路,黎洛终于来到了座落在重重山峦中的小山村,远远地看着,一幢青砖红瓦的小学校立在半山腰上,上课的钟声,悠扬地传来。
她的眼睛在那一瞬间潮湿了,还记得五年前那个洪水肆虐的日子,就是在那个山脚下,她挽救了所有把她当作羽翼的学生们。那是她自己做的最美好的一件事,在头脑中清晰得恍如就发生在昨天。
踏着蜿蜒的小径,她一步一步地向山上走去,胸中涌着一种难言的感动。为着自己没有遗憾,救起了所有的孩子,为着自己如此幸运,可以醒来。
半空中飘下来孩子的欢笑声,让她所有的细胞都兴奋而激动。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快步地奔跑了起来。
推开学校简陋的竹门,她一下子奔了进去,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住了,她伫立在小小的操场上,略略急促地呼吸着山间清新的空气。
操场上运动的孩子们都停了下来,好奇地望着她,看着她象一个从半空中掉落在地上的天使一般,洁白,美丽而自然。
他们的老师,一个年青的女教师,也望着黎洛,很快地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大声地叫着:“黎老师,是你吗?”泪水从她的眼中倾泄而下,她狂奔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黎洛,“你终于醒过来了。还记得我吗,我是小春。”
小春,很不爱讲话的女孩,她现在已经长大了,成为老师了吗?
教室的门忽然间打开了,一个男教师也奔了出来,张开手臂把两个人都抱在了怀里,“老师,我是杜小川,还记得我吗?”
杜小川,她的大班长,一个最聪明也最有责任感的男孩子,他也留在这里了吗?还记得最后的那一刻,她把一年级的孩子高高地举起,送到他的手中,而他那声绝望的呼叫:“老师——”也是五年前最后的回忆。
记得,怎会不记得呢,那是记忆的意义。
一只小手轻轻地扯着她的衣袖,她抬眼望去,一个子矮矮的男孩正用一双充满了泪水的大眼睛望着她:“黎老师,我爸爸妈妈对我说,无论要等多久,在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一定要对你说三个字,谢谢您,我是小豆子,我的生命是您给我的。黎老师,你永远是最美丽的,五年前是,现在更是。”
小豆子,那个缩在椅子下面的孩子,现在应该上六年级了吧。
黎洛半蹲下身子,抚摸着孩子的脸,泪水还在颊边,微笑却展开在嘴边。
“黎老师——”
一串串的声音在她的身后此起彼伏。黎洛站起身,擦掉脸上的泪水,侧身回望,她一下子呆住了。从教室的门里正鱼贯地走出一群人,他们个子都是高高的,脸上有着含泪的微笑。
她恍然地望着他们,喃喃地说:“亦蓝,晓楠,萧宇……,是你们吗?……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微笑在蔓延,程亦蓝笑着说:“是的,小黎老师,是我们,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前几天人来疯似地就想到这里来,问了他们几个,都和我是一样的想法。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是老天要安排我们和你在这里相遇。看到你已经醒了过来,真是太好了。你知道吗,在你沉睡的日子里,我们都在越来越好,现在,要算上你一份了。”
她扭头对聂晓楠使了个眼色,于是两个人轻声地哼唱起了那首《隐形的翅膀》,很快的,大家都应和着唱了起来。
我终于看到,所有梦想都开花,追逐的年青歌声多嘹亮,我终于翱翔,用心凝望不害怕,哪里会有风就飞多远吧,隐形的翅膀,让梦恒久比天长,留一个愿望,让自己想象。
孩子们在唱,山谷也在唱,天际中回荡着悠扬的歌声。
伦回一般的月色中,点点滴滴都是曾经的回忆。苏维长时间地伫立在高高的董事长办公室里,表情如一团冷凝的雾气。
放眼处,是一片灯影流连,触手即是的缤纷华彩,是他一力追求的手握重金,权倾天下,可是现在他一丝成就感也没有。他宁愿自己身在遥远的异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这个几乎要成功实现的想法正疯狂地咬噬着他内心所有的念头。
他决定,不惜一切也要重新夺回她。
传真机滴滴地响着,一些资料正形成白纸上的文字,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他的身边。韩氏医药王国,那几乎是一个屹立数十年不倒的神话。苏维看着这些光鲜亮丽的表面文章,脸上泛起一丝讥笑。他不相信这么大的一个企业,连一点破绽都没有。韩澄阳断了腿,现在,他要让韩氏也断腿甚至倾塌。
你欠我的,我要你用你拥有的一切来还。
韩氏疗养院。重症加护病房。
安琪静静地卧在病床上,正在做透析,她长长的眼睫微微地抖动着,每一次的呼吸都非常辛苦。安嘉立在病房巨大的探视玻璃窗外,像一座雕像一般,看了安琪好久。韩澄阳推着轮椅走过来的时候,正看到她乏力地靠在窗玻璃上,脸色苍白无比。
“程小姐,你还好吧。”他关切地问。
安嘉扭头望了望他,眼睛里空荡荡地,失魂落魄。
“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去休息一下,你放心,安琪我会照顾的。”
安嘉的嘴一阵哆嗦,转回头去再看安琪,“我,对不起她。”
“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把程氏弄丢了。那个人,他现在是程氏的经营者,也是拥有者,而且,我又知道了一件事,他们,有人对我说,安琪,是他找人撞的。”
澄阳心头一颤:“你是说安琪并不是发生了意外,而是有人故意要伤害她?你确定吗?”
安嘉眼神零乱,傻傻地瞪着安琪,摇了摇头。
“你报警了吗?”
她听了澄阳的话眼神乱了,缓缓地又摇了摇头:“我做不到,而且就算是报警也没有用的。他做事,向来干净。”
“可是……”
“韩医生,你要不管了,安琪的事,我的事,我会找他一起算。我这次来,是请你帮我好好地照顾我的妹妹。”她说完就转过身离开了。
澄阳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升起了一丝不安,刚刚安嘉提到了安琪的车祸也许并不是一场意外,那么事件的真像是什么呢?
他正迟疑着,胸前的对讲机响了起来,他按了接通的按钮,对讲机里传来了刘医生的声音:“韩院长,请你到会客厅来一下,集团里派人过来了。”
从会客厅的窗子向外望,正看到医院的大草坪,远处,内湖水汽氤氲,象是笼罩着许多的秘密,近处那两三株樱花树仿佛闲适的人儿,静静地伫立。
它们立在那里很久了,起码,有五年了。
当韩澄阳推开会客厅的门,正看到了一个娉婷的背影立在窗边,向外探看着。听到了门响,那个女人转回了身,轻轻地放低目光,望着推着轮椅走进的澄阳,一丝甜甜的笑跃上了她的颊边。
“澄阳,好久不见了。”
澄阳有些愕然地望着眼前的女人,喃喃地说:“怎么会是你?”
“为什么不可以是我啊。我和你爸爸就要结婚了,所以借着这次谈生意的机会提前回国,打算和你先培养一下感情。不过,澄阳,我们是老同学了,还需要培养感情吗?”她一直甜甜地笑着,脸上虽然已经没有了椎气的表情,可是那份无公害的美丽却丝毫没有改变。
澄阳望着眼前这个曾惊鸿一瞥般地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女人,淡淡地笑了下:“施萌萌女士,我从来不会干涉我父亲的感情生活,所以无论他想要娶谁,只要是他自己喜欢,我这里,都没有问题,我会祝你们幸福。”
施萌萌张大了美丽的眼睛,眼神中透出了一道明丽的光芒,“五年了,不是因为喜欢,济远怎么肯再次走进婚姻这座巨塔呢?”
“那我应该说,感谢你,让我的父亲可以得到幸福。”
施萌萌的脸微微地一怔,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得到他冷冷的对待,就算是友好,也将是一种冷冰冰的彬彬有礼,没想到他仿佛真的不计较以前发生的那些事,真诚地面对着自己。
五年了,他变了很多,虽然坐在轮椅上,可是光华内敛,充满了一个优秀男人独有的媚力,那是一种如同融于时光中的随和与淡然。她不由自主地走近他,盯着他的双腿,关切地问:“你的腿现在怎么样?”
“谢谢你的关心,它很好。你,找我只是为了讲这些吗?”
她的头垂了下来,发丝几乎要碰触他的脸庞,香水的味道直冲他的鼻翼,他不留痕迹地退了一下。
“喔,我,不是说了吗,我是回来做生意的。我现在是济远的高级助理,我一直都在帮他做事,你是知道的。”施萌萌也感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挺直了肩背,继续展开公式化甜甜的微笑,“济远处理好总部的事情就会回来,到时候,我们就会真正的成为一家人了,我很期待那一刻的到来。”
家?澄阳心里涌上了淡淡的一丝怅然。五年前,也许还要更久,他心中就没有这个概念了,只有黎洛出现的那些日子里,心头上才会有淡淡的温暖的感觉,即使她只是睡在那里,他也会感到会有一种无形的丝把他们连在一起。现在立在对面的这个他曾用蛇来比喻的女人居然说她将会与他成为一家人,他希望那最好不要是一种荒唐的假象。
一路把施萌萌送到医院的大门外,看着她走上红色的敞蓬小跑车,熟练地一旋方向盘,张扬地开着车离开,澄阳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只要她真得可以给父亲带来幸福,其它都不重要。经历了那么多的事,他已经对于是与非看得有些淡然了。匆匆地一晤,施萌萌还是那个施萌萌,而他却已不是那个用自己的刀锋去劈人家的针尖的不羁少年了。
他的目光扫过那几株樱花树,突然觉得景物依旧,可是身边的每个人都变换了模样和色彩,还有那一道转身离去,不知所踪的影子,已淡淡地成为意识中一抹留白的记忆。
他的手机突然贴身响了起来,取出手机,见是许久不曾见面的萧宇打过来的。他一面接听,一面俯身轻轻地拾起一片散落在地的樱花花瓣。
“喂,韩澄阳,你过份啊,小黎老师醒过来了为什么不第一时间通知老同学?”
他一惊,那片樱花从手中脱落。
“祝贺你,无论是作为一个医生还是一个爱人,你都是最棒的。”
他握紧手机,紧张得口干舌燥。
“她,她在哪里?”
“她在哪里?哈哈,你在问我,开我玩笑吗?别告诉我她一醒来就把你甩啦。”
“不是玩笑。她在哪里?”
“她在××小学,我们刚从那里离开。喂,澄阳,你们发生什么事了吗?澄阳……”
他听到了那个名字,眼眶湿润了,没错,自己怎么没有想到呢,她一定会回到那里去的,“没事,她好吗?”
“很好,你不用担心,喂,五年了她好像样子一点也没有变,就象老金笔下的小龙女似的,真是让人无法相信。”
他听着傻傻地笑,觉得自己的身体空荡荡地,太阳穴激动得狂跳。
“不聊了,下次你请喝茶。”
“好的。”
他合上手机。全身有种虚脱一般的累,再看那樱花树,淡淡白白花朵,每一条枝干,都在相同的地方。其实不难也不辛苦,只要永远在同一个地方坚持着,所有的愿望就一定会实现。时间,只是一种工具,让人相信承诺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