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 海未央》奚泉

15、第六章 平衡边缘（中）

　　他和王彪离开酒吧的时候，酒吧的主人电话过来，告诉他们乐小姐的事情已经办妥。乐雪凌住在深海鱼塘附近的一处高级住宅区，两室一厅，家里没见有其他人。
　　乐雪凌住的地方，竟是通过这样的途径得知。这么久他不知道，而让别人来转告他。
　　王彪答应帮他留意钟九的动静，今晚的目的达成。
　　他打了TAX，打算回家。临到的时候，改变了主意，让那TAX开往深海鱼塘。
　　TAX司机是个健谈的人，说：“我好像在报纸上见过你，你是不是那个剑华大学的副校长还是什么的？嗨，年轻有为呀！”
　　“校助。”他静静地看着前面。深夜，天色如墨。眼前车流穿息，路灯明亮，却能感到夜的清冷。
　　“住深海鱼塘？你刚才本来要去学校的。”
　　“不是，看朋友。”他不太乐意与陌生人交谈，只是礼貌地应答。
　　“深海鱼塘的房子是不错，高级住宅区嘛。我也有一朋友住那儿。”司机一边开，一边侃：“不过，也有坏处，那儿的人不喜欢交流，我朋友买房子两年了，也就知道隔壁那家姓林，啥工作啥背景全不知道。我朋友的儿子在那闷得不得了，那儿的家长都不愿意让孩子出去玩。”
　　车子正开到一个站牌旁，他随意看了眼，是他和乐雪凌多次相遇的地方。
　　那时，她眼睛笑得弯弯地看着他：“难得遇到乘公交车的同类。”
　　那时的她还小，他也足够年轻。
　　那时有一种莫名的吸引。
　　事情发展到今天，他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多的只是工作上的默契，却没了当初那份感觉。
　　“从剑华大学，坐公汽到深海鱼塘，有多少站？”他问司机。
　　“那可有点远，转两趟，总共二十多站路，得花一个多小时。”
　　感觉她会是一个人住。她就那样孤寂地住在深海鱼塘的高级住宅区，每天花一个多小时、转两次车到学校，每天打扮得精精致致，笑得春风满面，干净利落地做好一切工作，予人近乎完美的印象。
　　乐雪凌，我真是摸不透你。
　　他闭上眼，天地全部黑了下去。他对司机说：“请转个弯，开回剑华大学。谢谢。”
　　深海鱼塘的高级住宅小区，已出现在视野范围之内。随着车子的转动，又从视野内消失。

　　第二天乐雪凌虽然准点上班，精神却明显不佳，多少有些醉后的后遗症。
　　“我买了点蜂蜜水。最近干燥，常上火。蜂蜜美容，你也可以喝一点。”他一边对乐雪凌说，一边打开电脑，发现有几十封新邮件。这一天，又要开始忙碌。
　　乐雪凌把一个文件夹递给他签，然后拿起他放在桌上的蜂蜜瓶，说：“蜂蜜不仅美容，还能解宿醉后的头疼。你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上司，恰好我昨晚喝多了，先谢了啊。”说完，给两人都泡了杯蜂蜜水，用自己的杯子在他的杯子上撞了撞，轻笑：“有点办公室泡吧的感觉啊。呵呵，改天我请你去个新开的酒吧，那儿的酒调得相当不错，我昨晚就是在那忍不住喝醉的。”
　　他随口应了声：“好。”鼠标不停的点动，键盘不停地敲动，一副忙得天昏地暗的模样。
　　乐雪凌自顾笑了笑，随即离开了。

　　几天清净，无事发生，生活持续日复一日的忙碌。但有闲时，心里会没来由的发慌。总觉得这状态不是什么好征兆，有些事情明明一触即发，现在只是平静得可怕。
　　晚上寻了个时间，登录剑华BBS。老习惯，进入法律论谈。法谈的版主是他以blue这个虚拟身份唯一接受了的冠冕。有时会很用心地看学弟学妹的相关帖子，感受一下青春涌动的气息，欣赏一些新奇有趣的观点，
　　今晚有些怪异，他很少这样有心情，这样耐住性，一个帖一个帖的翻看，认真的给精，认真的删帖。他就是忽然很单纯地想做这样一件无聊的事情。
　　他注意到了一个帖。他很难不注意到这帖。帖主用了一个叫bluecat的ID,这ID的头四个字母吸引了他。帖是纯水帖，却发在了法律论谈这样严肃的地方——之所以说严肃，因为他这个老夫子性情的人当着法谈的第一版主。主帖回帖量极高，掐架掐得不亦热乎，接近他曾创下的记录——他当年十八岁第一次写下的法理论文，粗糙中透着年轻人单纯幼稚的理想，心血来潮发到论坛上，没想受到前赴后继的拥蹙。
　　他饶有兴致地查看了该ID的资料，注册时间一个半月，发帖量是他几年来的几十倍，灌水天堂的新任版主。
　　Bluecat，这丫头，如果她设定的性别不是虚假，那么她是机器猫的忠实fans，并且她不知道机器猫的英文怎么拼写。
　　Bluecat，他愿意从字面上去理解，那是他钟爱的蓝色，和拥有女人一样懒倦妖媚特点的动物的组合。
　　“你可以咬我，但你的牙齿没我尖锐；你可以抓我，但你的爪子没我灵活；你可以恨我，但你走路不会像我没声音；所以，你最好还是爱我，这样我才会更爱你。喵喵。”看到这一句，他口中的茶差点没喷出来。
　　喔，新生，是预科班的新生。不会写机器猫的英文，多蠢笨的大学生；把自己比拟为猫，多弱智的高等动物。期待网络上的感情，多白痴的单细胞生物。他用鄙视的态度看着这张帖。
　　眼前是一个热血过头的小青年，干着无聊透顶的事情，用一些不合格的比喻来证明自己的不合格。
　　他决定做一件更无聊的事情，他发出blue驻扎剑华BBS以来的第一个回复。
　　“强盗没有逻辑，因为是犯罪。
　　幼稚园的小朋友不应提起，因无可类比性。
　　以上，不值得讨论。”
　　他知道blue的处子回复会因其稀奇，引发关注。在网络的浮浪中，他做着这样无聊的举动是多么地印证着自己的浮躁。而他十分任性且认真地做完这一切，懒懒地靠向转椅柔软光滑的皮制靠背，虚荣地看回帖疯长，看那些年轻人用发现新大陆的口吻来印证他的重要，感到心情无比畅快。自己这时像个理想的疯子，在网络上招摇撞骗。
　　谁知，那“假冒伪劣”blue的cat，那单细胞的生物，那弱智而无聊的家伙，很不可思议地没为她自己的帖添砖加瓦，反而在他的热帖上加了一条基本是头脑发热的回复：“我和blue大人一起坐了彼此的12500楼沙发。这能不能说是一种缘分？！其实人与人之间有交流才有缘分，如果人们老是不说话，那么世界上就只剩下陌生人了，多可怕！想一想，在即将来临的万圣节，忽然揭开对面的面具，发现似曾相识的目光，听到似曾相识的言语，那该是怎样一种惊喜。”
　　这种感情用事的口吻，这种不切实际的浪漫，对方是他生命的平行线。
　　然而，平行线交集了。
　　他在看到这一段带着浓厚小儿女感情色彩的单纯文字时，心里有一瞬间莫名地涌起温暖的触动。
　　或许因为他无端的浮躁，他偶尔的释放。他的心脏一不留神袒露了软弱的位置。
　　他盯着那个帖子看了许久，不知如何回复。

　　万圣节他没有碰到bluecat，事实上他根本没买面具，更不曾参加后来的舞会。让学生们在节日里集中作一次有趣的交流，他负责营造交流的气氛和打点好相关细节，这是他的工作。其他的，与他有什么关系。
　　肥彪按他的要求将一切布置得十分妥帖。□□的头子即使改作正行生意，也特有江湖意气，接朋友的活儿像给自己做，认真细致，一丝不苟。若不是那个染有五彩头发的女孩子制造了动乱，一切按照他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将是多么完美的一个晚上。
　　他可以肯定她是故意的，从物理学上看，她根本不可能在那样的角度以那样的方式自然摔下。
　　然而，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猜测，也无法分析论证出她制造这一起事端所为何来。
　　那纯粹是无厘头的感情用事，似乎是为了报复或者陷害某人故意而作。
　　可她差点就真的摔下去了，以虐待自己身体的方式来报复谁？肥彪？她上哪儿知道这索桥是肥彪提供？其他人？失恋或与朋友闹翻的意气用事，这能报复到谁——不关心你的人你如何虐待自身也换不来一丝怜悯，关心你的人又何苦折腾自己再去折腾别人？
　　最后，他鬼使神差地猜测到自己。为了思远酒店那回事情吗？是她心眼太窄，容不得沙砾；还是自己在她心里份量够重，牵一发动全身——这想法有够自恋，纯粹不通。这些年来，尽管有许多女学生用迂回曲折的方式制造与他交集的机会，而这女孩并不相同，印象中她是纸一般单纯直白，喜欢会主动说出来，会热烈地表现出来。
　　她似乎一直对他有些莫名其妙的成见。但如果对待敌人用自虐的方式，也太蠢笨了些。
　　而他同样蠢笨，在她摔下的瞬间，他几乎控制不住情绪——在他眼里，无论她是普通的学生或者其他身份，这场意外不仅是否定了他这些天来辛苦准备的成果，所造成的任何不利后果，她若受到任何伤害，他这个操办人都责无旁贷。
　　结果他隔着并不远的距离，看到她在意外发生的当口，并没像常人一样惊慌失措。她睁圆大而黑的眼睛，那眼神毫无疑问地落在他身上，里面蕴含明显的得意——有时孩子撒谎骗过了大人，就是这种神情。
　　他蠢笨的上了她一个蠢笨的当。
　　幸亏箫泓及时出现了。漂亮的“英雄救美”将意外抵消。获救的女孩子真性情地抱住了“英雄”，摇荡的索桥让二人像电影里一样意外摔倒，发生了暧昧的肌体接触。
　　多浪漫的剧情。
　　然后，他和主持人甄靓基于工作人员的责任去当了两个电灯泡。
　　浪漫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