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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 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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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最近新来了位外国王公,上流社会的贵妇人们都在讨论这事儿。
按理说法国日渐强盛,贵人们生活里的花样儿和消遣也是越来越多,巴黎自然也少不了远道而来的客人。就连那位鼎鼎有名的前瑞典女王殿下,也来巴黎造访过两次。这曾是一位让路易十四陛下挺看重的君主,虽然她来的时候,大家都去关注她那简朴的、非法国的发式,还评价说她的舞跳得不太好。
现在,这位新来的外国王公可不像那位以聪慧闻名的女王一样,暂居于枫丹白露宫。相反的,他就在大街上买了座房子,堂堂正正的住了下来。如果只是这样,他也不会这么出名。事实上让这位外国王公出名的,正是他冷艳而不乏男子气概的容貌,和奢华浪漫不输给任何一位大贵族的生活方式。当然啦,他还有个公开的怪癖,从不在白天出门。但是这种奇怪的生活习性出现在这位外国贵族的身上,反倒给他带来一种神秘的异国气息,一点儿也不让人生厌。
不过三个月,泰伦斯公爵已然成为巴黎社交界的新宠。他的姓氏无人知晓,所以人人都称呼他的名字。对于这位异国王公始终有些神秘兮兮的做派,虽然让有些人不大看得惯,但更多人却是抱着更大的好奇心和热情,投入到和这位公爵的交际中去。
每当夜晚来临,你总会在巴黎最盛大的舞会,或者最舒适最有名的沙龙里,见到这位公爵的身影。他衣着得体,谈吐优雅,风度翩翩,还特别善于讨女士欢心。虽然宴会的开始他总是显得过分低调,但随后源源不断而来的亲附和攀谈却将他推到一个醒目的位置。但是不论人们的态度和目的如何,这位泰伦斯公爵似乎始终保持着一种十分得体的态度。矜持而有教养,风趣健谈却不乏贵族式的冷淡。他对于法语的应用也十分熟练,与那种陈旧、不规范的表达不同的是,这位异国王公的法语完全是有教养者的水准。要知道法语日益纯净不过就是这几十年的事情,当然这要归功于法兰西学院和沃热拉,不论怎样,法语变得规范、精炼和优美不过是不久前才发生的事儿。对于一位外国贵族来说,泰伦斯公爵的在语言方面的修养大大满足了法国贵族们的虚荣心,也使得他们对他有种难得的亲近劲儿。
正是仗着这种亲近劲儿,泰伦斯公爵难免有点儿得意过头。他对国事或是金融业都不大操心,相反的,却对王室贵族们的家事有种过分的热情。他最愿意参和在贵妇小姐们的圈子里,听她们说些王宫往事,旧日秘闻。若是有哪位绅士不经意提起这种话题,泰伦斯公爵一定纠缠着人家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给他听。这癖好原本无伤大雅,只是一次时机不太凑巧,叫一位当事人撞见了他们的谈话。这位还未出阁的小姐原本觉着泰伦斯公爵十分迷人,却因他听去了她的私事,认为这位外国人实在无礼。她把事情模模糊糊的同他的兄长说了,却引得急性子的兄长几乎要同泰伦斯公爵决斗。这事儿险些演变出一场闹剧,幸好泰伦斯公爵亲自登门道歉,态度诚恳,这两位当事人才算原谅了他。不过自此以后,公爵的小嗜好也收敛了许多。他虽然依旧喜欢听人家谈话,却只听些旧事,碰到对活人的议论,他便礼貌地先一步告退。
泰伦斯公爵似乎只活跃在夜晚来临之后的社交界,而在整个漫长的白日,你几乎不可能见到他。如果你驾着马车,或者徒步而行,偶然路过这位异国王公在巴黎的宅邸,那么你会看到那座神秘的宅子总是门窗紧闭,窗子上悬挂着厚厚的帘幕。翠绿的爬山虎长势旺盛,恰到好处的遮掩了这座建筑,使得它看起来像在沉睡,那样寂静,几乎同喧闹的大街截然分开。
对于白日的登门造访,泰伦斯公爵虽然不至于十分反感,但他的接待却总显得有那么点漫不经心。年老而阴沉的男仆领着客人穿过长长的走廊,这些走廊不算太宽阔,甚至不容许两个成年男士并排通过。走廊的墙壁上烛台几乎贴墙而立,留下明显的熏烤痕迹。这里每隔几步就挂了一副画儿,这些绘画的立意十分抽象,边框陈旧,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出某种腐朽的意味。走廊拐角处的墙壁甚至被做成书架的模样,一些厚重美丽的书本整齐的摆放在上面,好像彰显着主人的好教养从何而来。好不容易才从走廊里出来,站在一个空阔的大房间里,客人偷偷松了口气,男仆却请他稍候片刻。所幸不用太久,客人已经被请到另外一个房间,房间里,泰伦斯公爵穿着美丽而舒适的睡袍,软软的靠在一个垫子上。他的金发明亮,睡眼惺忪,语态慵懒而浸染着睡意。虽然窗子上垂着厚实的帘幕,但屋子里却摆放着好几个明晃晃的大烛台,所以客人不必担心视力受阻,虽然此时他已经觉得有些歉疚。但他想起此行的目的,不得不端肃了态度,欠身坐在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
法国,圣日耳曼宫。
一封密信被送到了法王路易十四的书案上,这位一生兢兢业业的君主严肃的确认了密信的泥封,才用保养合宜的手拿来一柄裁纸刀,挑开泥封。
将密信带到国王面前的秘书没有得到告退的旨意,所以只是恭谨的侍立在一旁。他的蓝眼睛里表达了适当的好奇心,举止却谨慎而无可挑剔。
国王展开密信,开始阅读。显然,他十分信任这位秘书,因为他很快放下信纸,示意秘书站到自己身旁。
“你对这位泰伦斯公爵了解多少?”没有阻止秘书的目光落在信纸上,国王征询似的开口。
“不多”,秘书看完寥寥几行的文字,恭敬的退开一步,“近年来外国来访的贵族确实很多”。
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你怎么看”,国王戴着戒指的手指象征性的在信纸上敲了敲。
“这位大人的习性固然十分有趣,但我注意到,他对他的姓氏有所保留”,秘书微微垂着头,“虽然距离那件事已经过去多年,但时间对于某些存在并不具有任何意义。相反的,我想陛下对于‘他们’的擅长记仇早有耳闻,如果说他是由‘他们’派遣而来,也并非没有可能”。
国王对于秘书的发言不置可否,他从书桌里拿出另一封信,“奥斯曼帝国的回函一个礼拜前刚刚寄到,帝国方确认了他的身份。信里提到这位公爵先生生性浪荡不羁,长年羁留国外,这倒是他头一次来法国”。
秘书没有说话。
“但愿他不是我们的敌人”,国王摇了摇头,“至少现在,有这封信对我来说就足够了。但是不论如何,我都认为你们应当早作准备”。
黄昏即将来临,太阳的光线变得不再那么刺目。迪兰裹紧身上的旧衣服,坐在一家面包坊后门的台阶上静静等候,这半年来他过得很不好。
起初他尚有心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暗自神伤,毕竟他的生活不久前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当别人流落异乡甚至流落街头,他却不幸流落到另一个时代,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事实上这个时代根本不愿意接纳他,如果不是晨昏交界时他还能从这种隔离中短暂的脱离出来,他想他现在已经饿死了,多么可悲。
现在,他正像之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等待黄昏降临,以伸手从真实的世界拿点食物。道德、正义,人类的所有高尚的美德都是建立在活着这个基础之上的,快饿死的乞丐哪还会管偷窃合不合法,道德与否。迪兰怀疑自己是否有些自暴自弃。
最让他难以忍受的是,这种时候,他居然还会去考虑他因偷窃而堕落的灵魂是否还会得到恶魔的垂爱这种事,真是够了!
天空中的光线开始展露出一种昏黄的色泽,迪兰扯了扯身上穿着的这个时代的旧衣服,从台阶上站了起来,随着天色逐渐昏暗起来,他伸出手,碰到了那扇破旧的后门。
轻手轻脚的溜进面包坊,屋子里仅有的几个人正在忙碌,想尽快结束一天的工作。迪兰小心翼翼的绕过摆放面包胚的木板架,两只手抓住一个装满面包的大篮子。
他即将抵达后门,一个高个子的胖男人刚好转过身来,“嘿!你是干什么的!”
糟糕!迪兰把篮子搂进怀里,拉开后门踉跄着逃了出去。一个长面包从篮子里掉了出来,滚落在地上。
“有贼”!几个高大的工人跟在他后面冲了出来,迪兰一边跑一边急急忙忙的向西边张望,工人们越来越近,他们就要抓住他了!迪兰却停下脚步,轻轻的松了一口气。太阳的光芒从天边消失,他也再次成为一个透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