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漪水

21、菩提劫（二）

　　叶嘉的这场风足足休养了一个多月，等病将好，他便差人将床榻挪了位置。床正对着窗户，视线刚好能看到花坛中那一抹红影。

　　“宝贵。”叶嘉叫了一声，话落门外便奔进一道身影。他垂着头闷声回了一句：“少爷有何吩咐？”

　　“我想要……”

　　叶嘉话还没说完，那小厮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喊道：“少爷！小的求您别在出去了！要不然老爷和夫人得打死我了！”

　　叶嘉方察觉那小厮面颊肿胀，红得发紫，显然被人打过。他稍一想便明白了缘由，歉意道：“对不起，是我拖累了你……”

　　地上的人影道：“少爷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我就别在想着出门了，小的挨打是小事，但老爷和夫人可承受不住刺激，您想想他二老吧。”

　　叶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晓得了，只是我唤你进来不是要为了出门而是想要你替我办件事。”

　　小厮一愣，随即破涕为笑：“只要少爷不想着出门想要我办什么事情随意提！”

　　“我看这天就要下雨了，你去取把油纸伞来放在那花坛里替那朵花挡一挡。”

　　“什么！？”替花挡雨？小厮有些狐疑地望着叶嘉，强烈怀疑他家少爷病了一场是不是把脑子给烧坏了。

　　“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少爷，我现在马上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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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到中午，天上果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叶嘉望着伞下随风摇摆的倩影不觉出了神。当时自己病得迷糊，也不知脑中残留的记忆是梦是真，万一是真的呢……

　　一场秋雨后，庭中的花木愈发没了生机，连院中那唯一一抹艳色都怏怏地垂着脑袋。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叶嘉思量了再三还是让贴身小厮将那朵石蒜花种到了花盆里搬到内室中养着。不过说来也奇怪，都将近两个月了，那花还是开得红艳艳的一点都没有颓败的趋势。

　　一日难得晴天，叶嘉不知怎的来了兴致画了一副丹青，只是没有留意桌上摆着的砚台破了个口子，刚不凑巧手碰到那里便划开了一道口子。看到指腹沁出的殷红，叶嘉的脑中竟窜出那个梦，转头看了看花盆中依然傲立的那株石蒜竟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鲜红的血顺着指尖留下滴在一丝花瓣上，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屋中竟能闻到一股蓊郁的异香……

　　耳朵冷不防一阵揪痛，叶嘉当即疼得“嗷嗷”直叫。耳旁响起一声娇喝：“老娘等你喂血等得头发都白了，你现在才想起我来？！老娘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呢！”

　　叶嘉捂着耳朵低头一瞧竟见桌旁不知何时立了个小女孩，此时正双手插腰气鼓鼓地看着自己，嘴里还在不断念叨着：“忘恩负义啊，忘恩负义……”

　　叶嘉方反映过来先前自己所梦真不是幻觉，一切都是真的。

　　那女孩瞪着叶嘉，突然面色一变又急急蹦到了桌上叫道：“呀呀呀！还在流血千万别浪费了！”说罢一张嘴直接将叶嘉受伤的手指含/进了嘴里。

　　指尖温热的触感那般真实，激得叶嘉心旌一摇立马将手指抽了出来。见女孩甚是满足地伸出舌头舔着嘴角，叶嘉面颊竟莫名泛热了起来，自己也不知对一个小女孩脸红什么劲。

　　叶嘉还想与她说些什么却听到她突然叫了一声：“哎呀！有人来了！”身形没在花影里时还不忘对着叶嘉做了个鬼脸说道：“喂病秧子记住了下回可要早点喂我！”说完便没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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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爷！少爷！”听到呼声，叶嘉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少爷，您怎么就趴在桌上睡着了也不躺到榻上睡，万一又染了风寒怎么办！”

　　叶嘉没有理会小厮的喋喋不休，只是怔怔地望着那盆石蒜花出神。还真不用说，这花长得比先前更精神了。

　　叶嘉回过神的时候但见着小厮正一脸期盼地望着自己。

　　“怎么了？”叶嘉问道。

　　“少爷我方才问你话呢你没听？”

　　叶嘉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方才问您晚膳有没有特别想吃的，这就让厨房给您备出来。”

　　叶嘉道：“随意。”话落似想到了什么立马补充道：“炒个猪肝吧。哦，对了，再来个鸭血汤。”

　　小厮狐疑道：“少爷您以前可从来不吃这些的，今个儿是怎么了？”

　　“偶尔尝尝鲜也不错。”
　　小厮点了点头，煞有其事地道了一句：“多补点雪总归是好的。”说罢便退了下去。

　　夜半，叶嘉睡得很不安稳，梦中总觉得有一双眸子望着自己，那目光就像自己是砧板上的肉被人盯着。

　　一连几日，叶嘉床榻边总能出现一滩可疑的水渍，连着帮自己收拾屋子的小厮看自己的目光都变了，有一日终是没忍住对叶嘉道：“少爷，屋内我帮你放了便壶，您就算再急也不能……也不能尿在床边啊！”

　　叶嘉很郁结却百口莫辩，这疑问终是在一个夜里解了出来。那日晚上，叶嘉还真有点尿急。

　　月色斜斜洒在床边，叶嘉摸黑起床一看竟将零星的一点睡意都吓没了。床榻边，那一身红衣的小女孩正捧头望着自己，眸光如水，一脸痴样，嘴角竟还有一丝晶莹滑落，滴滴答答留下在地上汇成了一滩水渍。

　　见叶嘉醒来，她竟也不惊慌，淡定地伸手抹了一把嘴角道：“喂，病秧子，你看上去很好吃。”

　　叶嘉有些恼羞，却对她发作不得，憋了半晌才道了一句：“你这几天都这样蹲在这里？”

　　她点头如捣蒜道：“是呀是呀！你一个凡人身上香味竟然比神仙还好闻，我法力低微探不出你的来历。我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我蹲在这里可是为了保护你呀。”

　　叶嘉纳闷：“保护我？”

　　“你这身皮肉委实招邪气，难怪老是病怏怏的。”女孩掰着手指想了想：“这些天我都帮你赶走好些妖怪了你都不知道！我法力本来就低，这费时费力的又折损了不少，你可记得下回多喂点血给我！”

　　她说完，心中有些发虚。这些话不尽然是假的，她觊觎叶嘉一身血肉自也有其他人觊觎，只不过都是些刚具灵识的小妖，她弹弹手指便就了结了，只不过若是将来遇到更厉害的妖怪来抢人那可怎么办……此外，她也不得不感叹，这叶家庄的风水不错，要不是自己被人带进来还真不知道里头藏了个这么个大宝贝，难怪这叶庄主夫妇都不让眼前的病秧子出门。

　　见叶嘉还盯着自己，女孩干脆嘴巴一撅，头一低，再抬起时眼中早已蓄了一汪泪水：“你不信我？我这么劳心劳累地为你守夜保护你你竟不信我，果然你们人类都是忘恩负义的……”
　　叶嘉见她眼泪有掉下来的趋势，额头青筋“突突“跳了两下立马道：“我信！我信！你且别哭能不能先回避一下？”

　　“啊？”

　　“我……我想如厕……”

　　女孩见好便收，手一抹脸哪还有刚才期期艾艾的样子：“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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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嘉身子骨不好，饭菜基本都是家中的奴仆送至院中的。菜肴刚一上桌，他便听到一阵“吸溜”声。他笑了笑让贴身伺候的小厮下去，人刚走，角落中便窜出了一道火红的身影。

　　“哎呀！好香！”

　　他夹起一块肉递到女孩嘴边，笑道：“要不要尝尝？”

　　女孩原本一脸垂涎的模样但看到叶嘉调/笑的神情立马头一撇不屑道：“才不要吃！你们凡人的东西我们神仙吃了会拉肚子的！不干净！”

　　“真的不吃？”

　　女孩不耐，挥手一打：“说不吃就不吃！”

　　手中的筷子被甩得老远，叶嘉吃痛不由闷哼了声。

　　女孩神色一凝，立马抓起他的手将袖口一撩。虽有心里准备，但看到他一截手臂上深深浅浅遍布不少刀痕还是不由地吸了一口气。

　　她心中有些泛酸却不知那是什么情绪，只是冷着脸道：“病秧子你是不是傻？我让你用血喂我，你可以用针扎手指啊，我喝的不多半个月一滴就可以了谁让你用刀割自己的，你不怕疼啊！”

　　叶嘉自嘲一笑：“你都说我是病秧子了，我这身子骨也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身为男儿郎，在外不能出政朝堂为民效力，在内不能为爹娘分忧，反而还让他们二老操心，我还有什么用。难得这一身血肉对你有用，若是我哪日死了，你便全吸了去吧。
　　”
　　这一番话下来，女孩觉得自己应当高兴，但却看不惯叶嘉一副颓丧的模样。她一双小手直接拍上了叶嘉的脸，郑重道：“病秧子，看在你喂我血的份上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以后我莎萝罩着你！”

　　这一番话从一个小女孩口中说出叶嘉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接下来几天，莎萝却没了踪影吗，少了她在耳旁叽叽喳喳叶嘉真有些不习惯，看了看角落还怒放的花朵他才稍稍定心点。

　　天气难得的秋高气爽，叶嘉也不想再闷在屋子里索性在庄内四处逛逛。今日的叶家庄很热闹，正门的院落聚集了不少人。

　　“这是在干什么？”

　　“老夫人说庄里人手不足索性再招些人进来。少爷你不去看看热闹么？老夫人都看到您了再叫您呢。”

　　叶嘉无奈只好走了过去，低低喊了一声：“娘。”

　　那满头银丝的老妇人一脸慈爱地看着他，笑道：“今日嘉儿看上去气色不错，多出来走动总归是好的。你爹嫌庄内人手少，这不先招了一批手脚利落的，你看看有没有顺眼的挑几个到你院中去。”

　　叶嘉刚想回绝，只是眼皮稍一抬就看到了人群中一抹艳色。那女子一身红衣，原先低着头看不清样貌，似察觉到叶嘉的目光她竟抬起了头。四目相对，那女子对着叶嘉调皮地眨巴了一下眼睛，叶嘉一阵心悸，只觉得这女子分外熟悉自己却不知在哪里见过。

　　他怔怔地看着，身旁的叶母倒是将他一干神情都看在了眼里。她笑了笑，出声唤道：“那个穿红衣的姑娘，你且过来。”

　　女子垂着头走了出来，叶母上下打量了一阵，道：“抬起头我看看。”

　　女子依言抬起了头，叶母笑得愈发开心：“活了大半辈子倒是没见过长得这般标志的姑娘。”

　　随后转头对叶嘉道：“你院中那些人手哪还够，宝贵粗手粗脚的留在你身边照顾我也不放心，要不放个姑娘过去总归细心点，我也好放心。”

　　这次破天荒的，叶嘉竟没有说什么，只道了一句：“听娘的吧。”

　　叶母望着女子问了一一句：“你叫什么？”

　　“莎萝。”

　　“莎萝？倒是个奇怪的名字，以后你便去少爷那边伺候吧。”

　　她低低应下，转而又向一旁的叶嘉抛去了一个得意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