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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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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花枝摇曳,在风中发出沙沙声如同情人间的私语。华发胜雪,瘦削的脸上早已爬满皱纹,一双蕴含睿智的双眸依旧清澈明亮,他静静地站在花海中目光凝视着远方。
“皇爷爷,你为何总喜欢站在这里?”一个粉嫩小人,眨巴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看向老人问道。
花影重重,老人苍老的声音伴着清风悠悠响起,“站在这里,便能看到她所在的地方。”
“她?皇爷爷可是喜欢她,就像喜欢玉儿一样吗?”小人若有所思地问道,除了下雨天,她总能看到她敬爱的皇爷爷,静静地站在花田里,有时候甚至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
老人捏了捏小人圆润的粉颊,抬头望向远处连绵的山峦,深邃的眼底涌出一抹淡淡的柔情,苍老沙哑的声音如同这清风流云般温柔缱绻,他说那不是喜欢,而是无法抹去的记忆。
第一章
五十年前。
初晨的薄雾尚未散去,波平如镜的湖面上倒映出如血般鲜红的虞美人,碧绿的柳枝垂入水中,微风拂过,漾起点点涟漪,揉碎了一白一紫,两道人影。
“金将军打人不打脸,在下认输。”宋子浔扔了剑,将脸捂住闷声说道,一双微翘的桃花眼左顾右盼,波光流转。
只听干净果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承让。”
金曦如瀑黑发被一条紫色缎带高高束起,一袭绣有暗纹的绛紫色劲装则将她的皮肤衬得更加白皙,英气逼人,若不是她那如寒冬般凛冽肃杀的眼神,以及无意间散发出来的威慑力,宋子浔很难想象站在他面前的女子竟是举国上下,众人皆知的镇国将军。
宋子浔连忙走到她身前,拱手说道:“子浔仰慕金将军多时,今日有幸得见,刚才恕子浔冒昧……”
“噌”的一声轻响,金曦将剑收入鞘中,也不等他将话说完,便转身走人。
“金将军……”
宋子浔微眯着双眸望着行走在葱茏树荫下的一抹绛紫色身影,嘴边不由勾起一抹玩味的浅笑。
走到远处,金曦不禁蹙眉一声冷哼。
关于宋子浔,她尚还在边塞征战时,就有所耳闻。宋子浔乃是丞相独子,虽她大败齐国一时名声大噪,然而远比不上宋子浔这一陈国风流神话。坊间将宋子浔称作桃花公子,曾为青楼花魁一掷千金,又为博雅夫人一笑重金为其打造玲珑白玉七弦琴,甚至不顾及他爹的颜面同莫尚书之女莫婉婷一起私奔,诸如此类的风流韵事多不胜举。
一架玲珑白玉琴弦琴相当于所以边关将士一个月的口粮,足够让一家普通百姓从此衣食无忧。在宋子浔锦衣玉食,挥金如土的同时,更多的人却是过着挨饿受冻,食不果腹的生活。对这种只知贪图享乐的纨绔子弟,她甚是厌恶。
今日当她认出从草丛中突然冒来的人是宋子浔后,便借机想要好生收拾他一顿。
让她惊讶的是,看似羸弱的宋子浔竟深藏不露,武功了得。不过想来也是,若非有这一身武艺傍身,恐怕他宋子浔早就被那些受他所骗姑娘们给大卸八块了,还能容他苟活至今?在她将目光移至宋子浔妖孽的脸上时,灵机一动,若是毁了这张脸,看他桃花公子还怎么开出桃花来。
然而偏生在这个节骨眼上杀出一群程咬金。
没错,不只一个,而是一群!
一群打扮得花花绿绿的姑娘,从草丛中探出脑袋,双眼直勾勾地盯在宋子浔身上发精光,色迷心窍的模样就差没流出口水来。
没想到都城的女子竟如此迷恋男色,她堂堂镇国将军,断不能在人前留下持强凌弱的话柄,更何况躲附近偷窥的女子皆是宋子浔的仰慕者,别说划花他的脸,就是动他一根毫毛,恐怕她这个镇国将军也难逃宅院大门被人泼狗血,贴横幅,直接溺死在都城众女子的口水中。
今日只好姑且饶他一次,若再让她逮到机会,那就修怪她摧花无情,直接踏碎宋子浔这朵烂桃花。
第二章
“真是冤家路窄!竟然还敢跟踪我!”金曦抱着酒,低声骂道。
自从上次莫名其妙的在镜湖打了一架之后,她便时不时会“遇”上宋子浔。
“不知子浔可有机会与将军对饮几杯?”宋子浔摇晃着手中的酒壶笑道,一双妖冶的桃花眼似笑非笑,不点而朱的薄唇勾勒出妖娆的风情。
看到眼前笑得风情万种的宋子浔,金曦不由在心中拍着胸脯暗自庆幸,还好容蕤没有断袖之癖。
“机会多得是,明日定来丞相府与宋兄喝个痛快,金曦尚有要事在身,告辞。”她噙着淡淡笑意,茶色的凤眸中却冰冷如霜。
望着逐渐消失在人海中的绛紫色身影,宋子浔站在酒铺门口缓缓敲着手中湘妃竹骨折扇,轻声说道:“有趣。”
翌日,正好是当朝丞相的五十大寿,此刻张灯结彩的丞相府中宾客满座,来的人尽数都是身份尊贵的大臣以及王孙贵族。
让金曦意外的是近日像狗皮膏药一般缠着她的宋子浔竟连个人影也没看到。不过这样的疑虑并未持续多久,待她看到被引去后厅的女眷时,便有了答案。虽宋子浔风流成性,但想要巴结当朝丞相的人更是多不胜数,若能让自家闺女嫁给宋子浔那便是一步登天最快捷的办法。
何况宋子浔一不瘸,二不瞎,一张脸蛋生得比女人还要美上三分,油嘴滑舌说出的山盟海誓,甜言蜜语又怎么能不让不谙世事的闺中少女动情,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祭出去任由宋子浔糟蹋。
官场上的牺牲斗争向来如此,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可对方若是宋子浔那就另当别论,面对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狼,无异于与虎谋皮。
果不其然如她所料那般,万花丛中一点绿,宋子浔正好被围在一群花枝招展的名门千金中间。
在看到眼前盲目欢喜,相互推搡着向宋子浔秋波明送的千金小姐时,金曦不禁扶额轻叹。
春风满面的桃花公子游走在花丛间,皆是来者不拒。莲步旋转,衣袂飞扬,只为博得他惊鸿一瞥。
至于吗?不过是一副好看的皮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眼前这些争风吃醋的女子颇有她上场打仗的气势,金曦无奈地勾唇浅笑,转身如鬼魅般潜入了丞相府后院。
第三章
待金曦再次回到前厅时,宴席正好刚开始。
“小青蛙,你怎么现在才来。”容夜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到自己身旁坐下。
“六王爷?”
“什么六王爷不六王爷的,这又不是在朝上。”容夜将酒端到她面前,冲她邪气地笑道:“那你该叫我什么?”
“谁是小青蛙了,你全家才是小青蛙!”金曦在心中咒骂道,却又不敢当面发作。只得咬咬牙,生硬地唤了他一声:“夜哥哥。”
容夜与容蕤乃是一母所出,当朝国君对他这个唯一的胞弟更是爱护有加。然而他们已故的生母正是金曦的表姑。金曦小的时候常被她母亲带入皇宫,陪同两位皇子一起玩耍。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齐国举兵来犯,她父亲领兵出征,却不幸战死沙场,就连母亲最后也抛下她,郁郁而终。若不是齐国,她又怎会家破人亡?母亲过世之后,她便下定决心,要为父报仇,将仇人手刃于刀下。那一年尚不满十岁的她,却独自离开了帝都到凤南山寻师学艺。
容夜没想到她这一去便是十二年,更没想到十二年后,她竟能率兵大败陈国,凯旋而归。
白马过隙,往事历历在目。
当年的小丫头片子现如今已蜕变成为耀眼夺目的明珠。
她对容夜素有好感,而容夜在她面前也丝毫没有王爷的架子。言谈间,两人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她凡事总爱逞强,为与容蕤比谁先捉到池边的青蛙,险些掉进水池里,还好容夜眼疾手将她一把拉了回来。
当二人谈话正欢的时候,突然有人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花园中左右逢源的宋子浔。
“今日家父大寿,六王爷肯屈尊前来,着实令府上蓬荜生辉,子浔在此代家父先敬六王爷一杯。”宋子浔举起酒杯笑道,然而脸上的笑意并未到达眼底,金曦反倒从他身上隐约感觉到一股怒意。
敬完酒后,宋子浔倏地转身坐到她另一侧的位置上,兀自为自己斟满酒说道,“素闻将军一诺千金,不知昨日的话可还算数?”玲珑剔透的白玉杯中映出一张妖孽的俊颜。
“既然一诺千金,又怎么不算数。”像是看不见容夜诧异的表情,金曦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她对自己的酒量向来有把握,又岂会把眼前这枝弱不禁风的烂桃花放在眼里。
“将军,智勇无双,打败齐国,实乃我陈国第一威武军将,子浔敬将军一杯!”
宋子浔不断地向她敬酒,在一旁观战的容夜本欲上前阻止,却被她拦了下来。
“宋兄,貌美如花,倾国倾城,实乃我陈国第一绝色美男,金曦敬宋兄一杯!”
果然还是从前的那只小青蛙,容夜不自觉地扬起嘴角,这些年来不管外表如何变化,这逞强好胜,不肯吃亏的个性却是一点没变。
在当众宽衣解带的宋子浔被家丁架走的时候,金曦看到被气得七窍生烟的宋丞相忍住笑双肩直发抖。
“还是这么顽皮。”容夜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发顶,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刚才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在他杯子里放了什么?”
“咦,被你看到了?”金曦抬起头,眨巴着如蝶翼般修长的睫羽,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给畜生吃的□□。”
容夜看着眼前古灵精怪,目光狡黠的女子,不禁抽了抽嘴角。
第四章
乞巧那日,金曦换上一袭绛紫色长裙走在长街上,脸上还特意戴了事先差丫鬟买的面具。
这是她回帝都后,第一次逛花灯会,褪去镇国将军的光环,她到底还是一名女子,从前在国仇家恨面前,她是一名浴血奋战,征战沙场的将士。而今齐国大败,不仅交出城池,还立下约定百年内不得再与陈国交战。早已过双十之年的她也是时候该嫁人了。
这不前些天容蕤还将她单独叫到御书房中,问她有没心仪的对象。她当时怎么说来着,“如今齐、陈、楚三国鼎立,齐国虽已不再宣战,但这些年来,楚国一直对陈国虎视眈眈。据探子回报,近几年来,楚国蠢蠢欲动,不断招兵买马,吸纳人才,扩充军队,与楚国开战只是迟早的事。微臣一心为国,国家尚未安定,又岂敢轻言及儿女私心。”
儿女私情算什么,为了陈国她不惜抛头颅,洒热血!当她口若悬河地阐述着自己的忠肝义胆,爱国之心的时候,容蕤却很不给面子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还拍着桌子笑话她是没人要的老姑娘!要不是看在他治国有方还算得上是一位明君的份上,金曦恨不得直接将桌上的墨砚塞进他嘴巴里,看他还能再笑得出来!
末了,容蕤忍着笑,走到她面前正色道:“金将军精忠爱国实乃朕之幸,天下百姓之幸也。现下齐国已降,国家安定繁荣,金将军也是时候该为自己的终生大事做打算。这样吧,只要金将军看得上眼,陈国上下无论是谁,朕都答应赐婚与你。”
容蕤说完之后,又觉不妥,于是连忙补充道:“当然,朕除外。”
“这是嫁人又不是杀人,哪有怎么随随便便的。”金曦耷拉着脑袋,不是她不想嫁,只是没人敢娶啊,就连长得跟头蛮牛一样的杨副将都畏她三分,哪里还会有人心甘情愿娶她这头母老虎回家的。
“难道杀人就很随便吗?”容蕤看着她冰冷凌厉的凤眸忍不住抖了抖,这哪里是老姑娘,分明就是一女罗刹。他拍着她的肩膀缓缓说道:“其实嫁人跟杀人一样,讲的是契机。”
契机吗?要是有这个契机的话她早就下手了,哪里还轮得到容蕤来笑话她。金曦望着天上的牛郎织女星,不由长叹一口气。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姑娘何故在此唉声叹气?”
“你看这满大街的男女,哪个不是成双生对的,就连断袖都有人要。”金曦指着一对十指相扣的男子,呢喃道:“为何我连个断袖都不如。”
“噗呲”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金曦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身旁站着的人。
这人跟她一样,脸上戴着面具,一双盛满星辰的眼眸在灯火中流转出几分惑人的光芒。他耸耸肩看向前面的那对男子笑道:“那我岂不是跟姑娘一样。”
跟她一样?金曦朝他身后望了望,心中一片了然,果然跟她一样……断袖不如。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一个人逛灯会黯然伤神不如两个人一起逛,好歹也强过断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