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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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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沥的雨水近几日终于停歇。
胭脂楼依旧休业中,姑娘们整日慵懒的呆在自己的香阁里。
阿七从后院拎了一小木桶井水,虽是浅浅一桶但仍看出来拎的很吃力,粉嫩的手心勒出一条条清晰鲜明的红印,交错之前累累疤痕看起来狰狞可怖。
翠冰并不在屋内,这几日很少见到她,大概又是受小姐的吩咐出去置购胭脂水粉一类的东西。
柳胭躺在凉塌上,漫不经心的闭上眼睛。
檀木案几上,暗香萦绕。
阿七将扯好的井水放在屏风后,用葫芦瓢舀了水放在铜盆上,清水摇曳,冰冷入骨,颇为凉爽。
屋子里静悄悄的。
做好这一切,她端着铜盆走到柳胭的身前,手帕沾湿,替她擦着身体。
柳胭依旧闭着眼睛。
正午时分,天气灼热,额头沁出细小的汗珠,偶尔从眼睑低落滑在铜盆里,阿七眨眨眼睛,那濡湿粘腻的汗水沾染的身体并不舒服。
巧的是翠冰正好走进来,手里拎着东西,用牛皮纸包的严严实实。她穿着粗质水绿色薄裙,腰间勾线部分隐隐有些断头,发髻上挽着的簪子是前几日柳胭打赏的,额间的汗顺着脸颊直直淌下来,阿七还来不及说话,她便走到她的面前,从她手里拿过手帕替柳胭擦拭身体,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就淡淡的说:
“你先出去吧。”
她一向和小姐走的亲近,让她出去,大概是有什么话要说,阿七点点头,见柳胭仍没有睁开眼睛的迹象蹑轻脚步走了出去,还未跨过门槛,柳胭却是睁开了眼睛叫住了她,忽明忽暗隐匿在暗灰的光线里“最近身子不太爽利,替我去买一包生津止渴的酸枣,也好开胃健脾。”
她说的是阿七。
正准备跨出门槛的阿七听到身后的声音,身子顿了顿,也没转过身,语气已经是熟练的恭谨“是。”
与冷清的胭脂楼相比,大街上依旧热闹,少了平日里姑娘们的嘻笑招呼客人的嗲气声,它反而愈发热闹起来,客商络绎不绝,带着蓑衣蓑帽的小贩们躲在阴凉的地方吆喝着买卖,都是家境并不富裕的百姓,几岁的稚童也跟在身后围在一起玩着蚂蚱,汗水浸湿衣裳和头发也毫不在意,笑的很大声也很快活。
阿七从他们身前走过,他们也只是抬头看了看她,便继续去玩手中的蚂蚱。
她莫名的有些羡慕。
那群孩子看到她走进了干果铺,眼睛微微也带着羡慕,都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富盛端睿。
只可惜还有这么多填不饱肚子的可怜人。
曾经,阿七也是这其中的一个。
甚至,比他们还要凄惨。
机遇百变。
一个小乞儿摇身一变成了胭脂楼头牌的贴身伺候丫鬟。
不多时,阿七从干果铺走了出来。
手里拿着牛皮纸包好的酸枣。
太阳热烈,整个人的像焉了脱水的植物,她抬手看了看头顶上那恶毒的光线,一阵眩晕。
一阵马蹄的嘶鸣声近在耳膜,她这才回过神,那马蹄正好在她面前落下,一阵心惊,她下意识将牛皮纸包好的酸枣抱在怀里。
是一辆漂亮的马车,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这样好看马车。
琉璃封顶,阳光下仿若五彩流光闪烁,耀的眼睛都快睁不开。
周身白色纱帘,经过了刚才那样一番大的动静,那纱帘竟然纹丝不动。两匹健硕的马儿鬃毛火红漂亮,呼出的热气就在阿七的脸庞,咧开洁白的齿,她这才后知后觉的退后了几步。
赶车的是个断了右臂的中年男子,身上锦衣华袍,一路马不停蹄沾染不少尘埃,此刻早已疲累至极,偏偏还有一个小丫头挡了他的路怔怔的还没有让开的意思,周围的人早已被刚才的动静吸引到了这边来。
“让开!”
那声音气势如虹,底气十足。
阿七何时见过这番阵势,吓得站在原地忘了反映。
虽没了右臂,但凭着多年的功力教训点贱民还是绰绰有余。陈鱼生腰间的鞭子解了出来,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鞭风,眼看就要鞭笞到阿七的身上——
围观的人们睁大眼睛,看着那个扎着包子头的少女还怔怔的愣在原地,都闭上眼睛不忍再看下去。
“外面发生什么事?”
一阵死寂的安静里,那白色纱帘的马车里蓦然有声音传了出来。
明明酷热难耐,马车里面的声音像是从千年玄冰裂开,无声息茕的清冷。
那鞭子停在了半空中。
陈鱼生语气恭谨,对着身后的马车小心翼翼的说道“爷,一个贱民挡住了去路。”
“让她走。”
声音干净利落,仿若上好的玉石击碎,轻脆又带着凛冽的快意。
“她.......”陈鱼生的怒火早在马车里的人开口说话的时候便已经消散的无影无踪,脑门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渗出,他连拂袖的动作都不敢有“她的脑袋有问题。”
他刚才已经让那个贱民让开,可她仍旧傻傻的站在那里,若不是他驾驭着马匹,她怕早就死在了马蹄下。
“不愿意走?”
那声音无喜无悲。
陈鱼生应声点了点头。
“既然不想要腿,那便废了它。”
围观的人不由自主的怔住。
原本那道声音听起来清冷无波,他们以为是个心地纯善的公子哥,没想到说出来的话却这般冷血无情。
阿七连最基本的反映都忘了做出。她只是出来替柳胭小姐买酸枣,只是呆愣了一下就差点死在马蹄下。
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马车,也没有听过那样好听的声音。可是那声音说要废了她的腿。周围的人早已再次闭上眼睛,生怕看到小丫头被鞭笞血肉模糊的惨状。 阿七动动脚想躲开,陈鱼生的那记鞭子已然改变方向往她的脚踝抽去,她这才反应过来,将怀里的酸枣朝他丟去,拼命的拔腿抛开,那酸枣误砸中上陈鱼生被卸掉右臂的肩头上,一阵吃痛,手中的鞭子改变方向击在地面,泥土的碎块纷纷崩出散落,阿七的身上崩出的泥土块击中,那力道又狠又痛。
要是刚才那鞭子是落在她的身上...
六月的昼伏天,她竟惊出一身冷汗。
汗水浸湿她的衣裙,头发也是狼狈的贴在额头上,跟她之前乞儿的装扮无异。
许是没想到那贱民竟敢躲开他的鞭子,陈鱼生怒气冲天,就要下马车重新抽出鞭子,那马车的纱帘突然有了动静,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探了出来,然后掀了纱帘,阳光层峦好似万道霞光都聚在马车上,琉璃璀璨耀眼,折射出点点晶莹的灿烂,那人的面容竟那样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一阵吸气声。
白衣锦炮,乌发束冠。
那马车里的人手持纤细骨架折扇,目光清远,隐隐冷厉绵延破碎至黑色的眼瞳里。
阿七看着马车里的人掀开白色纱帘,一时怔怔的忘记了逃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那人带着银色面具,遮住了另一边脸庞,璀璨耀眼的光线勾出坚毅的轮廓反出骇人的光芒,唇角抿成几近僵硬的直线。
天下人都知都知道睿王喜带银色面具,手持纤细骨架的折扇,折扇骨架每根皆用细细的玄铁打造磨滑,扇面打薄凝墨喷洒,无字画之风,自成风骨。
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睿王,那所有的人都跟着跪了下来,密密麻麻,福身叩首“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阵高呼声。
他的目光触及到那个瘦小又脏兮兮的丫头上。
眼眶里有未褪尽的惊惧还有未干的泪。
却像个傻子一样呆呆的站在那里。
跟那些跪地叩首的人格格不入。
“爷。”陈鱼生小心翼翼的开口,以为他是想教训那个贱民,连鞭子都送到了他的手中。
夏楚枫神色幽暗不明,眸光冷然轻扫跪地叩首的人群,并没有去接那鞭子,手指收了回去,纱帘也合上的紧密无风。
听得马车里传来声音“走吧。”
看来爷是放过了那贱民,陈鱼生冷眼看了阿七一眼,也不顾受伤的右臂隐隐渗出血来,吆喝轻驾着马匹离开大街。
留下跪地叩首的百姓们面面相觑,直到马车渐渐消失在视线,许久才敢扶膝站起身来。
阿七神思震然,刚才那睿王明明看见了她,原以为终究躲不过一鞭子,可是他竟然走了。
仿佛之前那句话只是她梦里的幻觉。
背脊的汗水在阳光下慢慢被蒸发,她这才用衣襟擦掉额间的汗水,抬起脚步转过身往胭脂楼走去。
“出去一趟怎么又变成了乞儿模样。”刚回到胭脂楼,阿七就看到了翠冰,最近她颇受小姐欢喜,整日在胭脂楼里进进出出,眉间神采飞扬,最近一段时日倒不曾为难她,可此刻见她这幅模样,翠冰的嘴角讥翘的勾起“买包酸枣也这么长时间,真是什么事情都办不好。”
她终究还是记恨着上次自打嘴巴的事情。
阿七跼蹐不安,抿抿唇,手指死死攥住衣袖,作势就要从翠冰的身边走过去。
这番举动无疑激怒了翠冰,飞快的拦住她,目光不善“这当成贴身丫鬟没多长时间,脾气倒见长了。”这样说着,手指却是狠狠的拉过阿七,狠狠的掐在她的手臂上,阿七吃痛,挣扎着想要摆脱她的束缚,却被她更加用力的掐住了手臂。
阿七脸色煞白,刚在大街上便被那男子鞭笞的泥块砸中,手臂怕是早就已经乌青,此刻被翠冰狠狠的掐住,她疼的咬住自己的嘴唇。
“不说话?”翠冰冷笑“刚进胭脂楼就跟个要饭的,现在还学会嘴硬不说话,今天要是不教训教训你,你眼睛不还得瞪到天上去了。”
阿七的脸色更白了。
胭脂楼静寂无声,竟然没有一个人出现在大堂里。
翠冰眯起眼睛,突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急急的向她怀里探去,阿七下意识的后退,那手臂比翠冰掐的快要断掉。
“酸枣呢?”
她问的咄咄逼人。
阿七缩了缩身子。
“酸枣呢?”
翠冰又问了一遍。
还是没有回答。
翠冰隐隐像是知道了什么,嘴角讥诮的弧度愈加明显“你竟然敢私吞。”
“我没有!”
像是被踩住了尾巴,阿七涨红着脸颊反驳。
“那酸枣呢?”
“酸枣…..”她的声音黯了下去“酸枣被我扔了。”
刚才那人鞭子就要鞭笞到身上,情急之下,将那一直护在怀里的东西朝他扔了过去,哪里顾得上去想那是小姐让她买的生津止渴的酸枣,后来那辆马车离开了,这才想起来酸枣被自己扔了出去,回去找哪里还有酸枣的影子,被马蹄践踏成一团烂泥。
身上除了带着买酸枣的铜板便身无分文,她只好空手又走了回来,却不想这么巧被翠冰碰上。
“你扔了那酸枣做什么?分明就是你把那酸枣给偷吃了,枉小姐平日里对你那么好,真是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
“我没有!”
阿七着急反驳翠冰的话,眼眶都变得红红的。
“呵。”翠冰冷笑,突然撤了掐她手臂的力气“我怎么忘了,之前你不是偷了馒头被我发现了吗,乞儿果然就是乞儿,永远改不了偷鸡摸狗的习惯!”
阿七被她的话噎住。
“怎么,没话说了?”翠冰重新掐住她的手臂“跟我去见小姐!”
“翠冰姐姐,我没有偷吃酸枣。”阿七死死反抓住她的肩膀,生怕她将自己拖去见小姐,眼泪都快要流出来“那酸枣是被我扔了那个赶马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