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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丢失道路 ...

  •   视线范围内只有纯白,周围的景象因掠过的速度过快而浮现重影,每一步踏在地面,都有高空之上的失重感,竭力控制才能让自己不在奔跑的途中倒下。
      直到一抹鲜红划过视线,钟皓天骤然停步,呆呆地看着亮着红灯的“手术中”三个字。
      与世界的联系重新回到身上,外界的声音涌入脑海,静谧的走廊上,除了他急促的呼吸声,只有一个声音。
      哭声。
      钟皓天终于注意到,一个女孩子正靠在手术室的门上,在哭。
      她侧对着钟皓天,垂着头,好像不用力靠着门,随时都会滑倒,压抑的低泣着。
      并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撕心裂肺,但那时不时泄露的哽咽,好像一把锤子把钟皓天空洞的平静击碎,心脏蓦然绞痛,钟皓天竭力控制才没让自己弯下腰去。
      两个女孩的家眷在他后面赶来,护士陪在一旁说明,王秀鸳一眼看到那个女孩,冲动地扑过去揪住她的领子:“你这人怎么开车的你……!”
      “讲点道理,”那女孩的声音疲惫而虚弱,“那两个女人冲到马路上来,我一点交通规则也没犯。”
      钟皓天还有几分清醒,拉回王秀鸳:“秀鸳阿姨,你冷静一点。”
      于靓顾不上这边的争执,急着问护士:“还有一个女孩子呢?”护士都被她拽的一个趔跄。那女孩子还挂着泪,漠然地说:“她只是昏过去了,在普通病房。”
      夏正松不放心地看了眼手术室,终究跟着妻女去探望另一个女儿。
      钟皓天见王秀鸳情绪不稳定,哄她去交钱,还有通知周淑媚,自己守在这里。
      手术室外只剩下两个人,女孩抬头看向钟皓天:
      “你是……”
      “我叫钟皓天,里面的是我的……妻子。”
      女孩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抱歉,但没有出声。

      两人谁都没有心力寻找话题,各自沉默着,“手术中”的红灯闪烁不定,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一秒万年。
      忽地有力的脚步声打破静谧,在医院长廊显得尤为低沉,钟皓天下意识转头看去,一个衣冠革履、气势迫人的中年人走来,身后跟着几个拿文件等物的年轻人,钟皓天一瞬间以为看到了电视剧里的场面,忽然鬼使神差地,他转头去看那个手术室门前的女孩。
      女孩目不转睛地盯着中年人,眼神是明明白白的绝望。
      中年人用一种不容违逆的语气说:“你的考试没有通过,按照约定,跟我走吧。”
      女孩尖叫:“我可以通过的!只要我去考了一定能通过!我……”
      “但是你没去成。”
      突然失去了争辩的力气,女孩跪倒在地,终于痛哭失声。
      中年人皱了皱眉,上前一步,伸手去拉她,钟皓天冲过去,拦在那女孩子面前:
      “你要对她做什么!?”
      场面一时诡异地静了,中年人用一种莫测的目光打量着他。
      钟皓天身后传来女孩子飘渺发虚的声音:“你现在不是应该恨我入骨吗?”
      钟皓天微微低头,用余光看着她:“那不是你的错,而且我也不能放任你被来历不明的人带走。”
      女孩怔怔地仰望他,然后苦笑:“……他是我父亲。”
      钟皓天一下怔住,惊讶地回头,来回打量这对父女。
      女孩子的父亲并没有多说什么,女孩子已经站了起来,轻轻说:
      “钟先生,谢谢你。”
      她绕过不知所措的钟皓天,走到中年人面前:
      “爸,走吧。”

      后来知道那个女孩的名字,陆州舟,是从警方的宗卷上。
      作为杨真真致死的那场车祸的车主。
      陆州舟没有再出现,笔录也是警方到她家去做的,露面的一直是她的律师。
      她并不是肇事方。路上的监视摄像头还原当时的情况,杨真真身上还带着未完全解开的绳子,慌忙拨开人群逃走,夏友善在马路边追上她,她们扭打起来,夏友善不小心跌到马路中央,杨真真跑去推开她,自己被撞。
      陆州舟的车速很快但还没超速,只是撞的位置不太巧,杨真真几乎当场就死了。

      王秀鸳发誓要把夏友善告到底,她背着两条人命的仇恨,不依不饶。钟皓天无力再管一切事情,把自己锁在屋里,拒绝外界的一切消息。
      他难以相信,当他终于下定决心,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他可以重新和真真在一起,真真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最后他还是被周淑媚骂了出来,哪怕他无比难过,但是他还必须负担着他母亲。
      妈养他到这么大,不能为了失去爱情就抛弃她。

      此时官司的事已经尘埃落定,夏正松夫妇拿出了最大的诚意去说服王秀鸳,最后起决定性作用的是杨真真救了夏友善这个事实。
      安安还是被夏友善接走了,她毕竟曾以为那是她的亲生儿子,一起生活了一年多。
      她的亲生父亲替她去做了牢,当她的家庭被颠覆,也放弃追逐钟皓天,安安已经是她仅所拥有的。
      周淑媚虽然不舍,但看到夏友善性情大变的平和,还是把安安交给了她。他们一起去了另一个城市,只会时不时发些照片给钟皓天。
      没有了真真,钟皓天一个人撑起公司,忙得团团转,把全部心神沉浸入工作中渡过了最痛苦的时候,然后,就慢慢恢复过来了。
      失去杨真真,钟皓天会活得很不快乐,但终究不是没法活,他曾经也决定过要娶真真之外的女人,那时候就有心里准备,一辈子……也就这么过。

      两年的时间,公司发展越来越快。钟皓天接到了第一个国际性的工作。
      这次合作对象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龙头企业,跨国公司陆氏,对方的主事是陆家的千金。
      钟皓天忽地有点恍惚,想起夏家的千金。
      真真死后,他已经和夏家完全没有联系了,经历了那两个女孩子的纠葛,妈对他也放松了很多,不再催他上进复仇,不再逼他娶什么样的妻子。
      这次只是一个前期的大概商谈,双方主管见一下面,钟皓天推开会议室的门,桌前坐着的女子闻声抬头,目光相对。
      钟皓天惊得几乎后退一步:“是你……”
      她睫毛微微一颤,轻声道:“是你。”

      钟皓天。
      陆州舟。
      两个人看着对方,默然无言。
      半响,陆州舟才开口:“我想今天我们都不会有心情工作了,” 她合上文件夹,“一起喝一杯吧。”

      两人坐在员工咖啡厅,许久都没有说一句话。
      钟皓天心神不宁,陆州舟倒好像真的只是想喝点东西。一杯咖啡喝完,钟皓天终于忍不住问:
      “两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州舟头也不抬,慢慢搅着杯中咖啡:“你没有从警方那里拿到记录吗?”
      钟皓天说:“我不是说她们,我是说你。”
      陆州舟动作一顿。
      那一天钟皓天有多绝望,没有人比他自己清楚,所以他也完全明白,那天陆州舟流露的沉痛,那是走投无路的悲怆。
      这两年间,他很少想到过去的事,因为无论甜蜜的苦闷的挣扎的记忆,都以悲剧结束,但每一次,也都会想起那个女孩子。
      话一出口,钟皓天才想起他和陆州舟终究只见过一面,又后悔起自己的突兀。
      陆州舟并不介怀,凝视着杯中咖啡,慢慢地说:“我想当小提琴家,爸想让我继承家业。那天有一个国际小提琴大师,愿意在回国前给我一个机会,如果我通过考核,就可以成为他的学生,跟他到维也纳去。爸跟我约定,如果我没通过,就乖乖回家管理公司,这辈子都不要再跟他提拉琴。”
      钟皓天那天就猜到她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却没想到重要到决定了她的一生,顿时觉得狼狈不已:“……对不起。”
      陆州舟抬眸:“又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钟皓天无比疲惫地低下头去,十指交叉捂住额头,“友善是因为我才会那么疯狂,都是我的错……”
      杨真真因他而死,夏友善因他而堕落,两个韶华女子,还有那个他未曾谋面就夭折的孩子,这些都是他必须背负的罪。
      陆州舟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夏友善,是当年活着的那个女人的名字。
      她只记得杨真真,平生第一个因她而死的人,其余的她就实在没有精力了,之前在文件上看到钟皓天这个名字也只是觉得眼熟。
      她忽地说:“不介意的话,我想听听你故事。”
      钟皓天有点意外地抬起头,陆州舟看起来不像刨根问底的人。
      陆州舟讽刺地一笑:“听到别人比我倒霉或许能让我开心点。”
      钟皓天知道她说笑,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正要开口,陆州舟摇摇头,拎起包:“不是今天。”

      回到家里,钟皓天才觉得强烈的空虚失落,从他在幸福地产主持的那期房落成之后,一年多的日子太惊心动魄,也太让人疲惫,他生命里最热烈最鲜明的东西似乎都在那段时间里耗完了。
      这两年他的日子静得如同止水,但那些记忆措不及防又被推到他面前。
      终究都已经过去了,钟皓天收拾精神,第二天继续工作。
      皓天置业和陆氏的合作展开很顺利,钟皓天与陆州舟虽然私人关系尴尬,工作倒很默契合拍
      他们每天下班后一起去喝一杯,咖啡、茶、或者酒,聊聊天,钟皓天慢慢讲他和杨真真夏友善的纠葛:从两小无猜到青梅竹马,从英雄救美到久别重逢。
      三个主角都已长大成人,齐齐到场,于是大戏开幕。车祸、失明、恶婆婆、私生子、上一代的纠葛、这一代的隐秘、陷害、绑架,青春言情小说的要素几乎全具备了。
      但结局不是破镜重圆,而是戛然而止。
      失掉了女主角,从此这出精彩的剧目定格在最后一回,没了终场。

      听到那场车祸的结局,陆州舟总结:“你的两个女人争风吃醋,断送了我一辈子。”
      钟皓天眼圈早已红了,眼里怔怔的带泪,听到这句话,脸色一白,像骤然被捅了一刀。
      一看到钟皓天的表情陆州舟就后悔了,这些天她已经知道钟皓天的性格有多认真,而且很有现代男人罕见的绅士精神,把错误都往自己身上堆。
      她揉揉额头:“我开玩笑的,说的好像我现在活的很糟似的。”
      钟皓天摇了摇头,他明白陆州舟的意思,衣食无忧就真的快乐吗?被迫放弃的自己理想,和灵魂被斩断无异。
      这件事里面,终究陆州舟是最无辜的受害者,她也没那么心胸宽大,要去绞尽脑汁地安慰钟皓天,索性也闷头喝酒,越喝越觉得悲哀,好一出狗血大戏啊,但这关她什么事呢?
      这天陆州舟第一次喝醉。
      钟皓天虽然也闷头喝,但动作慢,喝得也少,倒还清醒,他试着叫了叫陆州舟,没叫醒,好在记得她说过自己住址,开车把她送回那栋两层小别墅,又从她皮包里找出钥匙进了门。
      一路顺利得不得了,钟皓天无奈,陆州舟实在是太不设防了点。
      小别墅显然只有陆州舟一个人住,房子摆设简单,冰箱里空空如也。
      钟皓天帮她脱了外套,安置在床上,出门买回胃药放在桌上,开火煮了醒酒汤,顺手又做了第二天的早餐,温在锅里,最后定好闹钟,才离开。
      先是单亲家庭照顾母亲,后来结婚一年照顾失明的妻子,这些琐事他倒是做的轻驾就熟,无比顺手。

      第二天上班再见,陆州舟见到他也不尴尬,大大方方地道谢。
      原本钟皓天觉得突然太亲密的一丝别扭就消散了。
      见识过她生活简陋,钟皓天便很难放下心,怎么说他们现在也算朋友,钟皓天不再让她喝太多酒,晚上开车送她回去,有时还帮她做晚餐和宵夜才走。
      一期工程结束,大家一起出去庆祝,这么多年钟皓天还是学不来太合群,再说他身为老板也不用和下属打成一片,提早开车送陆州舟回去。
      终究是庆功会,他都被灌了几杯,陆州舟却是天边的那种豪门骄女,例行互敬完了,都没人敢去向她敬酒。
      钟皓天第一次意识到陆州舟在旁人眼里的形象,但看着因为在酒会上没吃饱和他一起站在路边烧烤摊边等宵夜的女子,又觉得她只是有几分孤僻而已。
      吃完陆州舟还想打包点当明天早餐,钟皓天知道她一个人住不想做饭,但一大早吃烧烤伤胃,便又额外绕路带她到正经点的店里去买。
      陆州舟等待的时候,钟皓天到旁边的小店去买了奶茶,递给她:“你刚才喝了酒又吃辣的,小心胃受不了。”
      陆州舟接过热奶茶捂在手里,默然低头,忽地轻声说:“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钟皓天已经转身去开车了,没有听到。

      钟皓天回家已经颇有些晚,周淑媚早已睡下,倒是第二天早上吃早餐时,周淑媚问他,这次是不是合作很顺利。
      工作确实很顺利,但周淑媚一向不管他工作,钟皓天有点莫名:“妈,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周淑媚笑道:“哎呀,我儿子我还不知道,你最近看着轻松多了。”她有些唏嘘,“工作努力是好事,但也别太过了,你这两年总是太忙,我又不懂,不敢乱管,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办公司真的压力那么大,看来总算是上了正轨了。”
      钟皓天这才明白妈一直为自己担心着,顿时有些暖意,又有些歉然。
      其实他之前没有多想,被周淑媚一说,就自然而然明白了。
      他不愿意去想真真,但她总是在他心里,最激烈而纠葛的那段时间还不到两年,真正做夫妻还不到一年,但他已经和真真认识二十多年了,真真的存在几乎贯穿他的生命。
      突然之间被挖掉这么一大块,钟皓天却将伤痛全部掩了下去,深深埋在心底,一日日溃烂,生活得宛如行尸走肉。
      直到对陆州舟说起,一点一滴,一丝一缕,纵然疼,全部说完,也像松了口气。
      伤口挖开,才能愈合。
      他不知道陆州舟是不是一开始就这么打算,但总是很感谢她的。
      钟皓天对周淑媚笑了笑:“我……交了个新朋友。”

      钟皓天从小到大的朋友都不多,所以周淑媚听他这么说很高兴,催着他多和朋友相处。
      周末被周淑媚从家里赶出来,钟皓天哭笑不得,终究还是去了陆州舟家。
      他在外面按响门铃,门被主人遥控打开,一段优美的音乐飘了出来。
      钟皓天怔了怔。
      陆州舟的志向是小提琴家,自然喜欢音乐,但钟皓天和她的相处里从未见她接触音乐,连放曲子都没有。
      他听出来这是小提琴的乐声,循声走上二楼,阳台采光很好,陆州舟独自伫立,闭着眼睛,在阳光的笼罩下拉琴。
      钟皓天对声乐并不敏感,更让他动容的是陆州舟流露出来的倾醉,表情静谧,眉眼温柔,随着手指的动作,光线在圆润的指甲上跃动。
      一曲终了,陆州舟放下琴,看向他。钟皓天有些惘然:“你还在拉琴。”
      “当然啦,我一辈子都不能放下它。” 陆州舟低头看着琴弦,难掩怅然地说:“越来越业余了。”
      钟皓天又想道歉,还没出口,陆州舟已经再次架起琴,道:
      “嘘,闭上眼睛。”
      不知名的乐声从她指间流淌,钟皓天依言阖眸,站在原地,静静地听。

      晚上钟皓天下厨,两人一起吃了晚饭,陆州舟的家里有小吧台,陆州舟给他调酒。在一起喝点什么然后聊天似乎已经变成他们相处的常态了。
      把一杯漂亮的鸡尾酒放在钟皓天面前,陆州舟才问:
      “怎么今天突然想起过来?”
      钟皓天苦笑:“被我妈赶出来了,让我多和朋友相处。”
      陆州舟深以为然,喝了口酒,说:“你确实太孤僻。”
      到这个年纪,没几个同性朋友,经常一起泡吧运动谈女人的男人,真的很少见。
      钟皓天呐呐道:“我不擅长和别人相处。”
      陆州舟干脆地说:“骗人。”
      钟皓天摇头,流露几分落寞:“是真的,我存心想接近或者讨好一个人的时候,可以和对方相处的很好,但我不知道怎么和朋友相处。”
      陆州舟侧头,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钟皓天把酒一饮而尽,接着说:“除了真真,我从小和她一起长大,和她在一起做任何事都是自然而然的。”
      话题转到这个女子身上,陆州舟安静下来。
      “我从小就很喜欢真真,好像理所当然一般,她该成为我的女朋友,然后是妻子,中间发生了很多波折,我几度走偏,几乎回不了头,后来我以为一切终于能回到正轨……”
      “我很清楚那种感受,”陆州舟低声说:“没有路可以走了。”
      这句话直接戳中钟皓天心里最深的地方,他的痛苦无所遁形,但并不狼狈,他前所未有地明白,他和陆州舟有多么相似,多么接近。

      钟皓天主动到陆州舟家拜访的时候多了起来,看到她拉琴的机会也多起来。
      纵然外行人耳里听不出来,但陆州舟的技巧确实一直在退步,这就像她的伤疤暴露在空气中一样,如今她只会在钟皓天面前练琴。
      这种时候对钟皓天并不怎么好受,他看到她拿琴就充满负罪感。
      他断送了一个女孩子的梦想。

      两家公司的合作早已经结束,他们的私人关系却越来越好,周淑媚慢慢也知道了儿子口里的朋友是个豪门千金,钟皓天看得出周淑媚很有几分意动。
      前车之鉴不远,周淑媚没敢明着说什么,但终究旁敲侧击了几句,一次还说,陆州舟没有夏友善漂亮。
      其实这时钟皓天才发现,他女人缘真的很不错,遇见是总是漂亮又有才华的好女孩。
      相由心生,夏友善美得相当有倾略性,陆州舟相貌不如她,却更有矜贵淡然的气度。
      而且,陆州舟不喜欢笑。
      其实不只是笑,她的情绪很少外露,那次她喝醉,脸颊晕红,眼圈也是红的,眼里含着泪,终究没有落下。

      当天去陆州舟家喝酒,钟皓天不知不觉喝了许多。
      钟皓天的悒郁流于言表,陆州舟只当他遇见什么烦心事,不去问他,自顾自拉琴。
      优美的琴音入耳,却渐渐像细细的利刃,钟皓天醉得厉害,心防越发脆弱,猛地扑过去:
      “别拉了!”
      陆州舟措不及防,跌到地上,小提琴脱手摔出去,好在家里铺了地毯,人和琴都没摔坏。
      钟皓天这一摔也没摔醒,却是已经醉得神志不清,趴在陆州舟怀里,不停地哭:“对不起对不起……”
      陆州舟始知钟皓天竟然自责到现在,低头看着怀里的钟皓天,一时又是怜惜,又是气恼,又是无奈……又是感激。
      一个人所受的委屈,总希望有人记着,希望有人心疼。
      但是钟皓天这个傻瓜……为什么总要把过错背负在自己身上。
      她索性也不站起来,问钟皓天:“你在讨好我吗?”他对她这样好,只是出于愧疚吗?
      钟皓天只一味哭,喃喃的道歉。
      陆州舟叹了口气:“看来真的是在讨好我。”
      这次钟皓天听了进去,怔怔地看着她,摇了摇头:“我想照顾你……”
      陆州舟心里一震,又诞生出些希望来,但稍带讽刺地问:“替你的爱慕者赎罪?”
      钟皓天似乎听不懂她的话,茫然地看着他。
      陆州舟也不气馁,继续问:“你对我怎么看?”
      钟皓天沉默好半响,在陆州舟以为他仍然没有听懂时,才低声回答:“跟我一样……”
      陆州舟心里一动,轻声问:“同病相怜吗?”
      一句接着一句,她是非要刨根问底,得出个理由。
      钟皓天涣散的视线终于稍微凝聚了些,凝视着她的脸,温柔地说:“我想对你好一点。”
      陆州舟突然眼眶发热,她想要问出来的事情,语言根本表达不出来,在眼泪掉下来之前,她俯身吻在钟皓天唇上,钟皓天似乎惊了一下,但神智很快再度被酒精夺走,回应地抬手抱住她脖颈。

      钟皓天醒来时头痛欲裂,艰难地扶着头坐起,被子从身上滑落,他一瞬间就想起昨晚发生的事。
      如遭雷劈,没有更适合形容他此刻情形的词了,钟皓天捂着额头,被苦涩和自我厌恶淹没。
      他竟然又做了这种事。
      他的动作惊动陆州舟,陆州舟睁开眼,脸颊上还残留着红晕,脖颈上的吻痕无比刺目,钟皓天低头看着她,轻轻说:“我们结婚吧。”
      陆州舟拥着被子坐起来,半响才说:“你想负责?”
      钟皓天没回答。
      沉默半响,陆州舟答应了。

      两人各自穿好衣服,陆州舟问:
      “身份证有没有带?”
      钟皓天微微睁大眼睛,预感到她要说什么,迟疑一下,回答:“有。”
      陆州舟说:“你回去洗澡换衣服,拿上户口本,我们民政局门口见。”
      即使有所预料,钟皓天还是惊讶了:“现在?”
      陆州舟平静地反问:“不然呢?”
      既然决定要结婚,证书确实只是是形式而已,钟皓天回答:“好,你等我。”

      钟皓天回家,周淑媚不在,他草草地洗澡换衣,找出户口本,低头凝视了一会儿,转身出去。
      结婚证办的非常顺利,转眼之间,他们就是合法夫妻了。
      陆州舟是自己打车来的,自从钟皓天开始送她回家,她就很少自己开车,早上上班都是包月的出租车送她。
      习惯性开车将陆州舟送回家,钟皓天蓦然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办,现在他是陆州舟的丈夫了,当然跟以前有所不同,但一天之前还只是朋友,连男友的过渡都没有。钟皓天蓦然想起,他妈这边也就算了,陆州舟的爸爸那边又会如何?他的这个提议实在糟糕。
      他不由自主看向陆州舟,她为什么答应这么仓促的结婚?
      钟皓天知道陆州舟喜欢他,一醒来就知道了,上一次床不代表什么,但他清楚的记得醉后陆州舟的那些问题,陆州舟想从他口里得到的是一个明示,他对她好,是发自内心的照顾,是对杨真真一样,自然而然的喜欢。
      陆州舟见他迟迟不动,向他看过来:
      “你在想什么?”
      钟皓天声音有些沙哑:“我觉得我混蛋。”
      他低着头,额发垂下挡住了视线:“我曾经以为会爱真真一辈子,但是只过了两年……”
      钟皓天从来都不是真的懦弱,也不是优柔寡断,只是对抗和选择总发生在他所爱中间。
      在杨真真和夏友善之前,他从头到尾都明白自己爱的是杨真真,现在他明白自己喜欢陆州舟。
      他不是滥好人,不会因为夏友善犯的错一直折磨自己,当他越来越为陆州舟夭折的梦想痛苦,就应该明白,他爱上她了。
      当男人认为对一个女人有责任时,才会觉得愧疚。
      陆州舟笑了一声:“亲爱的。”
      她侧身,拨开他挡住眼睛的头发:“我们都要从过去里走出来。”

      之后钟皓天下厨,补上早饭,两人在客厅里商量婚礼。
      钟皓天表达了对陆州舟家世的忧虑,陆州舟干脆地道:“我的婚事我可以自己做主,这是爸爸给我的,”她短促地笑了一声,“补偿吧。”
      这个话题她已经不像最初说到那样痛苦,反而向钟皓天玩笑道:“这是我的梦想换来的,你不是觉得对我歉疚吗?那么就这样吧,赔给我一辈子。”
      “不,”钟皓天认真地摇了摇头,“我不希望这只是补偿。”
      他放下笔,郑重地看向陆州舟:“你说的对,必须从过去里走出来,我想重新开始。”
      钟皓天拉住她的手:“请给我个机会,让我爱你。”
      陆州舟对他蓦然的表白有些惊异。
      钟皓天从容而平静地继续说:“鲜花、下跪、戒指、婚礼,我都会补上。”他握着陆州舟的手,轻轻吻了吻她的中指。
      然后他抬起头问:“现在这些都没有,你为什么愿意嫁给我?”
      “我本来正打算开始追求你,”陆州舟嫣然一笑:“我想对自己好一点,总不能抱着已经死掉的梦想陪葬。”
      所以他醉后那句话那样打动她。
      陆州舟长舒一口气:“我怕节外生枝,你的故事太精彩纷呈了。”
      钟皓天想说什么,陆州舟摇头制止了他,钟皓天便也不想辩解了,以前的事都是他一字一句说给陆州舟听的,多说没什么意思。
      陆州舟突然说:“你还没有叫过我的名字。”
      钟皓天一怔,再想却的确如此,他们的关系终究变得太快了一点。
      凝视着陆州舟,他喊了一声:“州舟。”
      陆州舟也轻轻应了一声:“皓天。”

      于2012.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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