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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4.惊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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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议婚进行得十分顺利,双方商议待尽快完成纳采、问名等诸般事务之后,淮国便将正式遣出迎亲使者。
后为宾主尽欢,卫贤抛出诸多家常闲话,楚灏便提及南淮的风物人情,他词藻虽简洁,却言之有物,如述春秋史实,令听者心无不心向往之。
卫逸似乎大有兴致,任他侃侃而谈,自己则谈含笑倾听,偶尔遇上自己感兴趣的,便细致相询,楚灏亦耐心解释,时光便在融融笑谈间倏忽而过。
然卫贤听他二人你来我往,觉得备受冷落,众臣看在眼中,神色各异,心下颇为不悦,脸色自然不会好看。问梅亦觉得索然无味,微一沉吟,便转眸含笑向楚灏举杯,徐徐道:“淮王讲了一晚的故事,似乎冷落了永宁公主,她可是您未来的新娘啊。”
楚灏闻言一怔,自然而然地抬眸相视,他何等聪明,仲孙问梅虽笑语晏晏,他还是自那双灵透的眼睛中读出了隐含的幽怨,其中深意,心下了然。他扬眉一笑,不着痕迹的移开目光,转而凝视卫悠,满眼温柔之色,微笑赔罪。
岂知卫悠只漠然地瞟他一眼,然后无动于衷地品尝眼前的诸般美食,诚心赞叹,仿佛在她看来,这案几上的一食一器远比他更有魅力。待食入一口“松鼠鲤鱼”后,拍手赞道:“古语说得不错,‘河中得上龙门去,不叹江湖岁月深’,难怪古人赞鲤鱼‘为诸鱼之长,为食品上味’果然鲜嫩无比,再经过大厨烹饪,鲤鱼、松鼠二者美味相辅相成,浑然天成,毫无堆砌雕琢的生硬之感,天然雅致,真是妙不可言啊。”
问梅眉头皱起,淡淡道:“永宁妹妹还是这般爱食鲤鱼,爱使小性子,淮王须得多多包容才是。”
“淮王陛下是在生我的气么?”卫悠放下银箸,面向楚灏,长而卷翘的睫毛如羽般轻轻颤动几下,然后垂下,半掩住眸心的明亮笑意,神态略见几分娇憨之气,“你听,我那温柔可亲的嫂嫂都在替你抱屈了。”
他下颔微扬,勾了勾唇角,有意无意地瞥一眼问梅,再视卫悠,朗声大笑,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绽放在流转不定的空气中,以一种异常温柔的方式回答:“我喜欢公主的小性子。公主率真而坦白,喜欢便是喜欢,不开心便是不开心,从不违心掩饰,在我看来,别有一番动人的气韵,我又怎会生气。”
于是,她微笑:“皇嫂多虑了,你瞧,淮王一点都不生气。”
问梅闻言眉头紧蹙,显然被他的话刺痛了,一时之间神思飘得很远,关于与他相识的点滴记忆均在心底无边蔓延,突如其来的伤心之后只余酸涩的味道,心便冰凉。
她想,他到底开始触摸心中真实的感觉了,这项认知却令她感到悲哀。
卫贤凝神留意她的表情,不出所料地捕到她瞬间的迷惘,不觉在心底叹了口气。
待察觉丈夫与群臣的目光有异时,她笑容略为凝固,但转瞬便悄然无痕地将心底萌生的怨意弹去。水眸升雾,但仍坚持温婉浅笑,甚至不见那笑容有一丝僵硬:“妹妹玩笑了。”
将不利于已的暧昧转为展示风度的坦然,素来是她的强项。
楚灏明显感到二女的锋芒争峙与已有关,他垂目,不让眼睛透露悸动的情绪。卫悠流溢出的灵动鲜活气韵是他不曾认真体味过的,她的美,仿佛空山新雨的诗境,可惜他曾经仅用了眼睛来描画。
相较之下,问梅倒似缺少了这种生气,美则美矣,只是更象是一卷古画中的仕女。
卫贤看向弟弟,“对了,秀玉最近排了什么新舞?”
“新舞名唤‘踏谣娘’最初传下是男扮女装,且行且唱,每唱完一段,配有帮腔。现经秀玉重编,清一色皆为女伎,并增添有滑稽脚色、角抵等,倒是十分有趣。”
“那便请淮王观赏罢。”
宁秀玉闻言出列行礼。
楚灏目光转向宁秀玉,含笑道:“昔日在贵国停留时,屡闻宁坊主大名,可惜始终无缘得见,当真是憾事一件。今日有幸一睹坊主新作,实属生平快事。”
卫贤笑言:“淮王精于音律,天下知闻。与秀玉相比,相信亦不遑多让,有淮王指点一二,这是何等荣耀,何等的福份。”
宁秀玉神态恭敬:“淮王陛下天姿极高,奴才何德何能,敢于陛下争辉,还是请淮王陛下观赏‘踏谣娘’吧。”双掌一拍,几名年青美貌,体态轻盈,华韵天成的舞姬立刻翩然旋出,伏地行礼。
问梅忽然轻抿嘴角,眼神中满是妩媚之意,“淮王陛下既有此高才,不妨此刻献上一曲,又何必让秀玉的新作献丑于前呢。”顿了顿,秀美的眼睛投向隐于众多美姬之后,尚不知风暴逼近仍专注于美食中的卫悠,充满玩味地笑了笑,“永宁妹妹乃是秀玉的高足,若能和乐起舞,岂不成为一段传诵千古的佳话?”
众臣闻言,皆哄然拍手叫好。
卫悠明知她故意挤兑自己,也不着恼,反而似笑非笑,点头应允,然后盈盈起身,优雅地整理稍显折皱的衣裙,后面向楚灏,唇角微微上扬,“淮王陛下,永宁已准备好了,请吹奏乐曲。”凝目望着尚在怔忡中的他,轻启红唇,柔柔吐出宛转的语音,似春风拂面,和熙之极。
恍惚中,耳边似乎传来燕臣称颂自己的华丽之词,楚灏心下冷笑,始终保持着仪态端坐,目光瞟向嘴角噙笑的卫逸,想必此刻的奉承之词在赵王听来,定然觉得可笑之至。
“好。”别人越不屑,他越要为之。楚灏不假思索接过宁秀玉呈上的玉箫,微微含笑,修长的手指按住玉箫,缕缕柔婉之音便自他指间逸出。
乐声一起,彩衣翩迁的美姬便随乐起舞,长袖甩动间,飘出脂粉香气,薰得人心神俱醉。而她则原地静默,仿佛不为所动。
众人正面面相觑之际,她的身子忽然轻轻一晃,呼吸越来越急促,光洁的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便在她神思渐渐恍惚之际,楚灏觉察到异样,心中乍起的惊惶令他忘了一切礼仪,倾前扶住她即将软倒的身子,甚至在行动之后他亦未有意识到自己欠缺礼数的唐突。
“怎么了?”她苍白的脸庞令他全身一震,敛眉深锁,俯下头,迎上那张清艳的脸庞,四目相对,鼻尖相触,唇间距离不过半寸,她的呼吸仿佛支离破碎,已自急促变为沉重。他不觉大骇,转首回顾卫贤,厉声道:“唤太医,快!”
如此变故卫贤显然尚未准备,已怔在那里。卫逸反应奇快,嘶声命道:“速传太医。”殿上一片混乱,在众臣惊惧莫名的呆状下,一名机灵的宫人忙魂颠颠领命去了。
她忍痛不语,身子轻轻颤抖起来,终于,在他惶然的注视下倒卧于地,他立即弯腰将她抱起,急问:“小悠,你那里不舒服?”
一股刺目的深红色液体自她唇角流溢,顺势溅落在他的衣襟之上。他刹那愣住,轻抚上她弧线美好的唇瓣,举掌细看,殷红是血,手便毫无预警地颤抖起来。
她意外的没有抗拒他的触碰,只微微摇了摇头,勉强嫣然一笑,忍痛蹙眉,“我记得这曲子。”那独有的气息自他唇畔擦过,更显几分哀绝的暧昧。“四年前,你为我吹过,只是……为我!”
为不泄露眼底的慌乱,他闭目,轻轻道:“是,我只是为你,因为你喜欢。”再睁眸时,水光溢出,清透如清晨的一颗朝露。
她吃力地颔首,叹息:“我已是很小心,很小心了……可还是……鱼……”她缓缓闭上眼睛,毫无选择地依偎在他怀中,仿佛睡去。这一刻,那幽幽的、倦怠的叹息如魔音,在他耳边回旋不绝。
他猛地将手中玉箫掷向殿角,“砰”地一声砸得粉碎,再以双臂搂紧她,悲伤地将脸贴上她的额,连连唤道:“太医,太医!”
问梅正待上前,他蓦地转眸,定定望着她,怒极的目中泯灭了起码的温度,那是她从未见的狠意,仿佛深寒。
她心痛如绞,却不退缩,可是他却不再看她,只依于卫悠身上,面上水光越见明显。因此,她的眉尖掠过一缕若有似无的委屈。
他,怀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