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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6.解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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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卫悠累了,捶打洛少谦的拳头渐渐无力垂下。
“很晚了,我要回宫了。”
他点头,什么也未说,其实,此时此刻他真不知该说什么 。
她举袖拭泪,似乎对他的“无动于衷”很是恼火,哽咽着,狠狠道:“威远候,你的心思似乎应放到神羽营的军务之上。”
“威远候”何等耀眼的封号,大燕国境,莫不以此三字为荣,但在她口中轻易地掷出,却隐有三分讥诮之意,令他备觉难堪的同时,心如利刃刺透。
“多谢公主提点。”他眉毛一扬,牛脾气也冲了上来,唇角僵硬地牵动,略略欠身应道:“臣自忖今日行事欠妥,后日必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洛少谦清泠的声音顿时令自由流动的空气陷入一片死寂。
当易闲闲步出时,只见两人都沉默着,睁大眼睛互瞪着对方,各不相让,在夜色中对峙着。他几乎怀疑自己是否介入了两个小孩子的斗气玩闹之中,不觉莞尔。她此刻微抿红唇,含怒的模样与片刻前的凄然欲绝对比起来实在灵动多了,因而他仍目不转睛地端详她,不时啧啧赞叹,见她怒目视来,更是浅呈笑意。
易的笑容在卫悠看来格外刺目,她不假思索,伸臂便去拨洛少谦悬于腰际的长剑,恨恨骂道:“我要杀了你!”
但怎知洛少谦身形一晃,令她扑了个空。
“洛少谦,给我剑。”
“公主,两国交战尚有不斩来使的说法,何况圆沙与我大燕才立盟约。”洛少谦按住她即将触及的剑鞘的手,定定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道:“四年前,公主因任性之爱,掀起一场风波,难道今日还要以任性之恨重掀相同的风波么?”
她悚然惊觉,看他的目中闪着奇异的光,一排如编贝的细齿狠咬下唇,显是拼命抑制心中的忿恨。因而她奇异地静默,俏立须臾,然后身子一漩,高声唤道:“素心,素心,随我回宫。”
“禀公主,素心正在厨房等商嫂的醒酒汤呢。”
远处候着的侍女不用洛少谦吩咐,自动分为两拨,有边答边上前侍候的,有绕去厨房催促的。
不消一盞茶的功夫,素心捧着一只青花细瓷碗出现。
她担心公主扶醉晚归酿祸,要知大燕开国之初虽风气严谨,但经历几代明君共创治世,加之卫恒登基的铁腕治军,国力已达鼎盛,思想文化空前开放,出嫁或是未嫁的公主任何寻欢作乐的行为,都是被默认许可的,只要自己能够谨慎小心,不被流言所困扰就行了。前朝至今亦有几位风流公主喜欢男色,朝野上下不过议论一时,当作韵事笑谈而已。然她所侍候的永宁公主却不可同日而语,听说公主幼时虽骄纵而愉悦地住在皇城的深处,却喜欢乔装出游,在市集上溜马踏街,从那些闹成一团的人群中感觉平民热闹而简单的生活气息。待公主渐渐成长之后,她的任性更以一种惊世骇俗的方式宣告天下,令朝野上下为之侧目。
侍候这样的主人,自己必要打点十二万分精神,宫中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眠月宫呢,稍有差池,便有性命之忧,因而她急切地寻到厨房,趁公主休憩之时催促商氏赶做一碗醒酒汤。但见公主酒醒,立即喜上眉梢。
“扔掉它,回宫。”
素心那敢怠慢,立刻将醒酒汤连碗一并扔掉。
“呯”地一声脆响之后,碎片四溅,素心扶着含怒的卫悠款款离开。
洛少谦沉吟片刻,命侍女取来美酒,与易坐下对饮。
其间两人各抒胸意,纵论古今战役,均觉对方见识不凡。待易笑言二人是在仿效古人青梅煮酒时,洛少谦双眸一亮,微微抬颌,示意侍女为易斟满杯中酒,心照不宣地迎上他的目光,然后气定神闲地接道:“这话不差,能与精通汉学的圆沙六太子纵论战史,确是人生一大快事。”
“哦。”易挑眉点头,饮下这杯酒,却似并不意外,只笑道:“候爷的消息来得好快呀。”
洛少谦淡淡答道:“永宁城中不乏西域商旅,我对圆沙六太子贺术易的盛名早已有所耳闻,对阁下也异乎寻常的关注。在此之前,我对你的印象仅仅始于几位西域商人的简单描述,但那日校场上,阁下的相貌气势已印证了我的猜测。”话说到此,眼神逐渐冷酷,这原是他的平常惯有的表情,但在贺术易看来,却是夹带着战场上的肃杀之气。
“我敬阁下英雄了得,但却不知阁下竟然对一素不相识的柔弱女子行此卑劣行径。”
贺术易右手慢慢转动空无一物的酒杯,目光仍落于洛少谦脸上,悠悠道:“候爷怎知是素不相识?那夜之前的十余天里,我几乎每天都会见到她,常常听她提到两个人,一个是楚灏。另一个则是你,尚未横空出世,却注定要担当起燕军战神之名的洛少谦。”
他目中隐蕴的浅淡笑意有难以明辩的戏谑,漂亮的修饰辞句并未让洛少谦觉得有受褒奖之感。洛少谦懒得细品他言辞与表情中的不甘,挑眉以问:“永宁公主似乎并不认识你?”
“不错,她不认识我。”贺术易眼中闪过一丝自嘲的涩意,答道:“在广袤而苍劲的大漠上出现的她眼中充溢着文明之邦天潢贵胄的优越感,除了伴在身边的俊美皇子与被俘的燕军士兵之外,她从不留意他人。”
眸光随他的话语逐渐幽暗,一缕带着春意的桃花香气压过浓郁的美酒气息,倏忽袭入鼻端,竟然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心便这样痛了一下,洛少谦迟疑了片刻,问道:“她曾踏足圆沙?”
贺术易仍反复把玩那只酒杯,并有意无意地略舒展身子,目光仿佛漫不经心,神态悠然:“那时的她仍是骄纵,高傲倔强是她最自然的姿态,不过却那样勇敢,那样喜欢承担,那样爱与人打赌…………或者,永宁公主注定便是上天的宠儿,我从未见她输过?”
贺术易忽然起身,面向灯光摇曳处,那里有桃枝婆娑,朵朵花儿随风而舞,脑海中顿时浮现恬才卫悠的明媚容色,当真是人比花娇,但那傲骨,却又宛如凌寒傲雪的红梅,分明只是一个女子而已,怎会有如此截然不同的两种风貌,既矛盾又出奇地协调。不觉有些怅然失笑,低低道:
“那年初春的大漠美丽辽阔,无垠的浅碧草浪中间或点缀着几朵星星似的野花。我圆沙的重镇—迦楼城仍如往年一般牢牢伫立在大漠之中,坚若磐石。几只游隼自天际划过,盘旋于顶,偶尔发出几声鸣叫,与关中喧嚣的人声相合,显得格外苍劲。
我策马奉命视察位于北门的营地时,忽然眼前掠过一片耀眼的缤纷,尚未反应过来时,战马已然受惊,发出一阵激越嘶鸣。而马蹄落处,踏破了早已静卧尘上的纸鸢。
不知何时,城墙上探出一张明艳绝伦的面庞,正对着地上的纸鸢蹙眉,那灵动的美丽仿佛一道含露霓虹,升起在苍凉的大漠,映得幽暗冰冷的城墙瞬间光彩夺目。
可惜,她眸中只有残破的纸鸢,只看了一眼,便离开了护墙边,完全无视我的惊诧。属下告诉我,她是前来结盟借兵的淮太子新婚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