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凡世

4、（仙四）前尘过往

　　“师妹，走吧，这废墟有什么好看的，已经存在了上百年了。”一身青衣，手掌上托着个罗盘的男子招呼道：“我玉英派一直以来最为精通的便是天机推演之术，这琼华派百年之前，虽是昆仑八派执牛耳者，剑修之术名震天下，然天道轮转，早已化为废墟，成为过去了。”
　　良玉点点头，指尖点了点自己手中的铜钱：“益清师兄说得是，师妹只是感慨天地之大，光阴流逝，盛衰之道，非人力能测。如今两百年过去了，昆仑八派，只余其七。而注重剑修一途的，也就只剩下天墉城了，而听师傅说，天墉剑道，却是远不及当年琼华，我不禁好奇，究竟是何种剑势，能让人推崇至此。”
　　相隔了两百年的时光，恐怕世上，早已无人再提及琼华派了。天火落下，楼宇冰封倾覆，早已成为了历史的尘埃。良玉自幼出身农家，一朝被路过的天机长老发现，此女灵台清明，心智坚定，乃是不可多得的修仙好苗子，遂收她为徒，为良字辈，道号良玉，取“良材美玉”之意。
　　玉英派不擅长争斗之术，反而对卜算推演，风水堪舆，阵法禁制颇有研究，不同于那些江湖骗术，玉英派的奇门之术，能推演天机，趋吉避凶，修到高深处，能阳神出窍，朝苍梧而暮北海，逆天改命也非难事。到最后，甚至能身与道合，无需度劫，将全身真元转化为仙力，白日飞升。
　　良玉心中，有个秘密。午夜梦回，那些陌生的面孔，那肃穆的玄女塑像，究竟是什么？十岁那年，她不听师傅的教诲，妄图测算自己的命运，最终遭到极为厉害的反噬，昏迷了整整一个月，而这一个月，差点使她魂飞魄散。一缕不知哪里来的魂魄，竟然钻进了自己的身体，一身不能容两魂，若被那魂魄取代，自己不是被吞噬融合，意识不复，便是魂飞魄散。
　　这魂魄出乎意料的嚣张，良玉在昏迷中，调用几年来修习的所有神识力量，这才将其打散，哪知，打散后的魂魄依然无法溢出体外，无奈之下，良玉只能主动吞噬了这魂魄。便是在吞噬这魂魄时，良玉看见了许多奇怪的画面。那魂魄的本体，面对着一个闪光的方框，框内还有人物在晃动，似乎是一方小世界。方框内，演绎着一个叫做“琼华派”的剑修门派的故事。这并没有什么，只是，这琼华派，难道是原本的昆仑八派中，那个毁于天火的琼华派么？为何在那方框中，更像是一个故事。而那方框外，古怪的房间和透过窗户望出去，在大街上飞驰的铁盒子究竟是什么，虽速度不及飞剑，却是任何千里马也赶不上。而那方框中的画面，在那个叫做“云天河”的人拜入琼华派便断掉了。
　　醒来之后，良玉魂魄之力极大的增强，玉英派中人皆以为她是因祸得福，然而，魂魄之力的增长，却带来了更多的秘密。午夜梦回，她常见到自己穿越过森寒的忘川之水，逆流而上，飘过奈何桥，飘过转轮镜台，走过这些她从未知道的鬼界秘辛之地，来到那个“琼华派”。可惜，没有叫做“云天河”、“韩菱纱”、“柳梦璃”的人，莫非他们没有拜师成功？也不曾见过那位蓝白衣衫，救过几人的少年剑仙，只有那柄细长的“这是剑”。
　　“这是剑”，原来叫做“望舒剑”。良玉在梦中，看见穿着白绸蓝边琼华道袍的女子，接过琼华掌门太清真人手中的望舒剑，奉命与获得羲和剑的师兄玄霄同修双剑，以期有朝一日，能以双剑之力网缚妖界，举派飞升。
　　这，可比那古怪的魂魄记忆中的方框里演绎的琼华派真实多了，只是，她一向精通风水堪舆、占星推演，怎会修剑？想来，是个梦罢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不要再想那吞噬的魂魄才是。
　　怎得，这成了夙玉与玄霄、云天青的三角恋？良玉在梦中纠结的探寻梦境，她早已立誓，要继承玉英派灵璇长老一位。玉英派因推演天机，门下弟子多是命格有损，鳏寡孤独必占其一，钱权势必有一缺。因此，玉英派弟子大多孑然一身，一心求道，怎还会牵扯这些爱恨情仇？当做看戏一场也就是了。
　　网缚妖界，太清真人战死，而自己，竟然心生怯意？究竟是怜悯，还是怯懦？在梦里，自己竟然抛下同门，和师兄云天青逃出琼华派，在青鸾峰隐居了下来，最关键的是，还带着“望舒剑”。“望舒剑”？“这是剑”？这青鸾峰，不正是“云天河”生活的地方么？云天青，云天河？
　　霍然张开眼，良玉醒来，摩挲了一番自己占卜推演所用的铜钱，这才觉得心下稍安。然后，在外出历练时，她终于提出了，因为好奇，想去看一看两百年前坠落的琼华派废墟。如今，废墟已看过了，连一根完整的横梁都不曾留下，且此地风水早已被破坏，地气肆掠，根本没有停留的价值。
　　“走吧，师兄。”良玉放出一张星图，稳稳的站了上去，虽然她很好奇，“云天河”、“韩菱纱”、“柳梦璃”进入琼华后会发生何事，她很好奇，那个“她”和云天青逃离琼华后，会发生何事，琼华派又是如何触怒上天以至毁灭，不过现下，与昆仑派弟子汇合，去检查神州结界才是要事。
　　这一趟琼华废墟之行，不知得失，良玉倒是再没有做过关于琼华派的梦，只是，那柄幽蓝的“望舒剑”，依然常出现在她睡梦里。
　　纵使神剑又如何，她良玉是玉英派弟子，学的，是天机推演之术，与琼华派望舒剑有何因果。所谓医者不自医，推演一道亦是如此，暂且放下心中思虑，良玉一头扎进了修行中。
　　五年，十年，三十年，无愧于自己的根骨，良玉终于破入了半仙之境，下得滚滚红尘，再次历练心境。
　　“老丈，不知这处村庄何名，这山峰，又是哪一座？”
　　“姑娘客气了，此处唤作太平村，这村后乃是紫云架，紫云架上山峰名为青鸾峰，传说曾有鸾凤落于此上，因而得名。然紫云架多毒虫猛兽，轻易可去不得。”
　　“……”
　　“多谢相告。”良玉向老人施了一礼，取了两枚强身延寿的丹药答谢，犹豫了半晌，终是不甘心，上得青鸾峰。
　　流水潺潺，飞瀑激湍，一座小木屋静悄悄的伫立在那里。随着时光流逝，似乎早已该朽灭，然而木屋上不知被那位修仙之人施加了加固隔尘的阵法，以至百年不朽。而最吸引良玉的，是那小木屋边两座墓碑，一座墓碑上书：“爱妻韩菱纱之墓”，一座墓碑，干干净净，并无一字。
　　“青鸾峰，韩菱纱，原来，那个叫做韩菱纱的女孩，真有其人，原来，死了么？”良玉叹了口气，这才将手抚上墓前斜插的一柄古怪的剑。剑身细长，黯淡无光，并无剑格，但锋利无比。
　　“这是剑，望舒剑，原来，这就是望舒剑。梦中出现无数次，今朝，终得见。琼华派至宝，怎会流落再次。”剑身冰寒彻骨，若非已成半仙之体，良玉决计无法抵御这寒气。这剑恐怕蒙尘于此，不下百年，竟无人得到么？
　　玉英派之人，最讲天人感应，良玉自是无法使用这把飞剑，却得到一丝天道明悟，竟然与此剑有缘。不用于梦中千百次的出现，这次，却是实实在在碰上了。
　　“明珠蒙尘，宝剑藏匣，倒是我的过错了。”也不再犹豫，于千万里之外，遥遥撷取了一束往生花至于素未平生的韩菱纱墓前，很容易的拔出了望舒剑。如今这剑光黯淡的样子，非用剑大家，谁能识得这是可通天界的神剑呢？也不需什么剑鞘，穿过几块韧性极好的“碧犀皮”固定好，绑缚于背后。没有人说，只有剑修才可负剑不是，浮生一梦里，这梦，究竟是真？是假？
　　接到新任掌门益清师兄的传书，作为灵璇长老，她需要去天墉城走一遭。这是她第一次踏足天墉城，帮同是昆仑七派的道友加固门派防护大阵。
　　“灵璇长老请，此次，多谢贵门了。”
　　“掌门客气了，昆仑七派，自当团结一致，互通有无。”天墉掌门亲自引着良玉参观门派，良玉稍稍落后半个身位以示尊重。自从百年前天墉城引来一位执剑长老后，剑修之术精进无比，如今昆仑七派，怕是只知天墉，再不曾记琼华了。
　　“呀，真是恰好。”掌门脸上突然绽开一个笑容，他略略偏过头：“那便是我天墉城执剑长老紫胤真人，前两日还在剑塔内闭关，不想今日贵客临门，竟然能碰上。紫胤真人亦已成就仙身，想必能和灵璇长老相谈甚欢。”
　　迎面走来的道人蓝衣白发，腰间缀着一根红色的剑穗，眼眸微合，显出道不尽的肃穆威严，在一群紫衣的天墉修士中，格外突兀。良玉觉得此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却又不知是谁。
　　“灵璇长老。”
　　“执剑长老有礼了。”
　　施礼间，只见紫胤真人微合的眼眸瞬间睁开，一道惊诧的光芒流转，于成仙之人而言，这已算得上是颇大的情感波动了。
　　“恕在下无礼，敢问灵璇长老如何身负飞剑，此剑甚是独特，不知是哪位大师炼制。”
　　良玉一怔，莫非如今，还有人识得望舒剑，还是因此人剑术不凡，仅觉得此剑不凡？这人倒是越来越熟悉：“执剑长老，此剑乃是在下于游历中偶得，有感于机缘，因而随身携带罢了。”
　　“此剑莫不是得于青鸾峰一座墓前？”紫胤真人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这——”良玉欲要作答，一副久远的画面突然在脑海中闪过，那古怪魂魄的记忆中，那发光的方框——韩菱纱：“梦璃，这便是在巢湖岸边救过我们的剑仙。”她甩甩头，似这般不文雅的动作已经几十年未曾做过了，心境略带些古怪的问道：“难道，真人便是云天河，韩菱纱，柳梦璃识得的那位琼华派少年剑仙？”
　　一缕熏香，一壶清茶，两个故事。
　　故事里，那名叫做云天河的少年拜入琼华派，却引出了十九年前的宿怨与夙缘，执念生而不灭，昔日繁盛的琼华派，终究在天火中，在射日弓下，化为了断壁残垣、千里冰壁。
　　两百年后，当往事尽成虚空，一名玉英派的弟子于梦境中，或许寻得时间的罅隙，或许是轮回的剪影，窥见了过于的一丝玄奥。然而，玉英派只修今生与来世，从不去探寻无法改变的前缘。
　　“这是我玉英派长老令牌，如今赠予紫胤真人，日后若有事，可命人执此令牌前来，只要不违背天地本心，良玉自当尽力相助。”末了，良玉从袖中取出一方青玉牌。紫胤真人没有说过自己叫什么，紫胤是否为真名，良玉也未曾提及那个梦里，她窥见的前尘，并非仅仅是一个梦那般简单，不过是两个陌生人的命运轨迹，偶然交叉，一触即分。
　　紫胤真人点点头，收下那方玉牌，目光略微在黯淡无光的望舒剑上停留了片刻。俱是前尘过往，后人，又何必去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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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英派良玉长老，自成就仙身后，魂魄因果之道，研究颇深，造诣不凡，传其欲究六界之本源，窥破天机，终受天罚，仙体受损，以玉英派中镇派之宝青灵碧光图蕴养魂魄，毕生不得再出玉英派。
　　“禀长老，上门外又一名女子手执我派长老玉牌求见。”时光飞逝，对于成仙之人，没有太大意义，一转眼，又是两百年。
　　良玉看着被领入内室的那名女子，怀中抱着一名身着南疆风格黑衣的青年，神色中带有一丝希望。而那青年——皱起了眉头，魂魄之力如此微弱，若不救治，恐怕，连轮回也入不得了。
　　“苏苏的师傅说，良玉长老学究天人，于命理天道一事，最是了解，便让我拿着这玉牌来到了这个玉英派，你能救救苏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