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雪楼台》燕昨思

3、第二章

　　薛岚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似被抽光了力气，像个软绵绵的布偶，可以随意人摆弄。四周黑漆漆的一片，薛岚猜想应该是一个杂役房，隐约中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果然，不一会儿刺眼的灯光把整个小屋照的通明，他缓缓的适应了光线，只见屋内并不只他一个人，还有好几个相貌都十分俊俏好看的少年，这些少年个个都十四五岁光景，有些人全身伤痕累累，像是鞭抽出来的道道血痕，已经是凝结成疤，看上去甚是可怖。有的软趴趴的倒在角落里，分明像死人一样，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那还是个活人。门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不一会儿进来的一名风姿卓越的徐老半娘，满脸都写着风尘二字，薛岚心里‘咯噔’一声，仿佛巨石入水，掀起了巨大的波浪。
　　只听那徐老半娘在他们几人中间围着几个长相十分雅致的少年上下打量了份，似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缓缓开口：“在这里，人人都称呼我徐姨。”她语声微顿，柔媚风情：“徐姨我呢，不喜欢拐着弯说话，可以明白的告诉你们，进了咱们倚春楼的人，可就没有人能清白着身子出去的，无论男女都是一样。这调教男子其实和调教女子也都是一个理儿，在我看来，这男子呀，要比女子更加多才多艺，才能活的更好。”她眼神变得微微凌厉，一一扫视整个屋子的每一个人，如刀风闪过般：“你们如果有想通的，就可以少吃些苦头，听话一些，日后在倚春楼我徐姨就是你们的亲妈妈，自然会千般万般的疼爱你们，你们若是不听话……”
　　“徐姨，”薛岚虚弱的声音，打断了徐姨的说话，缓缓起身，几日昏睡的身子显得格外虚弱，却也更显的美人如玉，扶风弱柳，“兰卿明白徐姨千般苦心，实不愿意徐姨辛苦，愿听徐姨教导。”转念间，已是想好了假名，徐徐道来。
　　徐姨微怔，倒没想到真有这么识时务的人，不由得也有些疑惑，走上前打量了薛岚一番，忽然伸手扣住了手腕脉门，确认他并无武功，方放下心来，风情万种一笑：“兰卿是么？倒是好名字，也好生听话。”语声突然微沉，“徐姨也不管是你为何如此爽快的应下来，但是我要事先告诉你，进了这里，能出去的，就只有死人。”她微微一笑，确认好薛岚并无武功，也不担心什么，只是命人将之带走好好调教，有了收获，徐姨也不急着对其他人用刑，只是对着满屋子的少年放了几句狠话，这才扭着腰段离开。
　　屋子里有人见薛岚身为男子却如此没有气节，恶狠狠的瞪着他离开的背影，狠狠的唾了口唾沫星子，暗暗骂道：“下贱的东西，那么喜欢被男人压。”

　　倚春楼！
　　“哟，楚公子，陆公子，你们可是好久没来了，”迎在门口的徐姨看见来人笑得脸上生花一样，看到身后跟着的另一名冷俊男子，像看到难得一见的珍宝一般，微愣了下，这才欢天喜地的迎上去，“这不是……不是万俟公子吗？真真是咱们倚春楼修了几世的福份，来来，都快里面请。”
　　万俟觉尘刚踏进去，便觉得浓重的脂粉味刺鼻的很，本就冰冷的脸庞，更加阴沉几分。
　　楚秋词见他那样子，好笑的凑近耳边：“我是看你过的日子跟和尚般无二，这才带你来见识见识，瞧你那表情，活似上战场一般，如果你真不敢……”他意味深长的一笑，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翻，方接道，“也不会有人勉强你，现在退回去，凭你是傲剑庄少庄主的身份，相信也没有人敢笑话你的。”
　　万俟觉尘深吸了口气，也不理会儿他，跟着他们一起进了一个雅间，房间布置倒相当雅致，临湖风景如画，湖心中有彩船划过，如夜雨海灯，景致甚美，湖水送来阵阵夜风，令人心旷神怡。

　　陆公子刚坐定，已是耐不住叫道：“徐姨，洛栅可在，我可是想死他了。”
　　徐姨掩嘴笑道：“在在在，咱们洛栅可不是也想死您了，”看向楚秋词，“楚公子您今天想点谁的牌子呢？”
　　楚公子看了眼面无表情的万俟觉尘，轻轻拍打着手中的折扇说：“徐姨，咱们万俟公子头次来，你按规矩找个清倌过来，我嘛，就随便了，只要是可人，我都喜欢。”
　　“行行，您就放心吧。”徐姨笑着离去。
　　不一会儿便有两三个脂粉浓重的少年过来，虽然是男子，姿容却也个个是顶尖，让人看了心里发痒。当看到最后跟着进来的薛岚时，楚秋词原本万年好好先生般的笑脸，顿时沉了下来，声音清冷的仿佛一把利剑：“徐姨，你这儿什么时候收留这等货色了？虽然长得也算清俊，到底是个一般货色，而且年纪是否大了些？还是来侍候咱们鼎鼎大名的万俟公子，你这是成心给我难看吗？”
　　徐姨闻言吓的满头大汗，还不及开口辩解，只见薛岚上前一步，走至几人桌前，轻声道：“各位都是江湖中有名的侠士，家世自是不在话下。朋友之间，平日里切磋武功，谈文弄墨，想必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也都是博学之人，各位公子若只是想要空有美貌的皮囊来相陪，那么兰卿这就告退。”说着，便作揖准备离去。
　　楚秋词听得兴味昂然，已没了怒气，反倒被他的财情所吸引，出声唤住“慢着，”再次认真打量了薛岚一番，忽然觉得这人其实长的也不难看，甚至可以说是清秀可人，这才看向万俟觉尘，“万俟兄，你以为如何呢？”
　　万俟觉尘也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眼睛却也是盯着薛岚多看了两眼，那沉若静海的双眸，深沉难测。
　　“如此，徐姨你先下去吧。”
　　徐姨这才松了口气，顿时脸上笑开了花，冲薛岚笑道：“徐姨真是没有白疼你一场，好好陪陪几位公子。”说着，她这才扭着腰退了下去。
　　陆公子在看到洛栅后早扑上去，抱着美人离开。
　　薛岚深吸了口气，已经知道今晚他要侍候的客人便是旁边那位冷冰冰的万俟觉尘。
　　楚秋词也楼着身边的美男起身，刚走两步，又突然回头，看向薛岚，微微轻笑：“我叫楚秋词，记下了，下次，你就是我的。”说完，这才大笑着离开。
　　远远听到楚秋词怀中小倌满满不悦却又似撒娇的声音：“公子真是花心，明明怀里抱着一个，却还惦记着人家怀里的人。”
　　一时间，雅阁内，只剩下薛岚，万俟觉尘两人。以及湖中心送进来的阵阵轻风，呼呼的刮着，吹起彩织流苏摇曳不止。
　　万俟觉尘看着楚秋词离开的方向，忍不住无奈嗤笑一声，然后看向薛岚说：“看起来，你还挺抢手的。”见薛岚只是静坐一边双手似是无聊的把握着桌上的器具，也不说话，他倒真觉得眼前之人有些与众不同之处，不由得有了说话的兴致：“怎么，刚刚还一副伶牙利齿，这会儿子倒安静下来了。”
　　薛岚眼帘微掀，似是有些害羞，倒了两杯酒上前：“兰卿先敬公子一杯，然后再回话可好？”
　　万俟觉尘也不推辞‘咕咚’便一口饮尽。
　　薛岚这才开口：“我只是在想，堂堂傲剑庄少庄主，也学起那些不学无术之辈，来这烟花之地学人家玩起娈童，一时间让人有些难以相信，所以，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
　　闻言，万俟觉尘刚刚升起的一丁点的好心情瞬间一扫而空，将手中水杯重重往桌上一放，冷笑：“竟敢如此挑衅于我，难道你千方百计，费尽口舌留下来，就是为了找死吗？”
　　“不，我是为了请万俟公子出手相助，救我离开这里。”薛岚脸色一正，极为认真，带着丝恳求的意味，小心冀冀的试探。却又因他平静的外表，隐藏的太好，让人看不出来丝毫的乞求之意；也是曾经的他，试过太多的恳求，他发现，自己越是卑微的恳求对方，对方就越会大声的嘲笑你，然后狠狠的把你踩在脚下。是以，这么多年后，他已经不在向人恳求。
　　万俟觉尘自是没有听出半分恳求的意愿，他只觉得好笑：“笑话，我为什么要救你”
　　薛岚苦笑，仅仅是眨间的表情，便错过这短暂的神情，只见他淡淡一笑，说：“因为我刚刚给公子喝的那杯酒里面下了无色无味的剧毒，当今世上只有我才有解药。”神情笃定冷淡，竟似真的一般。
　　万俟觉尘脸色一变，身形微动，薛岚只觉得一阵风刮过，已被万俟觉尘狠狠的掐住了的脖子：“我万俟觉尘闯荡江湖以来还从未被人施以暗算，有没有毒药，我会分辨不出来吗？更何况，这倚春楼是徐姨的地盘，岂是你随便就能放得了毒药的，你以为区区小计骗的了我吗？”
　　薛岚被他掐的几欲喘不过气来：“你……大可以不信……杀了我，反正我……我也是贱命一条，只要万俟公子认为可以拿自己的命与我这条贱命作赌，尽管杀了我便是，有万俟公子相陪，兰卿区区贱命死而无憾。”
　　万俟觉尘忽然又松开了手，薛岚像被握在手里的东西‘扑通’掉在地上，摔得他七荤八素，在那里剧烈的喘息着，好一会儿，清新的空气才重回到自己体内流窜，大脑刚刚清醒一会儿，下一刻，忽然又被万俟觉尘捞进怀里，只听他低沉难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惹了我，我会让你后悔莫及。”说完，揽着他的腰便往外走去。
　　徐姨看见二人这会儿出来，认定薛岚侍候的不好，狠狠瞪了他一眼，忙迎上万俟觉尘：“万俟公子，您这是……”
　　万俟觉尘随手扔出一张银票，然后搂紧怀里的人儿，宣告所有物般：“兰卿以后就是我万俟觉尘的人了，我要带他走。”说完也不看徐姨一脸苦相的表情，更不管她同意与否，带着薛岚便直直的离开倚春楼。

　　万俟觉尘带着薛岚直奔傲剑庄，一路上接到不少小厮好奇的眼光，皆被他狠狠的眼刀给瞪了回去，然后把薛岚往自己房间的床上一扔，锁好门，紧抿的薄唇，这才开口：“这下你满意了？解药呢？”
　　薛岚被摔的头晕眼花，只觉得的自韩府出来后，真是劫难重重，好一会儿才清明过来，缓缓站好，看着一脸阴鸷之气的万俟觉尘，他咬了咬牙说：“你要答应不杀我，我才会告诉你。”
　　万俟觉尘深深吸了口气，才艰难的控制住满腔的怒火，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薛岚咬了牙，豁出去一般：“我根本就没有下毒，所以无须解药。”
　　也就是说，堂堂江湖第一名剑的万俟公子被一个丝毫不懂武功的小倌给彻底的摆了一道。
　　只听‘彭’的一声巨响，万俟觉尘身前的桌子四分五裂。在明月当空的深夜，像是山崩裂了一般，响彻的很。
　　薛岚震惊的看着像粉沫一样的桌子，后怕的浑身僵硬如尸，半分动弹不得，深怕下一刻，自己就会和那个桌子一样，变成粉沫。
　　“好，好，你真是好。”万俟觉尘这几个字，说的几乎是咬牙切齿，随后竟然又笑了出来，只是这笑，让薛岚觉得浑身发抖，“我说过，我会让你后悔莫及的，哼。”说完，他一甩门，夺门而去。
　　嘭然的关门声，把薛岚震的一惊，看着屋外的明月如盘，夜黑如墨，隐隐约约的树影，铺在夜色里，像墨画一般，只有个漆黑的轮廓罢了。
　　寂静深夜，薛岚这才彻底的松了口气，倒在床上，连日来的压抑算计，总算松懈下来，倦意袭来，倒是很快沉睡过去。只是迎接他的，却是让他更加痛苦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