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小媳妇儿》古小囡

10、第九章

　　外头马球场上热闹的声音还是有一些会传进来。这两个人相对无言。
　　帐子正中央挂着辟邪的铃铛，绣团儿假意去瞧着铃铛，却不看他。
　　正有一些尴尬，外头却有人恭敬地道，“奴才高德奉皇上皇后旨意，来探望太子妃了。”
　　林程乾忙道，“快进来。”来得可不是正好？
　　那是皇后面前的大太监，极为得脸的。绣团儿对他印象极好，也笑道，“辛苦高公公来了，不知道父皇母后怎么吩咐的。”
　　面上是笑着的，心里头却是在打鼓——刚才可丢脸了呢。
　　高德一笑，拍了拍手，有两个宫女进来，手上都捧着一个银盘，“这是皇上和皇后赏赐的，里头有伤药，也有一部书。皇上说了，太子妃辛苦了，跌了不怨她，让她好好休养就好。太子妃好静，不爱那些游戏，平常看看书也好。就把那刚得的山河志赐给她吧。”
　　他的脸上都是慈祥，弯腰作礼，“奴才可是恭喜太子妃娘娘了。这本山河志，皇上可喜欢了，连太子爷都不肯借呢。必定是心疼太子妃娘娘才赐下的，希望娘娘放宽心，好好养伤，老奴这就告退了。”
　　绣团儿感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忙说，“我没有受伤，只是受了点惊吓。高公公替我谢谢父皇，说媳妇以后会好好努力，不给皇室丢脸的。”
　　高德点头哈腰地出去，林程乾忽然道，“我以为你会怨父皇，毕竟是他吩咐你上马的。”
　　怨皇上？想都不敢想！那可是皇上！再说了，皇上又不知道她不会骑马。她爱不释手地拿着那本山河志，笑道，“怎么会呢？不管是作为臣子，还是作为人媳，都没有怨怪的道理。”她忽然抬起眼瞧进太子的眼睛里，“我只怨我自己没用。不过，我虽然没用，但我不会永远都这么笨的。”
　　少女的笑容明亮爽朗，又如四月的风。
　　那眼睛璀璨，好看得像是天上的星辰。
　　林程乾忽然觉得自己受不住这样的眼，仓促地别过眼去。

　　崇德八年的夏天，天气十分闷热，即使是皇宫里，也带了许多暑气。
　　墨点捧着绿豆粥，一张脸上满是促狭的笑意。
　　绣团儿有些着恼。恨不得拿手里的纨扇去打她，墨点忙退后一步，讨饶道，“小姐小姐，你饶了奴婢吧，奴婢不敢笑了。”
　　“哼。”她想了一想，“叫什么小姐？别人听起来还以为咱们不懂规矩呢。”
　　“哦……”墨点意味深长地笑了，“要叫太子妃娘娘，现在小姐可是太子的人了呢。”
　　“我让你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绣团儿不住地跺脚，说要去撕嘴，可到底也没有动作。墨点就是瞧准了这个，才不住地开玩笑的。绣团儿想着这可不行。这丫头这么口无遮掩的，待会儿必然丢她的脸。忙把托盘给抢过来，“你走吧，我自己去就行了。”
　　反正也已经到了崇文馆的门口了。墨点有心不做灯笼，自然是欢欢喜喜地应允。
　　竹影浮动中，傍晚的崇文馆掩映在暮色里。暑气一层层地褪了下去，绣团儿的心跳动得飞快。
　　走到正殿，里头还有学士在讲学，能够听到太子与学士的辩论。他说道，“小王却以为六国的灭亡并非是兵之祸……”
　　他朗朗清隽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好不容易待那里都歇了，学士都走了，躲在一旁的绣团儿才敢走进去。
　　只见太子一脸沉思地坐在那里。窗子很大，到了地上，他的脸笼在光影里，瞧起来就有些令人恍惚。
　　仿佛不出声，他就会那样沉默下去，天长地久的。
　　“太子爷。”绣团儿的心中产生了一种类似不安的情绪。
　　他迅速地回头，眼里溢满了精光，见是她，才又平和起来，“啊，是你。”
　　她假装自然地走过去，在曲足案边坐定。案上还放着几本书，其中一本，绣团儿蹙眉读，“战、国、策……”两人都盘腿坐在地上，只是中间隔了几本书。
　　他的目光是柔和的，“你怎么来了？”
　　绣团儿忙捧上地板上的绿豆粥，有些不好意思的，“我是想着，今儿个天热，来给你送一碗粥。”
　　他凑过来嗅嗅，“是绿豆粥？”
　　“嗯。”绣团儿低头浅笑。
　　其实他不说，她也知道他心情不好。只是他的心，她也看不透似的。不知都在想些什么。
　　他伸手接过碗，笑容微微。才吃了一口，却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不好吃？”
　　他却笑，“没有。”一边舒展了眉头继续吃。但是那神情，哪里是好吃。绣团儿夺过了碗，从他手里抢过了勺子，自己一尝，却要哭出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本想亲手煮碗粥给他，谁知道却煮成这副样子。
　　眼泪要掉不掉，她尽力忍着。
　　“没事。”他想要拿过碗继续吃，绣团儿却再也不给，“不要吃了，我以后再做给你。”
　　“你自己做的？”他笑，“那我就更要吃了。”
　　绣团儿到底拗不过他，满心不安地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吃着，像饿死鬼投胎一样。不过，他是太子呢，怎么也会这样？
　　看他用粥的侧脸，那张清俊的脸，却有着说不尽的落寞神色。她希望这是幻觉，但是那点落寞却是越发深重——虽然两人离得很近，却像是隔了天长地久，山高水远。
　　“太子爷……”她讷讷。
　　“怎么了？”他吃完最后一口粥，用手绢优雅地抿着嘴，笑容宁静，那双眼里是非常温暖的光。
　　“……没事。”她要怎么说？她只是想说，他那样的神情，令她觉得遥远。不过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呢。帝国最为年轻最为尊贵的青年，英俊有才，本该是鲜衣怒马的，骄傲得如同天上的星辰。但是他却缄默寡言，将那周身的光华聚拢起来。
　　他一笑，“谢谢你的绿豆粥。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说这话的时候，她是有些羞愧的。伸手去整碗，太子却喝道，“慢！”
　　她懵懂地抬头，却发现自己的一双手被他摁住，“你受伤了？”
　　呀，他怎么可以这样直接？就这样握住她的手？这一次触碰的时间更长。她忽然发现明明也是一双手呀，为什么他碰着她的时候，她的心会怦怦跳呢？
　　“受伤了呢。”是做粥的时候烫伤的，其实没有什么大碍。
　　“你要小心一些。”前一刻还好好的，忽然他的笑容沉了下来。迅速地放开手，又径自去翻书，做出一副要逐客的样子，只是委婉些，还嘱咐她要多多出去玩，“不要成日里呆在东宫里，多闷着慌。”
　　她想她是打扰到他了。
　　她鼓起勇气送粥，其实是因为上次马球场上的相救。她没有什么好谢他的。她有的，他都有。他没有的，她也没有。只有亲手做一碗粥给他，夏日的酷暑里，希望他心情平顺一些，眉头的褶皱少一些。
　　太子爷的心事，谁会知道呢？
　　当下便笑，“是啊，我会多多出去的。”
　　过一个月就得出去，“太子爷，下个月十五，是我堂姐的婚宴，你也一起去吗？”
　　太子爷答应了。她嘘了一口气，走出了崇文馆。墨点在一旁等着，跑了过来，“娘娘，怎么样？太子爷是不是特别喜欢你做的粥？”
　　绣团儿若有若无地扫了她一眼，淡淡地准备走了。
　　“娘娘怎么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
　　“那是怎么了？”
　　那是怎么了？绣团儿心想，似乎是发现太子跟她想象中不一样。刚才他握住她的手的时候，她的确是脸红心跳地厉害，可是等他放开的时候，那颗心却忽然有点淡了。
　　不是的，不是太子不好。他很好。只是太子真的好冷，那一点温暖，都像是奢侈一样。她觉得，太子也许并不喜欢她。虽然他吃了她送的粥，但是那样悲怆的神情，却更像是一种自我的折磨——他必然是很恨他自己，才把那样咸的绿豆粥喝下去。
　　她惊异地发现，第一次发现，太子他居然那样不幸福，那样不快活——她发现，自己在这种不快活面前无能为力，纵然他笑，也是敷衍。他的心锁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是她到不了的地方——
　　既然如此，她又何苦为难自己？
　　黑漆漆的夜，在哪里都是黑漆漆的，纵然是皇宫也是这样。皇后看着清宁宫里一盏盏掌起了灯，多美丽，多明亮。
　　“皇上去哪里了？”
　　下面并没有宫人回答。她微微地一笑。这样一看，白天里看起来风华绝代的脸，也显出了几分老态。
　　毕竟也是三十五的妇人了，比不得那些鲜艳的花朵。可是鲜花鲜嫩又如何？一个女人留住一个男人的，从来都不是一张脸。
　　她是这样，那一个人也是这样。
　　“你们不肯同本宫说，但是皇上，一定又去蓬莱殿了吧？”她自言自语，“可是去了又如何？本宫是贤惠的皇后，本宫不妒，本宫已经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了。”

　　第九章
　　不管顾端芳多么委屈，她到底还是嫁了。不嫁又能如何？大约也没人肯娶她。这年头，注重的就是个“孝”字，有了父母之命，别说是个五十三岁的糟老头子了，就是八十三的，她也得嫁。
　　只是这样的亲事，对于顾家和司徒家来说，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司徒家娶妻子的是当家老头子，当朝太尉，治家极严，下头的子女们心里不舒服，可是哪里敢放一个屁？只是寻着没人的时候，在酒楼里长吁短叹，“我家老头子哟……”
　　他们不懂老人的心思。人人都以为人老了，便是无欲无求的。但是司徒太尉会对说这话的人，当面说一声：“我呸！”他叱咤风云半生，什么事儿没沾过？不过就是被那些人嘲笑一下老了越发风流么。谁说老头子不能风流了？就是老了才更要风流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