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手记》亡灵鸟

55、第六卷 第二章

　　此时此刻，空荡的石穴里，除了黑蛛颤动的尖牙，再没别的动静，除了微弱的呜咽，再没别的声息……
　　是呵，当爱一个人太深的时候，就会愿意包容他的种种不是。走得太近，反而会看不清。因为一时的冲动而造成永世的伤害，这样的事，无论在哪里，都在反复上演着，仿佛是永远走不出的圆圈……
　　这时，一个问题却反复萦绕在我心中。
　　（是了！一个能将她元神封印的人想必修为也决非一般。那么这个“他”究竟指的是谁呢？）
　　好奇心起，于是立刻换上一副关切却又不乏阴沉的脸色，假意道：“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人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黑衣女子忽然淡然一笑，道：“呵，这个时候你倒关心起我来啦，当年就这样一走了之……”
　　听言，我不由蹙眉，心中微微不满。（哼，当年还不是你把人家气走的么，现在倒来说这种话了！）
　　黑衣女子微微昂首，便开始了她的诉说：
　　“那一年，你们魔族进攻我们人间界，战火一直燃到了轩辕大陆……”
　　（什么？你们魔族？我们人间界？难道说，这个残玥竟是魔族来着？）
　　尽管心中疑窦顿生，但表面上我依然不改容色地聆听着。（呵，做戏就该好好地做到底嘛。）
　　“那个时候，人魔双方激战正酣，如果此刻有意图驱虎吞狼的第三方力量突然介入，那么……整个局面将会变得无法收拾。人类不希望这样，你们魔族也不希望这样吧……”
　　“第三方介入……”我喃喃自语道，突然，一个念头在心中闪过，“难道说，鬼域……”
　　“不错！”她打断了我的话，“自从当年‘羑里星火’的大溃败之后，鬼界就一直筹备着再度进攻人间界，那个时候无疑是个绝佳的时机……当时，我以静航殿御使的身份去找他，希望通过他能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嗯，这个“他”竟有本事能阻止这件事？看来来头不小呵……）
　　“可是……”女人的声音忽然颤抖了起来，“残玥你知道吗，如果当初他直接说帮不了我，那我也许会更好过一些……”
　　“不直接说？”我不由蹙眉，心中却隐隐猜到了大概。
　　女子低着的头忽然抬了起来，那双眼眸中尽是仇恨，几欲喷出火来。“是的，他……骗了我！”
　　（骗……难道说……）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很完美的计划，完全把握住我的心，让我，像个小丑一样……”
　　她那凄惨的笑容，呈现着揭开伤疤时的疼痛，让我突然发现，自己在那一刻很残忍。
　　“那一天……他，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说，我要他办的那件事他已经办妥了，并承诺鬼界不会向人间界发兵。就在我沉浸在欢喜中时，他顺势给了我一张通往鬼蛛盘的地图，要我到那个的地方和他探讨具体的问题。我当时不疑有他，更想，我既是他最爱的女子，他应该不会对我不利的……呵，当时我是太天真啦。以为每个人都会像我一样，时时刻刻守着自己的诺言……可是我错了……为了他在鬼域的威望，他竟不惜对我下毒手！”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抬头看了眼四周，“按照约定的时间，我准时来到这里，传说中的鬼蛛盘。可我怎会想到，这里竟会成为我最终的坟墓……他竟然事先在此布下了七七四十九重结界，等我一进入，便用他自创的独门封印法生生将我的灵魂从我躯体中硬抽而出，封印在此处！接着，竟又无情地将我的肉身掷入极渊之中……纵使我拼尽毕身的修为，也无法摆脱这结界的束缚，能做的，只有在灵魂脱壳的那一刻留住一部分的原神在肉身之中……”
　　她没有说下去，那凄厉的眼神让人不难想象当时的惨烈景象。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怅然道：“真想不到，他竟会对你做出这样的事，早知道……”
　　她忽然凄迷一笑，道：“呵，早知道什么呢？能改变一切吗？想当初，你和他缠斗了那么久，不也胜不过他么？像他那种修为的天位魔法师面前，仅凭你那第二级天位力量是奈何不了他的！”
　　她说得平静，我的心却是一阵发紧。一方面是来自不愿服输的本性，一方面……（天位魔法师？还和鬼域有关，难道说……）
　　“鬼域大魔法师——短笛•卡修穆！”宓瑟轻声吐出几个字。
　　闻言，黑衣女子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凌厉，嘿然道：“怎么，难道丫头你也识得那薄情寡义的负心汉？”
　　（果然是他！）我的心猛地一沉，继而忖道：唔，相传这女人生前就是喜怒无常。又被这样一个不好惹的煞星封印了元神，更是有仇报不了……做了几百年的游魂，心中积压的怨恨若是一朝爆发出来……
　　我只觉自己的头皮开始阵阵发麻。
　　还真是一件头疼的事呐，刚才那眼神……唉，看来是该走的时候啦！
　　心念才出，然而就在这时，只觉一阵腥风扑面而来，接着，就见那只巨大的黑蛛竟以惊人的速度冲上前来，高高地举起钢爪，便朝着宓瑟直劈而下！
　　（什么？！）
　　惊讶的同时，热血却也在一瞬间涌上了心头。
　　（胆敢伤她？！唔……你、去、死、吧！）
　　“锵！”地一声，一柄苍青色的长剑蓦地出现在我手中，然后身形如电，赶在宓瑟动手之前就生生将黑蛛的钢爪架住。
　　黑蛛一愣，但随即举起第二跟钢爪从我背后猛袭而来。
　　“哈哈哈哈……”我纵声长笑，手不停顿，剑劲催吐，继而反手旋扫，又迫住那只钢爪的冲势，这才和宓瑟对望一眼，双双跃向别处。
　　黑蛛吃痛，双眼更是红光凌厉，旋即调过头来，八爪并用，行动极是灵活。
　　可纵是它毒雾喷吐，铁爪突袭，在我更为精巧的腾挪面前，依旧是伤不了我半分。时间一久，倒是它显得疲惫不堪。
　　“残玥！”女人厉声道，“你这是干什么！为什么总护着那丫头，她是你的相好吗？”
　　听言，宓瑟顿时脸红，而我却是不以为然，此时此刻，已没什么好再假装的了，于是我索性收剑而立，哈哈笑道：“爱罗菱！瞧你那副傻样，难怪会被人骗，居然连人都认错！我早说过，我可不是什么残玥！记住了，我是静航殿第三席，鬼使南孙！”
　　“鬼使？”女子愣了愣，继而冷冷一笑，“是么，原来转世后的你也成了静航殿的御使了？”
　　她话中有话，我听出来了。然而我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一阵奇怪的声响噼噼啪啪忽然从一旁传来，让在场的两人一魂俱是齐齐一怔。
　　接着，只见洞穴中的空气竟不可思议地发生了异变，仿佛被笼罩在一层高温的油烟中，周围景物扭曲摇晃，看不真切。
　　这是什么？
　　一个问题同时在每个人的心里冒了出来。
　　而那游魂更是紧锁双眉。（这是结界之中，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烈的元气波动？）
　　刹那间，只见一团橙黄色的光芒猛地从一处爆开，无比刺目。
　　接着，一个声音传来。“大哥！”
　　闻言，我顿时定睛一看，只见一个魁梧的身影稳立于气芒之中。
　　“是你们？”爱罗菱的游魂不由大惊失色。
　　来人正是陵风与八千流！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宓瑟也是万般的诧异。
　　陵风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继而沉声道：“说来话长，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见状，我与宓瑟登时互望一眼，当下不再犹豫，一掠身，便朝着那橙黄色的气芒飞去。
　　“你们当这里是哪儿？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么？！” 只听爱罗菱蓦地冷笑一声，“告诉你们，这鬼蛛盘中是我的地盘，没有我一句话，你们谁也走不了！”说完，猛地一扬手，顿时黑蛛嘶啸，继而一股暴烈的旋风狠狠刮来，让那黑暗中的唯一光芒变得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被吹散一般。
　　跟着，众人只觉身形一晃，当即站立不稳，竟被一点点地向那中心吸扯过去。而那巨大的黑蛛此刻也显出了得意之色，尖牙颤动，慢悠悠地朝我们靠近过来。
　　“臭小子！”女人忽然一声低喝，眼神瞥向我处，“你居然敢骗我！看来你们男人都是一路货色！不过……”她顿了顿，“想不到现在静航殿的御使级人物是越来越不济事了！”
　　（哦？原来让人看不起了么？）
　　一股无名之火蓦地从胸中窜起，我忽然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臭小子，你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么？”游魂冷冷道，“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笑话！”我用同样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你以为就凭你那点法力，还想困住三个天位高手吗？”说完，我正欲股起天位力量冲杀出去。
　　以我们一方目前的实力，要杀死一个游魂和一只上古毒蛛简直易如反掌！
　　可是，陵风却忽然一把拉住了我……
　　“嗯？”我不解地望了他一眼。
　　但见他朝我摇了摇头，却猛地将一样东西抛向了爱罗菱。
　　顿时，我目光如炬，便看清那是一块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石头，飞在空中时还会发出“嗡嗡”的声响。
　　“回音石！”宓瑟惊道。
　　听言，爱罗菱目光一秉，顺势接住石头，就在触手的一刹那，一个温柔的男声忽然如抚面暖风般从石头里缓缓传来：
　　“呵，冤有头，债有主……生死界中，御使又何必为难生者呢？他们只是过客，不属于这里。该走的终究要走，该留的注定要留。我向神明祈祷，让时间抹去一切不该留在心里的东西。他们是这样，你也一样……”
　　突然出现的声音，仿佛拥有着无比的魔力，竟能让人的心在短短一瞬间沉浸到一片宁静的海洋中。
　　蓦地，我发现一行清泪悄无声息地随着那优雅的男声从小丫头脸上落下，这让我不由一怔，接着，我触及到了大汉的眼神。那种眼神，竟是一种复杂。这一下，心中讶异更甚。
　　（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两个人……才分别一会儿，就感觉这么陌生呢？小丫头流泪也就算了，这大家伙……好像变得老成了许多呀……嗯，想必见到过什么吧……）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爱罗菱的游魂忽然笑了起来，苍凉而萧索，一如开始时那样。
　　黑蛛在她身下困顿不前，头部两侧的短爪勾缠着，蜷缩着，发出蟋蟋嗦嗦的声响。
　　这是我们在橙黄色气罩内能看到的最后一幕，能听到了最后的声音。因为下一刻，视线就变得模糊不清，耳边也是嗡嗡作响，好似有百千只蝇虫在边上盘旋飞舞一般。跟着，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走吧，这里是不属于你们的世界，回到你们该去的地方吧……
　　霎时间，我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一切，要结束了么……
　　一阵晕眩过后，“喀”地一声脆响，眼前的那层气罩便应声破裂，化成无数细小的碎片，洋洋洒洒，泛着黄光，好似千万流萤，一刹那工夫，煞是好看。
　　“这里是……”宓瑟环视四周，继而缓缓吐出了三个字。
　　众人回神一看，也是微微一愣。
　　爱罗菱消失了……黑蛛也消失了……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新的洞穴。
　　只有我，嘴角微微上扬。
　　是的，在哪里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出口就在一边。
　　光，是光……只见一片亮白色的光芒从身体的一侧洒入洞穴中来。头一次发现原来光也可以是这样的温暖，让人，不由自主地喜悦起来。
　　我忽然微笑，继而转身，第一个进入光的沐浴中。
　　瞳孔在收缩，四周的景物越来越清晰。山风猎猎，让混沌的大脑再次清爽。站在山崖顶端的我，俯视脚下的滚滚松涛、潺潺溪流，顿觉心旷神怡。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让我的血液再度沸腾。
　　远些，是城郭朦胧的淡影……
　　再远些……万丈金芒在层层霓霞后涌动着，酝酿着为万物蒙上的绚烂光芒。
　　只在一瞬间，洞穴中见到过的一切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仿佛蒙上了一层纱，而在此之前的记忆，我的梦想，我的追求，以及种种往事，都像滴在纸上的水，开始慢慢渗过那层薄薄的屏蔽，越来越清晰。
　　轰隆隆～
　　一声巨响从背后传来，众人回过头，却先那个山头竟蓦地崩塌，巨大的石块迅速将洞口填埋，也将我们对此处的记忆填埋。跟着，无数藤蔓疯狂地从那些细小的缝隙中生长出来，片片绿意让这里渐渐和周围景色融为一体，宛若天成，好似那里从来就什么都没有一般。
　　这时，刚才那个声音又在耳边回荡。
　　该走的终究要走，该留的注定要留……
　　于是怅然叹息：生者为过客，我仅仅是一个过客而已。石穴之旅，不过一场梦，而今，梦，终于要醒了。
　　众人已经不知不觉地站到我身边，也是若有所思。
　　“嗯！”我忽然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默，转而笑道，“虽然有点煞风景，不过……你们难道不饿吗？”（不饿才怪吧……都已经在里面不知待了多少天啦……）
　　话音才落，就听见咕咕的声响蓦地从某处传来。这一下，众人不禁莞尔。
　　但见小丫头通红着脸，揪了揪陵风的耳朵，嚷道：“小风，我肚子饿了，快点找吃的啦～～～～”
　　大汉见状，便笑着低吟一声。
　　“知道了！”说完，便一掠身，载着她朝着山崖下方的树林俯冲而去。
　　我微微一笑，回过头，却见最在意的人已轻轻巧巧地坐到一棵横陈在悬崖边的青松之下。背靠树干，凝视着东方。
　　于是我走过去，紧挨着她坐下，看着她看的方向。突然说道：“感觉你有话要对我说……”
　　听言，她不由一扬眉毛。“嗯，有吗？”
　　“哦，没有吗？”
　　接着，彼此不再言语。突然发现，有些话，过了时候，就已经不必再说出来了。有时候两个人的沉默也是一种默契。
　　天空中有云，让太阳看不清。但也正是有云，日出才变得如此梦幻。云如海浪，一波一波。色彩由灰白变成了泛着青光的白色。远处的两片云忽然间被一大片金光撕开，耀眼的光芒绽放出来。一时间，天空中一半黑暗一半光明，好像在共舞一曲光与影的传说。眼下的树林被蒙上了神秘的面纱，霞光慢慢爬上我们的脸。
　　“好美。” 她情不自禁地说着，慢慢将头倚靠到我肩上，飘动的发丝在我脸上轻抚。渗入鼻息的是美妙的香甜。
　　我轻轻搂住她，“是啊，美得，就像你一样。”
　　迎着晨光，我们在自己的背后留下属于我们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