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尘》语部诸君

59、逼宫（四）

　　军营。寒月如殇。
　　听说谢尘上了马车，却又临时变卦不肯来，杜卓一个猴子打滚，跳起来打翻一个饭碗：“老大为了接他过来布置了多少，他说不来就不来？啥意思呀！”
　　云霁涟对杜卓使了个眼色：“谢大人必有苦衷。”
　　“苦衷！我呸！老大为了他还有他那个稀奇古怪的妹子，不惜跟王爷翻脸，他呢，一句话不说凭什么叫咱们相信他有苦衷啊。老大你说是不是，我看你白喜欢他了，人家压根不买账，跑去给皇上当军师了。”杜卓啃了口冻硬的苹果，磕到了牙，愁眉苦脸地看向尹千钟，却不经意触到他的眼色，这才吓了一跳。
　　尹千钟摊开手，看冰凉的月光倾斜掌中，复又握紧，扫了眼被杜卓打饭的饭碗：“战中费餐食，自己领军法去吧。”
　　杜卓啧了一声，不敢再嘀咕地卸下铠甲，光着膀子到雪地里跑圈去了。
　　帐中除尹千钟和云霁涟两人之外，先就只有几个帐兵。尹千钟要接谢尘出京之事，皇上事先是得了风声的，却不知为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来，恐怕绝不能如此顺利。
　　尹千钟忽然抽刀，反手砍在地图上京师的那一点，入木三分。不等云霁涟明白过来，他已快步走出营帐，目光汹涌，威仪不可直视：“传我号令，即刻攻城！”
　　“将军三思，援军尚未至，不如再等一天！”立即有将领跪下，护膝的铁甲与地面相撞，掷地有声。
　　“难道我尹家大旗没了援军，就扶不起来了么？”
　　“听将军调遣！”三军列阵，一声地动山摇的长啸之后，又倏然静下，只剩头顶的旌旗在狂风下卷动如巨涛，猎猎作响。

　　谢尘虽给孟暄出了不少主意，但都成了纸上谈兵，朝里朝外无人响应，除那些已经倒戈景淮王的之外，多数地方军尚在观望，谁都不肯率先出面保皇。走到这步，谢尘也明白，一切早在几年前孟暄登基的那一刻起便开始运作，在他修皇陵、贬官东南的时候，景淮王必然有所部署，到如今再想扭转乾坤，恐怕比登天还难。
　　在京城百姓还在太平歌舞之时，一支三十万大军已日夜兼程压境而来，谁也不知他们来自何方，宛若天兵，蓦然降下，眼看就要攀上都城城墙。
　　最后一日早朝之上，孟暄侧着脑袋半阖着眼，懒懒地什么也没说。隔了许久，他忽然道：“苏国公。”
　　“老臣在。”苏尚恒哑着嗓子出了列，他那一声应答在站满人的大殿上回音重重。
　　孟暄却没再理会他，又道：“葛芹、李廉、阮洵！”
　　“臣在。”
　　“臣在。”
　　“臣在。”
　　孟暄挨个把满朝文武叫了一遍。众人皆不解其意。
　　“退朝了，你们各自保命去吧，”孟暄挥了挥手，“谢尘，你也走吧，你对朕早已仁至义尽了。”
　　“微臣告退。”这样说的只谢尘一人，其他人都誓与孟暄共死生，不敢退下。

　　谢尘从宫里出来，去了趟浮桥柳苑。浮桥柳苑的生意已经冷落许久。这事儿倒也奇怪，京城里那些不为人知的消息，在此处却传得最快。因恩客多为富绅，听说尹千钟带兵谋反，早就不来了。这会儿小倌们围着火炉坐在屋里，嬉戏玩闹，并未像平时那般花枝招展，反而显得清秀。
　　“是小爷呀，”一个小倌看见谢尘，笑眯眯地往他手里塞了一把瓜子，“先生和苏公子在后院腻歪呢，你过去说说他们吧。”
　　谢尘正要往后院走，斜里却撞出一个人来，害的谢尘没站稳，手中瓜子散了一地。好在身后的人替他挡了一下，谢尘并未摔到。
　　“好哇葛天白，你还有脸来！”有人认出了来者，指着他鼻子道，“告诉你，我们先生跟苏公子情投意合得很，这儿早没你呆的地儿了。”
　　“情投意合啊，情投意合就好……”葛天白眼神飘了飘，却又正色道，“我有急事要找他俩，还请诸位通融一二。”
　　众人皆是愣神，这葛天白从来眼睛长头顶上，虽说斯文有礼，但骨子里还是傲得很，哪儿可能对他们这样说话的。
　　谢尘道：“葛公子随我来罢。”
　　小倌儿们见谢尘如是说，盖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只有姑且放葛天白一马。
　　“多谢谢大人了。”葛天白拱了拱手。他像是跑着来的，还在喘着粗气，没有平息。
　　谢尘没再多说其他，快步走在了前面。在谢尘看来，此刻的葛天白与孟暄有着说不出的相似，仿佛得不到真能有多好一般。

　　快到后院时，只听里头隐约传来话语声声，正是宫墙柳与苏阳。
　　“夹紧了就别松开。”苏阳道。
　　宫墙柳嘟囔了一句，听不清。
　　“腿再张开些，对，笙儿做得真好。”苏阳见他不高兴了，赶紧哄道。
　　“我说苏公子，你叫我开得也太大了，这姿势能好看么？”宫墙柳半信半疑的。
　　“你怎样都风华绝代，姿势漂亮了下面的才能顺手，还是说你信不过我？”
　　谢尘心说他二人该不是大白天的在外头就有了兴致吧，还好巧不巧的是这种时候，一时犹豫，就看见葛天白已经从后头抢步上前，进去了。
　　宫墙柳箭在弦上，被闯进来的不速之客惊了一跳，手一抖，空中传来孤矢破空之声，嗖地一支箭已定在了砖墙上，白羽急颤。

　　“怎是你？”苏阳正教宫墙柳射箭，与他半个身子都贴在一处，此刻见了葛天白，脸色骤变，顺势将宫墙柳揽在手边。
　　“我有要事，关于宫先生的。”葛天白只看着苏阳，好像宫墙柳并不在场。他说话向来不急不慢，此刻却有些慌张，似乎确有大事。
　　“他怎么了？”苏阳姿态戒备。
　　“景淮王的人马正在找他，阴差阳错让我得知此事，他们恐怕就快到这儿了。”
　　“景淮王为何要找我？”
　　葛天白被宫墙柳这么一问，终于不得已看了他一眼，却又像被他目光刺痛一般移开了视线：“具体如何我就不知了，只听说他与你那把琴的主人晚妆有些过节，要杀她。如今知晓她下落的人并不多，景淮王恐怕将你当做少有的线索。可你不是并不知晓她的所在么？若是让他捉去了必然极刑逼供，所以你们还是乘着景淮王尚未回来，赶紧走。”
　　“原来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苏阳感到臂弯里的人身子僵了僵，心中一紧。
　　“我原以为自己忘了的，可到了这时候偏又想起来，”葛天白坦荡地笑了笑，“马车已经备好，事不宜迟，你们需得快些。”
　　葛天白的话到了后来是对苏阳说的，但宫墙柳一直盯着他，而苏阳则一直望着宫墙柳。
　　就在苏阳以为没指望，打算松开宫墙柳时，手却被人紧紧握住。
　　“葛公子此恩，我与苏阳定不会忘，”宫墙柳说着，转头看向了苏阳，粲然一笑，“还愣着干什么，咱们快走吧。”

　　宫墙柳不是一个喜欢回头的人。他相信后面的比前面的好，就好像他觉得明日总比昨日强一样。他走得那般匆忙，可见他与苏阳是多么信任葛天白的为人。
　　苏阳在离开前拍了拍葛天白的肩膀，与他从前游学四方时，葛天白带着一壶酒来送他的情形一样。无需相携话别，只因各自都懂得珍重。
　　葛天白低下头，发自肺腑地笑了。
　　宫墙柳与众人简单交代了些事，又与谢尘说了句只有他们才懂的话，这便跳上马车绝尘而去。
　　宫墙柳说：“尘尘你看，乙终于来将我拐走了，尽管与咱们所想之人不同。你快找你的甲去吧。”
　　谢尘起初一愣，随即想起某年除夕，宫墙柳邀他一块儿隐居山家时的场景，不禁莞尔。等他们走远，谢尘才转而问葛天白道：“依景淮王的性子，哪儿有那么容易让他们跑了？你该不是做了什么交易吧。”
　　葛天白好奇地看向谢尘：“你真是聪明。”
　　谢尘没说其他，只是叫葛天白自己小心些，便离开了。突然间，他很想再见尹千钟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