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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急召(一) ...

  •   两岸笙歌,船头花灯,早晚有酒阑人散之时。

      但即便过了很久,谢尘都记得那日尹家人见面的场景十分有趣。
      有些人年轻的时候就是美人,等年纪大了,潸然泪下的样子也还是很招人挂记的。那天尹夫人见儿子生气,也不知是真是假,眼泪一颗连着一颗地光往下坠。那时候雾散得也差不多了,邻居老远看见这头许多人杵在门口,便走上前来一探究竟,却见那家夫人泪如雨下,赶紧问出什么事了。
      “嫂子,这是我家长子。”尹夫人连忙抹干了眼泪,对邻居笑道。刚说完,又哭了。
      邻居惊讶:“呀,不曾听说你们家还有个儿子。”
      “他在京城里做大官,跟他爹还有我多少年没见面了,这是头一次回来。”
      邻居顿时领悟其中含义,心想这年轻人长得挺好,却是这么个不孝子啊,果然人不可貌相,当即瞪了尹千钟一眼:“好容易回来一趟,多陪陪你爹娘,想想当初是谁供你吃住读书的,我还有事,不打扰你们团聚。”
      邻居摇着头告辞了,尹千钟的脸色愈发难看。
      尹舒看这事情难办,便很“爷们儿地”勾勾指头,跟长子在院儿里叮铃咣啷比划了半天,最后一脸镇定地收了兵器,点头赞赏地对尹千钟道:“功夫见长啊。”
      尹千钟连汗都没出,见他爹忽然叫停,也收住力道,嗖地一声落在假山顶上:“怎么不打了?”
      “我闪着腰了。”尹舒淡然道。
      “嗯?”尹千钟一时没听明白。
      “老爷!”尹夫人抬头冲尹千钟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背你爹到塌上躺着呀!”
      尹千钟依言照做。院子里一阵鸡飞狗跳。
      “真没想到,我还有让我儿子背的一天。”尹舒在尹千钟背上,颇为感慨道。
      “我也没想到,爹竟会有闪到腰的一天。”尹千钟道。
      “谁不会老?”尹舒笑。
      尹千钟不说话了。

      后来尹舒卧床的几日,谢尘和尹千钟都在金陵住着,除去尹夫人每晚夜游似的偷墙角外,倒还算和乐融融。尹千钟没事儿便教他弟弟一些拳脚,尹千书很黏他,无论尹千钟干什么都跟着,尹夫人对此十分忧心,用饭的时候与小儿子谈心道:“书儿,我看你们先生家的千金很喜欢你,你还喜欢她呀?”
      “喜欢。”君子坦荡荡,有一说一。
      “那等你大了,可想讨她做媳妇?”尹夫人高兴起来,又问。
      谢尘一听,停下筷子询问地看向尹千钟,意思是你娘怎这样直接的?
      尹千钟见惯不怪地朝他眨了眨眼,叫他别管。
      “不想。”
      “为何?”他娘忙问道,却又一想,天下姑娘千千万,那先生家的小姐也是寻常了些,“那你想找个怎样的?”
      “儿子要娶个一等一的美人,”尹千书不等尹夫人插话,便一指谢尘,“就像谢大人这样的。”
      谢尘正在喝汤。
      “好小子!”尹千钟边拍谢尘的背给他顺气,边笑道,“他这样的你就别想了,谁让他只此一家,天下无双?稍微次点儿的还成。不过你光读书可没用,得好好练功夫,美人都喜欢我这样的,是不是,谢大人?”
      “嗯!”尹千书两眼放光,仿佛以为他大哥的话就是圣旨了。

      一日清早谢尘醒来,只听恶风呼啸,十分骇人。他寻着了尹千钟的手,在衾被中将自己腕上带的一串珠子戴在了尹千钟手上。
      尹千钟伸出手,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记得上次在南浔,你只拿了小妹画像和这珠子两样东西出来。早就想问了,这是什么?”
      “菩提十八子,保你一世平安。”
      尹千钟笑:“送我了?”
      “嗯。”
      尹千钟没有问这串珠子的来历,他只是握住了手腕:“我会一直戴在身上。那个,京城中还有些事,不能陪你去台州了,不过我会派人暗中保护,都是高手。”
      “嗯,记得照顾黄豆。”谢尘垂下眼帘。
      “好,别的呢?”
      “没有了。”
      天下无不散筵席,这结果已是最善,何况尹千钟亲口对他说了喜欢的话。留书之事后来两人都没再提,但谢尘还是明白那事儿对尹千钟触动极深,他从前对谢尘说不可骗他,如今却说,往后要是有什么不想让他知道的,大可瞒着自己。
      这一日,不光谢尘要走,尹舒一家也要走。如今尹千钟找到他们,其行踪必已暴露无遗,他们避世十年,终于能见儿子一面,已心满意足。
      “爹,你腰好了?大夫不是说,至短需静养个十天半个月么。”尹千钟似乎也已看开了许多,调侃道。
      “好了,你爹我跟寻常老爷子能一样么,别打岔,”尹舒咳嗽一声,含糊其辞,“总之,你娘和我,打算带着你弟弟回神仙岛了。”
      “这儿不是神仙岛么?”尹千钟奇怪。
      “这儿是金陵啊,小子怎如此健忘?”尹舒故作神秘。尹千钟也明白了他爹的意思,但凡被人发现,就不叫神仙岛了。
      “你如今对王爷有了戒备,回去更需多加小心,孟家人的事儿倒辨不出个孰是孰非,只不过是看谁有手腕了,当年让你跟他一块儿长大,也就是怕你在朝廷里站错了队,他弟弟不是他对手。”尹舒最后交代了一句。
      谢尘在一旁沉思良久,忽然问道:“您可知辞烟公子是谁?”
      “这我还真不晓得。”尹舒说着,颇为担忧地看了正在发愣的尹千钟一眼。

      斗转星移。

      谢尘回忆起这些事来,恍然发觉竟已过去一年有余。
      台州不如江南那般富庶,许多人不愿前往,但谢尘一来,就发觉这儿的府衙绝非什么清水衙门,连门前惊鼓下的黑漆杈子都是刚刷的。大堂上高悬“正大光明”四字,转到后头紧跟着是面高墙,留有一人过道,从小门出去便是好大一块庭院,屋舍也新,谢尘就居于此处。
      老百姓都道,又来一个,还是京城下来的,恐怕难养。
      谢尘如今过的虽不算耕田钓水的日子,但间或得了闲也能上草台班子里看两出,何况这空闲有的是,唯独有时粮税催不上来,较为令人头疼。谢尘先让通判去催县令,县令听说被吓唬得不轻,大晚上来鸣冤。谢尘批了件衣裳就出来了,问他所为何事,他将情形说了,谢尘没大有精神地问了两句话,便道:“既然交不起,也只能不交了。”说罢,转身回屋想接着睡。
      “朝廷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县令追在后头问。
      “朝廷懒得管。”谢尘偏头顿了顿,进去了。
      总体说来,孟暄给谢尘的,确是个美差事。而孟暄,也的确懒得管谢尘。

      信使马头挂缨地夺路北上,如同一抹彤红的晚霞,抵达京城时,正赶上城门缓缓合上,那抹晚霞不着停歇地堪堪穿了过去。
      福公公臂弯中掸了浮尘,佝偻了背脊地进了御书房,手里稳稳捧着一卷黄绸公文。
      “万岁爷,这是今年各省所纳租税细目。”
      “呈上来吧。”孟暄穿了件茶白龙袍,正坐在桌前批阅奏折,看似不经意地问道,“台州怎样?”
      “谢大人倒是很好,只是粮租少收了千两。”福公公孟暄停下了笔,赶忙又道,“此处有谢大人一份加急奏章,将台州这些年的赋税与田收详细罗列了,谢大人恳请皇上网开一面,酌情减征。”
      孟暄垂下头道:“就依他好了。”
      “是。”福公公将谢尘的折子递过去。
      孟暄摸了摸上头的字迹,展开后亦不看内容,只对着打头那句“台州知府谢尘拜言”发呆半响,忽又轻笑起来:“还是原先的字,没胖没瘦。今夜朕乏了,好些时候没上解妃处了,摆驾罢。”
      “皇上,恕奴才多嘴,今日您已翻了垚妃娘娘的绿头牌子,这会儿娘娘还不敢梳洗,正等着呢。”
      孟暄这才想起的确像是有这么一个吐蕃来的丫头,听说在宫里总与其他嫔妃不能融洽,这便皱起了眉头:“也难怪,蛮夷之人便是蛮夷之人,这女子性烈,倒像是要与朕平起平坐一般,如何不招惹他人厌恶。今日还是去解妃处,明日再去看她便是。”
      福公公不敢再多言,传令下去,一头叫解妃准备,一头让垚妃莫要再等。

      一条红灯笼,蜿蜒崎岖,不见起止。浩浩荡荡的行辇刚行至半路,小太监便回来与福公公耳语,说解妃娘娘尚未就寝,听说皇上临幸,略施了脂粉,且架起酒来等着了。
      解妃宫里没有几个女官,面容姣好,直将其他宫中的比了下去。她们这夜清一色着白衫,足腕露出了一小节,系上铃铛,在墙院内外翩然来去,就连端着盘子的小丫头,都犹如身在月宫,一片迷幻。
      “娘娘,皇上的灯笼来啦。”不知是谁清脆地笑了一声,没规没距,却不失俏皮可爱。
      这时候,孟暄到了。只见迷蒙天光将一座宫殿铺洒细致,闺门大敞,一道帘子被慢慢卷了起来。
      ……开轩纳月妃子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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