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之轮回》六欲浮屠

25、死别

　　剑锋穿入他的胸膛时，剑雪眼前是红发魔人，肌肤白得刺眼，眼里一片冰冷狂傲；当白刃从他背上透出，他又变成了剑雪的朋友——青青的发角，眼神深邃温柔，有些罕见的肤色，棕色衣袍在风中飘动。

　　……他是人邪.一剑封禅。

　　剑雪呆呆看着他，握剑的手在颤抖，无意识间，他松开手。一剑封禅后退一步，跪倒下去……暴雨如注，除了轰鸣的水声，天地死一般寂静。大滩血迹在一剑封禅身下蔓延，将他青灰的衣袍浸成紫色。血溶入地下，同雨水污泥混在一起，像一条蜿蜒不绝的河流，一去不回地淌入了大海。

　　剑雪似乎坠入一个长长的噩梦，世界支离破碎，包括方才与吞佛童子的死战，都只是这噩梦的一部分，他像个溺水者，窒息在恐惧与慌乱中。直到一剑封禅倒在他面前，这个噩梦才轰然粉碎。剑雪浑身颤抖：“一剑封禅……”泪水刺痛他的眼眶，剑雪仰天长啸：“上天，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豪雨如注，天地一片昏暗，剑邪凄厉的痛呼回荡在夜色深处，血泪之声似乎能刺入森冷幽冥，荒野上尘沙莽莽，枯藤残枝败落一地，只余死战后的凄凉。阴惨夜风呼啸而过，剑雪的眼泪点点滴上莲滫刚峰，冷雨瓢泼。天地间，似乎只有一剑封禅不断流下的鲜血是热的。

　　如果自己的终点就在这里，那也很好……刹那间，当日感怀回荡在他脑海，剑雪想起了南海的星空，想起九峰莲滫上绽放的红梅，想起园教村的烽火，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与一剑封禅的结局会是这样。

　　一剑封禅吃力地抬起手，慢慢划过剑雪的脸颊，想为他抹去泪水，一剑封禅皱起眉头，手有些不听使唤，没能为剑雪擦去眼泪，反在好友脸上留下了血污，他不由惨然一笑：“……剑雪。”他声音很低，似乎用尽全身力气，才断断续续说出破碎的话语，此时每个字，都正带走他生命的活力：“没关系，这样，总算是结束了……”话音未落，他再支撑不住，重重倒下去。

　　“一剑封禅！”剑雪伸手扶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一剑封禅见他焦急痛哭的模样，反倒笑起来，微微摇头：“勿伤心，我最不愿伤害的，就是你……我的朋友。”

　　剑雪心头大恸，牙关紧咬，握着一剑封禅的手，想让他别说话。满天冷雨似乎皆在此刻化成了冰，倾倒在剑雪身上，冻得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眼睁睁看一剑封禅的脸色越发苍白，声音也逐渐低下去：“剑雪……待来生，咱们再做朋友……”

　　“你的今生尚未结束！”剑雪闻言浑身一震，打断他的话：“别说来生，朋友只要今生做……”他恍如大梦初醒，伸手在一剑封禅胸口连点几处止住血，急急安慰道：“没事的，我为你疗伤，我找人为你疗伤……”抬头四望，只见夜色中风雨如晦，天地一片凄迷，夜风挟裹冷雨，呼啸着扑向大地，满地残枝败叶翻卷，只有几点小小魔火跳跃着，带出诡异魔魅的光晕。剑雪微有些眩晕，黑沉沉的天幕似乎正朝他头顶压下来，心底隐隐升起无助和惶惑。

　　为何夜色这样深，为何雨水这样冷，似乎充满诀别的哀痛，难道……剑雪一惊，不详预感笼罩心头，回身拉起一剑封禅：“快，我找人给你疗伤。”一剑封禅浑身无力，垂着头靠在他肩上，似乎已陷入昏迷。剑雪扶他转过身，正欲往回走，耳边忽传来一声低叹。

　　“……赦道，开启了……”

　　只一瞬间，剑雪的世界颠倒过来——他甚至来不及看清一剑封禅如何又变成吞佛童子，只见一只惨白的手抽出扎在体内的剑，剑锋翻转，寒光闪动，锋利剑刃已深深送入自己胸膛。吞佛童子凑在剑雪耳边，嘴唇微动，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是计谋得逞的狂喜，还是与朋友诀别的哀痛？剑雪已无法分清，利刃贯穿了他的心脏，热血喷涌而出。他眼中的世界旋转起来，耳边，吞佛童子的声音突然变得飘渺，恍惚间，似乎与一剑封禅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我骗汝的，傻剑雪……”

　　傻剑雪……剑雪看着眼前露出冷笑的人，雪白的面容，飞扬的眉梢，勾勒一抹葱绿的眼角，薄唇边的冷笑，金光流幻的双眸中映着自己的脸……剑雪突然想笑，中计了，傻，确实傻，但……只要他有一丝可能是自己的朋友一剑封禅，也要救他……只是，一剑封禅……

　　剑雪费力地抬起手臂，嘴唇微动：“为……”突然，胸前传来一股大力，剧痛席卷而至，剑雪身子朝后一顿，几乎被这股力量抽得跌倒在地，鲜血喷薄，直冲半空。似乎有一抹冷光从他眼前掠过，金属坠地的声音从脚下传来——是莲谳。剑刃抽离，鲜血顿时像开闸的水库，争先恐后地从伤口中涌出，。剑雪身子摇晃着，咬紧牙关，拼命睁大眼，想抓住已变得模糊的人影。火红发丝从他眼前扫过，世界陷入一片绯红。

　　“……一剑……封……”眼中血海摇曳着，剑雪看见自己的鲜血化作一道云气，朝远方呼啸而去，仿佛在黑暗的虚空中撕开了一条路。红影中，迷蒙白影化光而去，很快离开剑雪的视野，消失入茫茫黑夜。

　　夜雨倾盆，冷透骨髓，粘稠鲜血顺着剑邪已不再握剑的手，汩汩流入大地。剑雪凄然，温热泪水在眼底沉浮，他盯着黑暗深处，似乎看见自己的朋友正穿过黑暗，朝自己缓缓行来，脑中一个声音响起——

　　“当断则断，舍不下永远无得，不要让他动摇你的决心，不要让他影响你的判断。”

　　是在九峰莲滫上见过的破戒僧……当日警讯言犹在耳，剑雪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但眼前世界已渐渐沉入黑暗。凄迷雨帘中，一抹红影慢慢接近，破解僧羽扇轻摇，叹息道：“不要让他动摇你的决心，不要让他影响你的判断。……你够坚决，才能救得了你与他。”

　　剑雪阖上双眼，朝前倒下去。破戒僧接住倒落之人，一声长叹：“堪不破，正是迷障啊……”抱起剑邪尸身，他转身往九峰莲滫而去，一路谓叹，一路警言，魔胎鲜血溅落，在九峰莲滫顶上终年不化的雪地中沁下一地凄艳。朔风卷雪，梅瓣飞扬。谁曰邪人无道？剑中更有爱梅之邪，碾作尘土，清香如故。

　　风雪苍茫，寒梅凋落，剑邪沉眠入深远的寂静，再未睁开双眼。

　　走入九峰莲滫山顶洞穴中，破戒僧将剑雪尸身送入莲池，莲叶飘荡，莲花摇曳，池水泛起清圣灵光，照亮他失了血色的面庞。破戒僧看他慢慢沉入水底，不禁摇头叹息：“……从哪里来，往哪里去……宿命，宿命……”

　　环视空无一人的洞穴，他看着一莲托生曾枯坐守侯黑莲孕化之处，仿佛那里还坐着曾经的朋友。破戒僧轻声问：“吾友，若知今日之果，你可还会渡化此魔？”

　　寂静洞穴里，无人回答破戒僧的疑问。普天之下，亦无人可回答他的问题。宿命之重远非人力可承担，当日之因，造就今日之果。随赦道开启，平静的江湖将再起风云，而造就故事开端的人，也将面对必然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