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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遗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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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原本是徐志摩的诗,因为我极喜欢,傅云翔便自己谱了曲子——这是为我而生的曲子。
傅云翔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音符美丽无比,像是一个正陷入情网的年轻人,在一段彷徨的爱情中猜测着爱的真谛。可到底爱是什么,他(她)爱不爱我,没有人能够猜得到。如何去获得爱,是做聪明的人还是傻气的人?无论是哪一种人,都有失败的可能性。
只是,你败得起吗?
只是,你或许只能失败了?
我听着傅云翔的琴声,搂着他的胸口,嗅着他身上的气息——这十年来如此熟悉的气息。
我在龙脊成长,爷爷奶奶哺育了我,奶奶是心疼我的,因为她如此心疼她的宝贝女儿。爷爷呢,他是冰凉的,因为他太爱他的女儿——我的母亲,因而,也就更恨这个女儿的离去。
九岁,傅云翔偷偷找到了我,他告诉我:“阿兰,我是你哥哥,以后我每年都来看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能告诉任何人。”
十六岁,傅瑞聪要带走我:“阿兰,我可以给你更好的生活,你不应该在这里被湮没。”爷爷奶奶不肯走,他们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要在龙脊守着我的母亲。最终,我离去了不过五个月,他们就离去了——也许他们早就在等待这一天,只是因为我的拖累而必须留下。
傅云翔的亲生母亲,叫做段平芳,段家在没落之前是个大家族,他们给予了傅瑞聪很多很多东西。所以,直到十年前段平芳因病去世,傅瑞聪才将我接来。至于段家的两位老人,我和他们的见面少得可怜,反正,他们也不待见我。
我总是这样的多余吗?
傅云翔让我觉得,自己不再是多余的,所以,我爱他,爱得疯狂。
钢琴的演奏结束了,我保持着抱住他的姿势不变。舍不得,舍不得对这冤家的爱,所有的怨所有的恨,因他而起,又因他而灭。不能,真的不能看到他,一旦接近了,所有的爱就如飞蛾涌出,竞相涌向他。
门铃响了起来。
我的父亲,傅瑞聪来了。
“爸,你怎么忽然过来了?”傅云翔乖巧地给父亲倒茶水,我则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不动。看到他,我总是无法像个真正的女儿一样热情起来。
父亲喝了茶,看向我:“我打电话给林语山庄,想念说你不在,来了这里。”
“哦。”我点头。他要找我为什么不打我的手机?打到我的住处,是想试探我在哪里吧?
傅云翔在我身边坐着,补了一句:“是,上次的挂绿还没吃完,我让她过来拿。”再自然不过,真像是一对感情深厚的兄妹。
父亲放下了茶杯:“阿兰,还有五天就是你生日了,打算怎么过?”
生日,又是生日,我扯了扯嘴角:“爸,这是在担心净心吧?这么多年来,也没见过你这么关心我怎么过生日。”是房明忠拜托他的吧?
“阿兰!”傅云翔低低地呵斥了我一声。
我冷笑:“难道不是吗?这么多年来,他什么时候管过我的生日?他说过半句话吗?让我生日快乐?还是让我妈妈地下安息?”他不来,他从来不来,他甚至没有一句话。我恨他,他到底有没有记得我的母亲?为他、为我而死的母亲!
傅云翔抓住我的手:“阿兰,别说了!”
我的火噌的起来了,甩开他的手站起来,对对面的中年男子咄咄逼人:“傅瑞聪,你就是懦弱,我十六岁了你才敢去见我,我妈妈死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不配拥有我妈妈!”
啪!清脆的响声,我措手不及。
傅瑞聪打了我,这一巴掌,火辣辣地疼。他就站在我对面,那宽大的手掌还在空中,脸上有愤怒,有——
我拿起了桌上的包,蹬着高跟鞋往外走。
“阿兰!阿兰!”傅云翔在喊我。
“让她去!”傅瑞聪吼道,“由得她胡闹!”
由得我胡闹?我就是胡闹,在他心里我就是个胡闹的孩子——对,我就是!我奔向电梯,身后是傅云翔追来的声音,我不看,等待电梯门的打开——
“阿兰!”他挡在了我面前,不让我进入。
“让开!”我想绕过他。
里头的人不耐烦:“你们还要不要上?”
傅云翔抱住我,转头朝里头的人说道:“不用,你们关上门吧!”
电梯继续下行了,我一推傅云翔,转而往楼梯走去。傅云翔跟了上来,在楼梯口处拉住我:“阿兰,你冷静点,你听我说!”
说个屁!我推他,使劲推他,尽力往后退!指甲抓疼了他的手臂,他一松手——
疼呐,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疼,后脑上更是隐隐作痛。这是怎么了,我这是从哪儿一路滚下来的?完了完了,动不了,是不是残了?
我睁开眼,看到的是崇想念的脸——他正趴在床沿睡觉,小脸蛋红扑扑。
动动手,动动腿,浑身都疼,不过貌似没有伤到筋骨——还好。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觉得一切都不对劲,不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阿兰?”崇想念被我惊醒了,他抬起头看我,有欣喜,“你醒了?”
我嗯了一声,放眼四周,白色,白色,都是白色——这是,这是——不,不!
我尖叫起来!
“阿兰,阿兰!”崇想念慌乱地抱住了我,“你怎么了?头很疼吗?我给你叫医生。”
“走,走!”我挣扎着要下床,我不要在这里,不要在这里!
“阿兰,你不能出院,你才醒!你睡了两天了!”
“不要在这里!”我顾不上身上的疼痛,硬是坐起来要下了床,脚尖触到了地面。崇想念跪在我面前,抱住我的腰:“阿兰,你别——你要是有个后遗症怎么办?”
我只觉得脚底一阵地凉,凉到我想哭,想尖叫。用力推开崇想念,我下了地——
“阿兰?”门口被打开了,是傅云翔。
是的,是傅云翔,是他,我的哥哥,我的爱人。我冲过去,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走,不要在这里,不要。”我害怕医院,怕得不得了。
傅云翔抱住我,低声哄我:“阿兰,这次你得住院,就一天好吗?”
“不!”我大哭,推开他,歇斯底里,“你混蛋,你们都混蛋!”
“阿兰,阿兰!”傅云翔上前抱住我,眉眼里有心疼,“好好,我们回去,回去!你别哭,别闹。”
回去,可以回去了,我骤然安静下来,瘫软在他的怀中。他将我打横抱起,要往外边走去,崇想念追过来:“哥,那检查——”
傅云翔打断了他:“没事,先回去,我们部队上的军医我熟。”
我抱紧了他,是的,回去,我要回去。我搂紧傅云翔的肩膀,视线茫然地往他身后看着,那是崇想念,我一醒来就看到的想念,抱住我跪在我面前担忧我的想念——我朝他伸出手,声音因为刚才的嘶喊而沙哑了:“想念……”
想念的脸上有了喜悦,一闪而过,他跟上来:“没事,我在呢。”
我低低地应了一声,傅云翔顿了顿,迈开了脚步。
窝在傅云翔的怀里,我忽然感觉到了无比地放松,因为刚才的歇斯底里而引发的疲惫顿时袭上身体,我缓缓闭上了眼。
梦里,有龙脊,有青山绿水,有——
我,赤脚走在熟悉的山林里,前方的迷雾蒙了眼,看不清远处。可是我知道,母亲就在前方,引着我走,她有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绸缎,如瀑布,我的长发正是来自于她。
我站住了脚,前方的房子,山上的吊脚楼,蜿蜒的山路。
那是我的家,那是我的母亲,那是我养育我的地方。
我回来了。
我跪在地上,泪水蓄满了眼眶,一滴滴往下落。
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家里的床上,想念正坐在床沿看着我:“醒啦?你又睡了差不多两小时。”
我茫然地看着他:“是吗?那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他回答我:“快午饭了,曾姨在下面忙着呢,一会给你做好吃的。”
小正太的眼眶红红的,我伸出手去摸他的眼眶:“你没睡好。”
“嗯。”他点头,“你昏睡了两天,好在医生说没什么大碍。”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我哥呢?”我记得,是傅云翔抱着我的。
敞开的房门那里传来了傅云翔的声音:“在呢。”我看了过去,可不是嘛,一身军装的他就在那站着呢,看我看着他,就走了过来。
“哥。”我伸出手,他顺势抓住了我的手,也在床沿坐下。一下子,坐了两个男人,一个是我哥,一个是我的未婚夫,挤了。是的,真挤,也许,会有人要退出。可到底是谁要退出?我不知道,不知道呢。眼前的傅云翔,是我的冤家,一个不能看不能碰不能听的冤家,一旦看了碰了听了,所有的坚定都会化为乌有。
傅云翔抓着我的手,另一只手轻抚我的脸颊,低声细语:“阿兰,一会我让部队上的军医给你看看——你别皱眉头,不住院我已经是万分迁就你了,不能不看医生。他带了一堆的器械来,你总不能让人家就白来一趟。”
我的抗议,在他温柔的轻抚下烟消云散,我也知道自己再任性就过了,于是点头。双眼,只是看着他,俩人的对视,渐渐占据了所有的情绪和空间,全然忘了崇想念还在身边。
后来,崇想念曾经对我说过:“这种遗忘,是属于两人的,属于你和傅云翔,但疼痛,却属于我。因为你们的幸福,疼痛也就加剧了。”
原来爱和痛,早已产生,甚至早于我和他的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