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城池》淮河以南

12、第十二章

　　“干嘛这么惊讶，你就这么期待坐在你身边的是位猥琐中年大叔啊？”
　　想想瞪着他，他又笑，“好了想想，别防我跟防狼似的，虽然在你面前，我不够高大伟岸，但还算有些血性，你就算睡着了，我也不会把你怎样的。再说了，长途漫漫，我又不算无趣，有我在你身边，和你说说话，不是蛮好的么？”
　　“你是挺有趣的。”他这个自白弄得想想哭笑不得，无奈地回了他一句。
　　就这样，想想和她原本打算相忘于江湖的人做了旅伴。“真是趟奇妙之旅！”想想出口问他：“你父母身体还好吧？”时，由衷地感慨。
　　“我妈一文工团女兵，身体差不了，我爸么，刚调回北京，身体也好着呢，颇有老太爷当年的风采。你其实想问的是老太爷咋样了吧？老太爷去年走了。”
　　想想转过头去，见他脸上没有悲戚，才道：“能活到这个岁数已是人生大幸。”
　　江东微微点头：“是啊，他走的时候很安详。想想，你说等我们老了，会是什么摸样？会毫无遗憾地离开这个世界么？”
　　想想望着他，没有说话。以他们当下的关系，是不适合探讨这种关于“年华老去和死亡”这种人生命题的。这个度，她必须恪守。虽然江东的话已经在她心中掀起一丝涟漪，虽然她曾经对命运产生强烈的愤懑，虽然她一直都坚持认为：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是件多丢人的事。
　　江东见她不答话，轻轻地笑了。
　　然后，一直到下飞机，他们偶尔不咸不淡地说上两句，其他大多数时候，不是他在沉睡，就是她在沉睡，仅对飞机上提供的牛排做了深入探讨，从牛排的口感说到一部老得不能再老的电影，再到好莱坞乃至华语电影，再再到她的中老年发型。就在想想以为江东要将话题引到她全身时，对话嘎然而止，广播里通知做着陆准备了。

　　下机后，想想在人群中寻找林清华的身影，他说有空过来的。
　　江东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她看了他一眼，便从他的视线中望过去，正好遇见林清华转身望过来。
　　想想招招手，转头问江东：“你们认识？”
　　“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想想疾步走到林清华身边时，才想起来，他认识林清华不代表他认识她老公啊。江东比她先开口：“林先生。”
　　林清华询问地看向想想，想想张嘴“哦”了声，话头被江东接过去：“林先生贵人多健忘，我姓江，江东，上回在赵师兄的婚礼上见过。我是想想的——”

　　赵毅和高凌的婚礼，她是伴娘哎，她怎么没见着他？
　　重点不在于此，重点是，他这个询问的口气让她欲哭无泪。想想一瞬的错愕后，接上他的话：“校友，你后来转到时装学院去，就记得赵师兄一个人曾经和你同校了。”
　　她说这话，用的是典型的苏想想式口吻，平静随和，可她不知道，她这句话明明是对江东说的，眼睛却在林清华脸上。
　　江东瞟了她一眼，嘴角扬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林清华却是没在意，一脸恍然道：“这样啊，江先生和我都有些健忘。”他笑容可亲，没有嘲讽之意，江东愣了一下，才笑道：“我没忘，我也不敢忘，只是你也知道，想想是那里出来的精英，我连毕业证都没拿到，在她面前难免有些气短。”
　　想想赶紧接过话头：“少恶心人了，接你的人还没到？不若你坐我们车走吧。”
　　“你知道我住哪？”可某人并不打算结束这场对话，把手插在裤兜里，歪着脑袋朝她笑。
　　她抿了抿唇，把心一横，“你横竖都在上海地界上，你就是住在松江，我们也负责把你送到家门口成不成？”
　　江东几乎捶地大笑，“想想，不用你这么费心，我转机回北京。”

　　“就是北京，我们也可以送你过去的。送佛送上天，送客送到家嘛。”就在想想恨恨地看向江东时，林清华笑意盈盈地道。
　　江东摇着头笑，“二位心意，心领了。反正我过几天还要来上海，想想，月底的上海时装周上，有我的一个衬衫系列的发布会，到时候欢迎来捧场。”
　　想想一愣，看着他一脸真诚，不忍当面拂了他的好意，笑了笑，“有空我会过去的。”
　　“好，你过来我送你一套新款。”
　　想想挑了挑眉，“唔——为了你们家一套新款，我挤出时间去都不为过。”
　　对她的外交辞令，江东莞尔一笑，朝林清华微微点头，便掉头走了。

　　回去的路上，林清华首先问：“饿不饿？要饿的话，咱先去吃饭，吃饱了好休息。”
　　“飞机上吃的牛排还没消化呢。”
　　“那算了，先送你回去休息。”
　　“耽误你休息时间了哎，我陪你去吃饭吧。”
　　“那成。”
　　车在迎宾大道上飞速地行驶，想想面向窗外发呆，忽然听到林清华道：“你朋友很有趣。”
　　……很有趣。
　　想想转过头来，“他一直都那样，他比我小一岁，却是我的学长。聪明人都做不得好学生，他那会儿经常逃课，后来才晓得是去时装学院听课去了，再后来，他干脆转校，插班去了时装学院。相比较他开始学的金融，时装设计真的更适合他。”
　　“很多人一开始的选择和后来所从事的工作都大相径庭，我学了那么多年编程，现在还是不能免俗地掉进钱堆里。”
　　想想点头。她学了那么多年化学，最后毕业出来在一家制药公司做生产技术管理。这在外行看来，基本对口，可在她这个内行人看来，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领域。她的专业出来是当化学家的，她所从事的行业，需要的是工程师，怎么会一样？但她没打算待在实验室里不出来，只好将就着做，可她坚持了半年就再也坚持不下去。
　　折腾到最后，她进入她现在所处的行业，他们家的老本行——纺织业，她也说不清她怎么就做到面料设计这一块的。狭义的面料设计着重于印花设计，和她的专业，那真是连边都不搭了。

　　“我的专业和我的工作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林清华被她不确定的语气给逗乐了，“好像？”
　　“我们陆总为了迎接我，事先将部门的职能进行了调整，将原本属于生产部的研发职能划到了设计部，说一方面照顾到我的所长，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和国际接轨。和国际接不接轨我倒是不知道，但论所长，我更适合待在生产部。”
　　她本人不搞研发，和化学扯不上边，待在生产部还能每天见着原料。
　　想想叹了口气：“你看，做老板就是件极不靠谱的事情。”
　　“怪不得我没当老板的命，因为以前当老板时，太靠谱了。”
　　想想转头看着他染上笑意的眉眼，也跟着笑了起来。
　　一直到林清华将车泊到一家茶餐厅门口，一路上两个人都在进行着这种没营养的对话。

　　泊好车，林清华拉着她上楼，忽然说：“前几天我见了你们陆总，我诚挚地向他表达了谢意，感谢他没将你安排在生产部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想想一愣，哈哈大笑，“其实那里还没有真正暗无天日。论暗无天日，那里至少要排在化学实验室后面。”
　　她当年选择化学专业，很多人，包括她的师兄赵毅，都无法理解。赵毅说得很明确：“你说你本科学这个，是小女孩不懂事，研究生还念这个，你是打算嫁给实验室还是和元素周期表过一辈子？”她回答得非常无奈：“我不知道我除了学这个还可以学什么。”
　　她不认为她有多热爱她的专业，但她对她所感兴趣的，比如人类学，仅仅是感兴趣而已，无法将它上升到专业的高度。读研时，赵毅最后很无奈，说：“要不你去学化学工程，那个实用些。”说完他自己又否决：“算了，学那个还不如到你爸公司去上班。”
　　一直到多年以后的前几天，高凌打电话给她说，赵毅终于被打败了，他今年带的三个研究生中，找不到一个雄性生物，赵毅捡了个脸大胸小的女学生问，为什么要学化学，那姑娘反问他，老师你当初学化学有什么理由么？
　　想想在电话里忍不住破功，说：“多年以后，那姑娘会和我一样，做一份和化学完全不搭边的工作。”

　　一直到点完菜，她才想起来问林清华：“你怎么会遇上陆涛的呢？”
　　“恰好遇见，我是去找他哥哥陆波的。”
　　“这样啊。”对于工作上的事，她一向很少过问，这回想了下也没觉得有问的必要。
　　吃饭的时候，林清华替她斟茶布菜，殷勤备至，想想忽然道：“上次你说出去玩的事，我想好了，咱去马尔代夫吧，听说它快要沉了。”
　　林清华一愣，“好啊，等过一段时间就去。”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外面，回到班上是要忙一阵的。
　　想想本来就不饿，吃了两个虾饺，一个萝卜糕，便吃不下了，索性搁下筷子看林清华吃。他以前吃饭什么样，想想不知道，但现在的他，吃饭的样子，还算赏心悦目。这可能是他这么多年的商务生涯使然。
　　“怎么了？”林清华忽然停了下来，迷茫地问。
　　“没什么，我吃好了。”
　　“你时差还没倒回来，应该很累，你再稍等几分钟。”
　　想想赶紧摆手：“不，你慢点吃，我不累，现在回去也睡不着。”
　　林清华看了她片刻，然后低头默默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