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城池》淮河以南

11、第十一章

　　春夏时装周陆续到来，想想本着对时尚的崇高追求，特地飞去了大洋彼岸。
　　这是她从不曾有过的，谢唯以为是陆涛为了锻炼她的时尚嗅觉，特地大方一回派她去的，羡慕得不得了，只有想想自己知道，这次是以出差之名以权谋私，门票都是她托国外的朋友搞定的。
　　她难得有这么长时间出差在外面，每天打电话向林清华报备，林清华都有些不大习惯，有一回笑道：“终于能体会你望夫归的心情了。”想想当时不晓得在想些什么，脱口而出竟然是：“你同学的遗孀怎么样了？”
　　那天林清华匆忙离去，他事后的解释是他那位同学因为破产一时没想开自杀了。林清华为此消沉了好几天，想想本来不放心他，打算取消出国的计划，他宽慰她：“我一大老爷们，你瞎担心什么？”
　　这回她一出口就问遗孀，她说完就后悔了。电话这头的林清华也愣住了，踯躅半响才开口：“想想，这件事等你回来再说。”
　　想想挂断电话就苦笑了，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事情是电话里说不清，非要当面谈的么？

　　从纽约到巴黎，时间过得不紧不慢，想想看得眼花缭乱。
　　不过她没有忽视纷乱的衣服模特和设计师中的一个熟悉身影——江东。她能见到他，她一点都不奇怪，这本来就是人家的山头，对这个王国而言，她才是门外之人。在江东的作品发布会上，想想坐在中间，看得很认真。
　　她一直都相信他会有这么一天。她那时候想起以后的事都会忍不住嘴角上扬，她的男人他日一定会功成名就、与我荣焉。诚然，这不是通向幸福之路的必要条件，但有这一项不是锦上添花好上加好么。再说了，她想想衬他又不是衬不起，她已经具备成为现代灰姑娘的一个重要条件：和王子在同一起点，以后她更努力些就是。
　　想想后来想起自己当初的豪情，都有些难以置信。是什么让她这么一个励志随波逐流一生的人跟打了鸡血似的，非要成为那种“背后的女人”的？
　　她那会儿不是没有疑惑，她在激情万丈的时候，也曾有个小小的声音对她说：你其实一直在为别的女人养男人。但她不在乎。
　　或许正是因为当初过于笃定，后来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不确定，就如南美洲的一只蝴蝶引发了德克萨斯州的龙卷风一样，将她之前所有的坚持全给推翻。

　　江东鞠躬致谢时，她在台下默默注视着他，然后默默离开。寻常之人，就在平常，她也不指望他能在人堆里将她找出来，何况此刻，他在他的舞台绽放到极致的时候！
　　令她没想到的是，他们在巴黎没能擦肩而过，她竟然在机场遇着了他。上身穿浅色衬衫，下身着白色裤子，戴了副茶色目镜，一点都没有秀场外那些潮人的张扬，低调到不行。
　　“好巧。”她干巴巴地和他打招呼。
　　“不巧，我查了你的航班。”他摘下目镜，气定神闲地道。
　　想想说不出话了。
　　江东在她旁边的位子落座，拿了份杂志翻阅。他不说话，她发了半天呆，终于忍不住了：“对不起。”
　　他转头，愣愣地看着她半响，看得她一身鸡皮才开口：“你对我就只会说这个？我说过不接受。”
　　这个对话让她囧了，讪讪道：“好吧，我收回，以后不说了。”
　　江东莞尔，想想犹豫了下，还是问了：“你和辛晨怎么样现在？”这个问法真是怪异，你指望人家怎么回你，“你希望怎么样”？可她想不到更好的措辞。
　　江东所答和她所料大抵相同：“你关心这个作什么？想回到我的身边？”
　　“不是，我怕被人泼硫酸。”她坦白。你也知道啊！这不，是非对错立刻倒过来。真令人气短。
　　“你把心放回肚子里吧。现在的女孩子哪个不现代得可以，好则聚不好则散，你都没一哭二闹三上吊，她就更不会了。”江东一脸讥笑。不过也暗示了他和辛晨之间的结局。
　　想想再次哑然。江东认真地翻阅手中的杂志，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想想坐在旁边，一会儿看着前方的液晶显示屏，一会儿眼睛瞟向江东手中的杂志，铺天盖地的都是关于这次时装周的。

　　“你觉得这几天的秀怎么样？”江东合上杂志，看向她。
　　“我们公司明年的业绩应该还不错。”因为明年的趋势是，丝麻将会非常热，这一块正好是他们的长处。
　　江东楞了下，笑了，“你呀。”
　　想想想起上次的事，说道：“上次谢谢你。”
　　“对不起，谢谢，我要是一个都不接受未免太不人道了。”
　　“这次很棒。”想想看着他，由衷地道。
　　“想想，你除了会礼尚往来，还会什么？”
　　想想三度说不出话来，顿了顿，泛起一丝苦笑：“江东，不要这么刁钻，这不适合你。”
　　“那什么适合我？和你说，我有多恨你？”江东转头对上她的眼，“我一直都爱你，你希望我和你说这些？”
　　想想别开脸，听他轻若鸿毛的声音飘过来：“你要是想听这些，我说就是了。我其实没有怨过你，因为知道怨了也没有用。我就是一直想问你，后来去美国，为什么不去找我？你待在美国有三年吧，三年的时间不够你沉淀么？你该来找我的，至少来看看我有没有在等你。你不是一个容易放弃的人，为什么独独放弃了我？为什么？”
　　想想回过头，怔怔地望向他。从她19岁认识眼前这个人开始，这段话应该是他说得最动情的了。
　　他和林清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林清华表面冷静理性，但他从不吝啬他的赞美和呵哄；而江东，他给人的印象一直是放浪不羁的，像匹无法驯服的野马，和这种人谈恋爱不会感到沉闷，可他口中倒不出情话这类物质，想想偶尔能听他说“我爱你”之类的话，感情上也被他嘲讽的语气冲淡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她那时候就是没想过回头，至今也没有。如果回头，是不是还要问一句为什么？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多为什么？
　　江东一愣，“这个答案倒符合你的逻辑。想想，你相信过别人么？”
　　想想下意识想问：“为什么这么问？”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为什么可真是多。
　　江东见她沉默，也不说话了。
　　下面几分钟在想想不停看表、江东盯着入口处的显示屏中一分一秒地熬过。最后迎来的却是广播里关于飞机晚点的通知。

　　“有没有搞错？”想想嘀咕。江东忽然笑了，转过身来面向她，缓缓道：“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想想直截了当道：“不敢。”
　　江东嗤笑：“你在怕什么？”
　　想想面色不佳：“你的问题可真多。”
　　江东笑得更是欢畅：“看，又在这种地方恼火。真没劲。你不敢也没关系，我敢就行。”他看着想想脸越来越黑，稍微收敛了下笑意，“好了，不卖关子了，我赌你会回到我身边。”
　　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想想面上竭力保持镇定，可心中却在已是一团麻乱，就像是有一段粘软的藕丝不停缠绕，有一刻被她牵引在手，却看不着，想理清更是难如登天。头脑中唯一剩下的念想就是：为什么要来这里？来这里碰到他的几率至少要比火星撞地球大得多吧？
　　江东注视着她的反应，满意地大笑。她拔腿欲走，却被他拽住：“这个赌其实很有意思的。如果我赢了，我会给你设局的机会，你可以再设个赌，赌赌我会不会接受你。”
　　她甩他不脱，气结道：“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他慢慢松开手，低声道：“我也觉得不好笑。”他神情怅然，一脸认真，想想心中一动，又坐了回去。算了，她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干嘛这么较真？
　　可这句独白，不过在想想心中走马观花而过，下一刻，她又开始呕血。
　　“哎——想想，说真的，你这个婚结得真是蛮造孽的，本来的十里八乡一朵花现在弄成个黄脸婆不说，脾气也变暴躁了，更年期都比别人来得早。”
　　想想被气乐了：“我要少见你一回，至少多活十年。”
　　江东扑哧也乐了：“想想你真是，服回软，能死啊？”
　　想想抿着唇，江东也不闹了。

　　过了一会儿，想想收到林清华的短信，问大概什么时候到上海，她告诉他飞机晚点，他们发短信聊了一会儿，两个人平常都不屑用短信聊天，偶尔发发时间就过得很快。一旁的江东被忽然坐到他旁边的金发女郎勾搭上聊天，想想会一些简单的法语口语，但对流利的法语对话无能为力，她只能从江东口中诸如长城啊、五岳啊、九寨沟这些词汇中，判断两人交谈的内容。
　　飞机终于来了，想想拎着手袋走在前面。等坐定后，长呼出一口气，一回首，江东在她身边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