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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灯塔 ...

  •   潮水涨起来了。深蓝的海水漫过灯塔和岛屿之间浅浅的礁石走廊,落日坠入海平面,带走了灯塔内最后一点温度。狭窄的控制室内,小男孩和小女孩趴在窗边,凝望天际的云霞由橙黄转为蓝紫。

      “姐姐。”
      “什么,夏天?”
      “好冷……”
      “我知道。”
      “夏天。”
      “什么,姐姐?”
      “我不会杀死你的。”
      “我知道。”
      “为什么妈妈要那么说?”
      “我不知道。”
      “我发了誓。对着镜子。‘绝对会让夏天活下去’呢。”

      “姐姐。”
      “什么,夏天?”
      “我什么都看不到。”
      “都在你的心里面呢。”
      “姐姐,我怕……”
      “没人会过来这边的。”
      “也许有人来了,我们没看到他们呢……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外面呢。”
      “外面到底有什么啊?”
      “有大人从海上来……”
      “他是来救我们的吧?”
      “也许……”
      “也许我们大声喊的话,他就能听见呢!”
      “嗯,看来我们确实应该大声叫一下试试。”
      “好的,姐姐。”

      “救命啊!救命啊!”
      “你能听到我们吗?”
      “你好!”
      “救命啊!”
      “你好,是我!”
      “嗨!”
      “你能看到、你能看到我们吗?”
      “我在这儿呢!”
      “来把我们带走吧!”
      “你好!”
      “你在那儿么?”
      “你好……”

      “我觉得他听不到我们的……”
      “我能听到你,姐姐。”
      “你愿意跟我走吗,夏天?”
      “你会对我好吗,姐姐?你一直对我很好,因为你是我的姐姐。”
      “我会尽力的,虽然我经常会犯一些错……”
      “爸爸说我们都会犯错的。”
      “看来我们还是要更大声一点儿……”
      “是的,姐姐,让我们再大声一点喊吧!”

      “救命啊!救救我们!来人啊,救命啊!”
      “救命啊!救救我们!来人啊,救命啊!”
      “你好!”
      “救命啊!”
      “你好……”

      “我们迷路了……”
      “我想他再也找不到我们了。”
      “没人喜欢我们……”
      “但他看起来是那么高大……”
      “看来我们要试着自己跳一下……”
      “要是我们从塔上跳下去,可能就再也没人能看到我们了。”
      “我也不知道……让我们跳下去看看会发生什么吧。”
      “好吧。”
      “跟我来!”
      “我们一起跳好不好?”
      “当然!”
      “一,二,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只手从背后抓住了小女孩的衣领。她没能跳下去。一场缓慢而绝望的死亡芭蕾,绽放在小女孩瞳孔深处。
      眼角微微上挑的猫瞳中,清晰地映出小男孩坠落的全过程——他幼小的肢体在空中舒展,胳膊向上拉伸,细小的手指颤动着,仿佛空中有什么可以抓住的稻草。
      什么话也没说,小女孩猛地推开了阻止她的大人,连是谁都来不及辨认,便沿着螺旋状的铁皮楼梯飞奔下楼。在临海的灯塔脚下,海浪拍击的礁石堆上,她找到了自己的弟弟。小女孩跪倒在他身边,双手捧着夏天的脑袋。

      “他死了。”大人说。
      “死了?”女孩问。
      “这是第几次了?”大人说,“从这座灯塔出现在我的视野里算起,你和他已经坠落过七次。”
      “为什么?”女孩说,“每次,我都会用身体包裹他、保护他。每次,我们俩都能好好地着地。“
      “醒醒吧。停止这无意义的循环。”
      “你不该来的。”女孩忽然转头,直直看着大人,漆黑的眸子散发出冷冽的杀意。
      大人没有接话,向前迈了一小步。女孩立刻向后缩了缩,眼神却凌厉异常,如同受伤的小猫。
      “别过来。”
      “你打算做什么,雪夜?”
      “……履行诺言。”
      “诺言?是和弟弟之间的承诺吗?”
      “唔嗯。‘绝对要让夏天活下去’,我这样对着镜子起誓了呢。”
      说着,女孩将弟弟的脑袋搁在自己膝上,闭目合眼。如果用“凝”,可以看到“气”源源不断地从她左耳的紫水晶耳坠,经过脖颈、肩膀、胳膊,从双手流向小男孩的脑袋,在右耳一模一样的耳坠处凝结。
      大人远远地注视这一切。
      “原来如此。你之所以执着于夏天,是因为自己对自己使用了‘白夜’……”
      “没错。真不愧是你呢。就算我死了,也不能违背自己定下的诺言。所以活到了现在……”
      小女孩忽然顿了顿,深深地吸了口气,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似乎这项工作耗费了她大量的力气。同时,小男孩原本血肉模糊的躯体发生了奇妙的变化。血迹消失,骨骼归位,伤口愈合。生命的能量正逐渐回到他身上。

      睫毛微颤,小男孩睁开了眼。
      小女孩欣喜地绽开笑颜:“回来了呢,夏天!”
      小男孩转动着黑亮的眼珠,最终将视线停留在小女孩的脸上。
      “姐姐,我饿。”
      “哎?”
      “你身上有很多‘气’的样子……可以让我吃掉吗?”
      “……”
      “呐,好姐姐?”
      “可以啊。只要你喜欢……”

      仿佛确认眼前所见是否事实一般,大人眨了眨眼。漆黑的双瞳中,映出了奇特、怪异而血腥的一幕——
      小女孩平躺在灯塔脚下,任小男孩爬到她身上,如同一头饥饿的小狮子,大口撕咬血肉。女孩一声不吭,脸上丝毫看不出痛苦的神色。她用可称为安详的眼神,平静地眺望夜空。今天是晴天,千万颗星星好似钻石碎屑,散落在黑天鹅绒般的天幕上。她看着那天空微笑了。她已经接受这一事实——为了弟弟,牺牲自己也无所谓。
      用“凝”查看,小女孩身上的“气”越来越稀薄。伤口流出的血染红了灰黑的礁石。她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剧烈,能听到大口的喘气声。与此相反,小男孩每吞下一块血肉,身上的“气”便增强一分,进食也愈发急躁。小女孩双手握拳,双眉紧锁,像在努力克制自己。很快,她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

      “怎么了,姐姐?”小男孩停止了咀嚼,“不愿意吗?”
      “没……没有的事。”小女孩轻轻摇头,“这是……我对自己许下的誓言……”
      “这就对了。跟我的命比起来,姐姐怎么样根本无关紧要,对吗?”
      “……嗯。还差一点,你就可以完全恢复了……别停下。”

      小男孩继续被中断的进食。小女孩继续默默忍受。她的灵魂石周围,“气”变得狂乱无章。
      时间的停止,发生在小女孩再度睁眼的一瞬。
      杀猪般的惨叫,出自小男孩之口。他慌乱地后退,双手紧紧捂住右耳垂。原本戴在那里的紫水晶耳坠,正握在小女孩的手心。

      “做什么,姐姐?!那是我的灵魂石……还给我!”

      小男孩猛扑过来。小女孩咧开嘴笑。
      咕嘟一声,小男孩的灵魂石被小女孩吞下肚去。
      小男孩睁大眼,拼命伸长手臂,想要从姐姐的嘴里夺回灵魂石。姐姐抓住他的胳膊,对准肩膀,大口咬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进食者与被进食者,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
      小女孩一句话也不说。灯塔下回荡着撕扯肉块的声音,咀嚼吞咽的声音,以及小男孩越来越微弱的惨叫。惨叫后来变成了祈求和呜咽。然而小女孩充耳不闻,如同完全被食欲控制的野兽。
      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大人。他更加年长,立在之前坐船来的大人身后,姿态谦恭,神色肃穆。两个大人无言地目睹这一切,直到小男孩完全被小女孩吃光。
      “‘逝者不死’只能有唯一的继承者,原来是这么回事。”年长的大人说,“大八木……真是个悲剧的家族。”
      “倘若同时有两人复活,便会自相残杀……吗。”年轻的大人说。
      “小雪对自己用了念。从那时起,她就注定了为弟弟而生。为了避免更多伤亡,在下特地将整座圣瓦伦丁岛制作成‘邪念之丘’,好让她看到她想要的东西……没想到她的念如此执着,连我们这些岛上的人也受到影响,看到了她眼中的世界。”
      “而且,有‘邪念之丘’的保护,我无法伤到她。”
      “在这世上,能伤她的不计其数。然而,能救她的,仅你一位。”
      “你认为我会救她?”
      “放任不管的话,她会一直重复梦魇般的循环,那可是比死亡更让她痛苦的方法。既然你不辞万里来到这里,不会只想当个观众吧。”
      “一年前,有人假借她的名义向我发出邀请。这次只不过是顺便来看看罢了。”
      “呵呵,来看看也好。”
      “如果有可能,我会杀了她。这样也没问题吗?”
      “请便。无需询问在下的意见。在下想尽量不给外面的人添麻烦。小雪死了的话,‘灵魂共进会’也会解体吧。”
      “‘灵魂共进会’……那个制造多起教徒自杀事件的邪教组织?”

      这时,满嘴鲜血的小女孩,盯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小手,轻声道:

      “‘邪念之丘’可以停了,父亲。”

      年长的大人愣了几秒,随即缓慢地点了点头。在两人的眼前,如同残梦渐渐消退,被染红的礁石恢复了原貌。小女孩嘴唇和手上的血迹消失了。她也变成了大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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