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棋逢对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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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溢香阁，尽管悲喜凝结于心，我面上却已是云淡风轻，淡淡对余欢道：“既是借的车马，咱们就不去公主府了，回府吧。”
余欢点点头，我睨了她一眼，一丝不安在心中浮动，作为跟随我多年的贴身丫鬟，溢香阁内的长谈她必是要疑心揣测，只怕是瞒不住她。不过，她向来谨慎妥帖，亦该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我低声道：“王爷素来不喜江南李氏，今日之事切勿向旁人提起。”
余欢微微颔首：“奴婢明白，奴婢会仔细叮嘱车夫。”
乘上马车，我心头又起了疑惑，熏风门并非前往公主府的必经之路，车夫怎会绕道至此？而马车又偏巧坏在了礼贤馆外！
疑惑之下心中陡然一惊，莫非一切都是有人蓄意安排？是李煜的人？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抿嘴思量，车夫是王府家生的奴才，不可能是李煜的人，而余欢……，我微微抬眼，见她垂目看着自己脚尖，面色沉静如水，一如往昔。
或许是我想太多了吧。
用过午饭，苏雅和柳绿带了孩子们下去，我便交代余欢挑了几匹上等锦缎作谢礼送往礼贤馆，正合眼靠在榻上休息，但闻门外丫鬟道：“夫人，王管家过来了。”
王继礼这个时辰过来，必是有要事来报，我忙叫了他进来。
王继礼匆匆进来，躬身请了安，忙道：“王爷回府了，怒气冲冲地往仰文斋去了。”
前几日赵光义才来信说要到四月末才回京，怎的提前回来了，且未见天子回銮的动静？我蹙眉道：“你可知王爷为何突然回京，可是在西京遇上不顺心的事了？”
王继礼回道：“方才赵荣偷偷告诉奴才，说是王爷因反对迁都洛阳，受了圣上叱责。”
我惊诧道：“圣上欲迁都洛阳？”
王继礼道：“听闻圣上到西京后屡赞洛阳居天下之中，为形胜之地，又见洛阳宫室壮丽，十分高兴，遂欲留居洛阳。”
赵光义做了十几年开封府尹，在京城培植了大量的亲信势力，眼下他才拉拢李处耘旧部，迁都之议对他而言无异于釜底抽薪，他当然要竭力反对。
我轻叹了一声，缓缓道：“你速令人沏一壶降火的茶送去仰文斋，我随后过去。”又转脸对玲珑道，“命厨房做一道鸡汁笋丝、珍珠豆腐丸子、鲜虾碧玉卷和西湖牛肉羹送去仰文斋。”
王继礼一面点头，一面往外去了。
我站起来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重新匀面梳妆，带了玲珑往仰文斋去了。
进了后园，沿着游廊绕过紫薇轩便是仰文斋。赵光义静静仰面闭目凝神，我屏息悄悄进去，头上朱钗碰撞伶仃轻响，他闻得动静缓缓睁目，疲倦笑道：“本该先往馨宁院看你和孩子，只是心头烦闷，就想着来这静坐一会。”
我自景泰蓝香料盒中拈了香料置于饕餮鎏金三足香炉，温婉道：“这零陵香最是沉静凝香，许能消解王爷心中烦闷。”
香料点燃，淡薄如雾的轻烟袅袅缕缕散开了去，赵光义一手摩挲着茶杯，一手抵在颔下，道：“云蝶，若迁都洛阳，你以为是利是弊？”
我知道无论利弊如何，迁都一事终是因赵光义的反对作罢，此后天下便是他的。我略做思量，曼声道：“据山河之险统治天下是利，不过，迁都势必动用大量人力财力，恐怕引发民怨，且东京根基巳固，不能动摇。”
赵光义凝视着我，点头道：“不错，安天下者在德不在险，何况大宋府库重兵皆在大梁，东京有汴梁的漕运，每年从江淮运来百万斛米供给京师数十万军队，根本安固已久，一旦遽欲迁徙，有害无利。”
我道：“王爷乃圣上肱股，王爷的谏言圣上自会重视。”
赵光义摇头，帐然道：“皇兄言：迁都洛阳，乃权宜之计，长久之计当定都长安，据山河之胜，以去冗兵，循周汉故事，以安天下。可见圣意已决。”
说话间外头玲珑道：“禀王爷、夫人，厨房送了小菜过来。”
“王爷一路劳顿，定是没有好好吃饭，云蝶吩咐厨房做了清爽小菜，且尝一尝合不合胃口，纵然朝政烦扰，王爷也要好好保养身子。”
赵光义含笑道：“离府多日，的确是念着你院子里的吃食。”
于是唤了外头的人送了小菜进来，我伺候着赵光义喝了半碗西湖牛肉羹，见菜色精致，他胃口也好，几样小菜都动了不少。
一时外头赵荣禀报说曹慕之入府了。如今曹慕之已是朝廷禁军大将，是赵光义手中的一员良将，想来日后的“谋权篡位”必有他的一份功劳。
赵光义搁下碗筷，道：“我请了慕之过来商议迁都之事，待会再过去看你和孩子们。”
我微微颔首头，便令玲珑收拾了桌子，慢慢出了仰文斋。
回至馨宁院，我握着《唐书》翻看了几页，在榻上打了一会儿盹，醒来见余欢在一旁侯着，便向她问起去礼贤馆的事。待余欢回完话，我又去芳华阁略坐了一会，同李若晴一道查看了王府三月的账簿，又商议下月操办锦玉生辰一事。
得知父亲回府，孩子们都是喜出望外，盼着晚饭时刻能在父亲怀里撒娇。从芳华阁回来，我便去了厨房守着厨娘张罗着晚上的菜品，瑞桢和德明也跟在我身后叽叽喳喳个不停。
天色渐渐暗下来，余欢去芳华阁请了锦心、德崇、德严和德昌过来，各色美味菜肴陆续端上了桌，瑞桢巴巴的望着门外，嘟着嘴道：“父亲怎么还不过来呀？”
锦玉笑道：“我带你去后园迎父亲可好？”
瑞桢忙点头，我叮嘱道：“若是你父亲还在仰文斋会客，你们就乖乖的回来，切莫扰了大人们议事。”
两人欢喜的应了一声，正起身往外跑，却见赵荣进来，道：“给夫人请安，王爷遣小的过来同夫人说一声，不必等王爷用晚饭了。”
孩子们一听父亲不过来了，都耷拉着脑袋没了精神，瑞桢撅着嘴失落的望着我。我淡淡“哦”了一声，又问道：“王爷不过来用饭，厨房那边都备了哪些菜色送去仰文斋？”
赵荣愣了愣，踌躇道：“是毓秀居送过去的饭菜。”
我脸色一沉，低声道：“她也在那边伺候？”
赵荣低眉点点头。
我冷然一笑，指了桌上的几样菜对赵荣道：“这些都是王爷素日爱吃的菜，你替我将比翼双飞和踏雪寻梅这两道菜送去仰文斋吧。”
玲珑忙去取食盒，赵荣则退到门外候着。
送了赵荣出去，我对孩子们勉强笑道：“你们父亲太忙，抽不开身过来，咱们就不等他了。”
面前精心准备的一桌美味在众人眼里仿佛都变成了石头，索然无味。默不作声的用罢饭，锦玉便拉了弟弟妹妹回屋玩皮影，我心头不快，在屋里踱了几步便叫上余欢陪着往雨花亭散心去了。
夜色朦胧，一弯新月如钩，余欢提灯在前，我黯然在后，一步步行来，方走到荷塘边上，忽然听得有人说话，正是赵光义的声音，我忙拉了余欢闪在一棵树后，吹灭了烛火。
前头有丫鬟照路，赵光义与李可辰并肩在后，很是亲密，赵光义道：“方才你说西方有客星①出，可知吉凶？洛阳正是在西边，这客星出现，是否应着迁都一事？”
客星？我低眉细想，曾经读过的《史记天官书》中有记载：“客星出天廷，有奇令”，古人常将其分为瑞星和妖星两大类。
李可辰温软道：“辰儿不敢妄议政事。”
赵光义道：“你我夫妇，但说无妨。”
李可辰道：“王爷不赞同迁都，那这客星自然就是妖星。”
赵光义闻言微笑道：“如此一来，洛阳便是不祥之地。”
李可辰继续道：“辰儿再向王爷举荐一人，若由此人劝谏圣上，迁都之事便可作罢。”
赵光义大喜：“何人？”
“此人乃司天监②少监高澈，为人机警而谦逊，与辰儿自幼相识，曾拜在同一师傅门下学习天象，可为王爷所用。”
赵光义握住李可辰的手，朗声笑道：“此策妙哉！由司天监禀明星象不吉，迁都有损国运，皇兄必将顾忌。辰儿的谋略不输府中清客，当真是虎父无犬女！有辰儿在侧，我无忧矣。”
我微一咬牙，曾几何时赵光义拥我入怀也说过，有我在，烦心事都可抛之脑后。
李可辰甜甜笑道：“王爷是辰儿的夫君，辰儿自然要为王爷排遣烦扰。”
好一张能说会唱的嘴，李可辰的确不同楚欣言，她的敏慧不容小觑！两人已是语笑晏晏走远了，我愣在黑暗之中，只觉李可辰的兵马已过楚河汉界。
慢慢走了好半晌，才回至馨宁院。玲珑见我脸色难看，遂带了众人退下，余欢端来一杯茶轻声道：“小姐喝点茶顺顺气……”
我寥落一笑，有李可辰在，如何顺气！我摆摆手道：“你也下去歇着吧，我静静坐会儿。”
“奴婢就在门外候着。”
余欢转身出去，却见瑞桢从门外跑进来，环顾屋内，不悦道：“父亲为何不来看我们？”
我拉过他坐在身旁，笑道：“方才去到仰文斋，你父亲还问瑞桢长高没，长壮没，心里可惦着咱们的瑞桢呢。只是那边还有老高一摞奏折等着你父亲看，今晚不得空过来陪咱们了。”
瑞桢沮丧道：“父亲会去五姨娘那边吗？”
这话落在耳中，令我的心阵阵刺痛，只怕此刻他们正是情深意浓，我麻木的摇摇头。
余欢见状忙道：“时候不早了，公子也该歇息了，奴婢这就去唤柳绿过来伺候。”
瑞桢也晓得我不高兴，讪讪的道了晚安，便跟着余欢下去了。
我拔下银簪挑了挑烛台上垂下的猩红烛泪，凝视微微跳动的烛火心中百感交集。走了楚欣言，又迎来李可辰，将来三宫六院的女人亦会如园子里的花一样明艳而四季不败，到时自己已是红颜老去，是否会如梦中楚欣言所言——荣宠难再？怔怔出神许久，眼中便有些倦涩，斜倚在榻上，不觉便蒙蒙胧胧睡去。
落在双手上的一阵温热将我惊醒，蓦然睁开眼，却见赵光义笑吟吟地坐于榻边，轻轻握住我的手，嗔怪道：“上月受的风寒还没好利索，这会怎又在榻上打盹也不披件衣裳。”
我身子微微一震，有些不可置信，新婚燕尔，李可辰该设法留他在身边的，更何况她还献上了妙策讨他欢心啊。
他继续道：“看过若晴和孩子便赶着过来，原想着能陪着瑞桢讲会故事，倒不想孩子们都已睡下了。”
我慢慢坐起来，轻声道：“云蝶以为王爷不会过来了。”
他拥我入怀，温柔道：“离府在外，伴驾虽有辛劳，有烦扰，但我心中总是念着你和孩子是否安好，仰文斋的桌案上虽是叠了厚厚一沓奏折，但我还是想过来陪着你，怕你睡不安稳。”
我心动容，轻轻埋首于他怀中，感受着他温热的气息。
翌日夜里，赵光义歇在了芳华阁，再一日则留在了毓秀居，如是轮流，王府的“天下”便是三分，倒也和睦。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棋逢对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