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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一念执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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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昨天景晟对我说的那番话,本就睡眠浅的我更是辗转反侧整夜没怎么合眼,听着一声声更漏从夜滴到明。快天明的时候,吊着的心也不见稍稍放下些许,索性抱膝抵着床头对着一方黑暗发呆。
过去的,现在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划过,不知怎地就回忆起小时候的事,竟大半是与云溯有关。这也难怪,那时候云溯的娘亲与我母妃是一族所出,来往比其他藩王密切许多。那时候我还小,云溯也小,彼此的个性与现在大不相同,简直可以说是截然相反。亏得我记事甚早,至今仍记得第一次与他见面时的情景。
那是中秋佳节,为了讨当时的太后欢心,各地藩王都奉诏入京,云溯也随他爹娘来了。我被母妃抱着坐在上首,一眼就看到了云溯。那时的他在样貌上早早显出后日一丝半缕的气质来。
不知是我的目光太过专注还是他这人天生比旁人敏锐许多,随众人跪拜在下方的他不露痕迹地稍稍抬起了头,我与他的目光对接在了一起。他微微一愣,我皱了皱眉,第一面给我的印象是我不喜欢这个漂亮得和陶瓷娃娃样的男孩子。现在回想起来,很大程度上的原因大概只是因为我嫉妒他长得比我好看……
再后来,许是因为我捉弄云溯表现的太明显,我的母妃和父皇竟然可怕地以为我和他两小无猜,有意和云氏结亲。彼时我连结亲这两个字都不太会写,只是听宫里的嬷嬷说就是以后我要和云溯过一辈子。和那个唯唯诺,比我还漂亮柔弱的人过一辈子?这对我着实是个沉重的打击,巧的是那日云溯娘亲病了,母妃带我去看她。看见云溯第一眼,我二话没说奔上前狠狠推了他一把:“你这个讨厌鬼!”
到底是年少不懂事,后来想想,那天云溯的表情其实很不大对劲,眼圈红红的,脸色也苍白的很。小时候的他本就生的文弱单薄,被我气势汹汹那么一推,一个踉跄没站稳,噗咚掉下了水池子。那是个大冬天,水池的水冷得刺骨,莫说一个几岁的孩子,就连下去救他的成年男子上来时面色都是青里发白。云溯被救上来时差点没了一条命,,可云王赶来时只淡淡说了句:“人还在就好。”眼神都没给云溯几个就走了,很不耐烦的样子。
我站在门外,瞧不清睡在昏昏暗暗里间的他的模样,不可说我是不内疚的,但我始终没有跨进那道门槛。风呼哧呼哧地刮过天空,空荡又苍白,寻来的嬷嬷一看见我焦急地奔上来,拉我就走:“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在这?要是被过了病气,陛下和娘娘岂不是要怪罪死老奴了?”
被半拉半拥走时,我好似听到那凄厉的风声中夹杂着低低的哭泣,那种哭泣不是简单的伤心更多的是绝望。我回首,看到的只是黑洞洞的窗口。
这大概是我所见过云溯第一次哭,也是最后一次。不久之后母妃病逝,我被送到山中,我和他山长水阔,本以为此生已无缘再见,竟是难料缘分二字如此玄妙。
或许我和他之间还有难解的心结,亦有未知的困阻,既然走到这一步,我应会好好珍惜,珍惜现在所有来之不易的一切。
胡思乱想着时间飞速而过,殿外渐渐有了人声喧嚣。寝殿里守着的宫女蹑手蹑脚地进进出出,想是在换灯烛香笼。我伸了个懒腰,小宫女轻轻呀了声,犹豫了下带着丝惶恐问道:“奴婢吵醒娘娘了吗?”
我摇摇头,然后发现自己在帐内摇头她看不见,于是只得出声道:“没有。”
一夜没睡,声音显得有些嘶哑,那宫女也听了出来,立马道:“奴婢这就去给娘娘准备洗漱和茶点。”
我撑起身,正要下地,忽然心抖了一抖,感觉有什么飞速游走过心间,可又快的抓不住。
带着这种奇怪的感觉我拧着眉穿戴好,才在桌边坐下喝茶,景晟就来了。
我端着茶,吹了吹热气:“看来太子殿下很迫不及待啊。”
他大概从没见过我如此冷嘲热讽的模样,有那么片刻没吱声,过了会才不自然道:“我听闻你昨夜又没好眠,才特来看看。”估摸是盯着我看了半会:“脸色怎么这样差?”
我摸了下自己的脸,不在意道:“反正我又看不见。”
他听了后又是片刻沉默,郑重地若在起誓样道:“阿衍,即便穷尽我此生,也会治好你的眼睛了。”
治好又如何,若是此生天天我看见的都是穷尽我的这些城墙宫殿,还不如瞎了好。
陪着我用了些早膳后,景晟就带我去“见”所谓的故人。
心里到底是忐忑着,我害怕,害怕见到的那个人会是——被发现捉住的云溯。
可当我真的“见”到那个人时,却和见到云溯一样让我难以面对。
“丫头,这么久没见,又清减了啊。”师父虽在打趣,可声音明显苍老了很多。
我膝盖一软,就地跪了下去,鼻子酸溜溜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师父……”
“啧啧,以前从来不见你跪我,现在出去晃了圈倒真的懂事……”
景晟在旁轻轻咳了声,师父的声音戛然而止,咳了一通,他扶着带起我,感叹道:“你以前可不是那么爱哭的,丫头,都是要嫁人的人了。”
听着前半句我眼一热,又要流下泪来,可是后面那半句却生生止住了那些泪珠子。心陡然陷入了一片愈来愈浓的恐慌中,沉默了会,我哑着嗓子道:“太子殿下能否容我和师父说几句体己话?”
我以为景晟肯定是不会轻易松口的,孰料他很宽容大度地留我和师父在了一室。
景晟一走,气氛明显松弛了许多。缩头缩脑地站在一旁,往师父那“看”了一会儿,我抽抽鼻子:“师父,你打我骂我吧。如果不是我,方晋也不会和我一起出山,也就不会……”
后面的话梗在喉咙间,扶在我肩上的双手难以察觉地颤了颤:“你和方晋都是我一手带大的,当初我领了方晋回来确实存了私心。你父皇宅心仁厚,自你母妃去后于朝政上也是无心。你辛氏江山看着风平浪静,却早已暗潮汹涌。我便想着若能有个人在你面前替你遮风挡雨,护你周全也好。”
师父松开手,长长叹息一声:“他小时候我总是打骂他,嫌他不够争气,只会使些小聪明,气度胸怀总是有些欠缺。可……”停顿了半会:“都是造化弄人。”
之前听师父说话时便有所察觉,现在这种感觉愈发的强烈了,师父老了……那个曾手握重剑一招一式教导方晋武艺,中气十足呵斥我的人,已步入老年,垂垂老矣。师父生平只收了我和方晋两个弟子,虽是师徒,却和寻常人家父子也没个相差。方晋一走,想必给他沉重一击。
只是方晋此事我仅仅从云溯那听过,至今他遇害过程却不分明,遂开口道:“师父……师兄,他是怎么去的?”难以开口却不得不问下去:“是意外还是为人所害?”
师父沉吟未语,良久缓缓道:“消息传来时我正在东海之上,来不及赶回。待我日夜兼程回来时,山中已多了一尊衣冠冢,而你也下落不明。我找寻多日,才听说你在云苍,便赶过来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你安然无恙,否则,在无颜面对方老爷子后我也无颜面对先皇了。如今看你在此生活无忧,倒也叫我安了几分心。”
“师父。”我唤了声,踌躇了下,道:“你能带我走吗?”
师父的呼吸一顿,在漫长而不安的沉默后,他道:“虽有愧先皇所托,无力复国,但你嫁于云苍太子却不失为一上策,也配得上的你的身份。”
“我并喜欢他,”我急急道:“又如何嫁他?!”
“那你想嫁谁?”师父的声音忽然变得干冷,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我仍能感觉他投射在我脸上的锋利目光:“你心中的人是谁?”
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堵在我喉咙间,我该怎么对师父说,我喜欢上了云溯,和自己的亡国仇人在一起了?我说不出口,至少现在直接面对他,我说不出口……
“我怕就怕会出现今天的局面!”师父怒其不争地一甩袖:“当日他来接你时,我远远观望他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他对你存着别样心思。那时我就颇为担忧,可后来闻说他待你苛刻,又听他给你赐了婚,以为你们再无交集。可没想到,你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你辛氏一脉,父亲兄弟皆死在他手中。虽然你与他们无多亲情,可你毕竟流着辛氏的血,你想过你该怎么面对你母妃和父皇的在天之灵吗?!”
师父步步紧逼,让我面上隐隐作烧,不敢抬头面对他。
他沉沉吐了口气:“何况,我怀疑方晋的死也与他有关。”
“不可能的!”我断然道,他知方晋与我的情谊,必不会对他下手,也没有理由。
师父似被我斩钉截铁的口气所激怒,猛一拍桌道:“你可曾亲眼见过事发过程?我当初教你的,你都忘了吗?”他话语中有无限失望:“云溯弑君夺位,而方晋一心护你,他自然容不得自己的臣子即是整个方家拥护一个前朝遗孤。你莫忘了,在江山大业前,儿女情长堪比云烟。他处心积虑将你带出国师府,接近你,真的是因为对你动情吗?若是对你有情,当年在你被遣送到国师府时为何不出现?”
我被问得哑口无言,胸闷气短的很,站住的双脚也失去了稳当,慌忙间摸索到身侧的柱子牢牢扶稳。
没人再说话,我紧紧傍着柱子,身子微微发抖。
师父见此情景,也知将我逼得太紧,口气逐渐缓和:“现在回头为时未晚,我观这云苍太子非池中之物,将来他登基为帝,你便是一国之母。或许复国之路,还可有所图谋。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养好你的身子,你的……眼睛。”
我很庆幸现在是看不见的,这样至少在此刻避免了我直面于师父的煎熬。
“师父……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鼓起力气我抬起头,认真地“看”向师父:“云溯与我们辛家有什么仇?”
“仇?”师父念着这个字,又叹了口气:“哪是什么仇?不过又是桩孽缘罢了。”
在师父娓娓道来后,那些零碎的感觉,终于串联成一条完整的前因后果。当真,是一桩孽缘。
送走师父,我独坐在房中,门吱呀一声,我知道是景晟进来了,却当没有发觉。
“我以为你见了你师父后会开心些,太医说你忧思过甚,才致以夜不得眠。”景晟立在不远处淡淡道。
我轻声笑了笑:“劳得你费心了,我确实解怀了不少。”
“可你的眉头却比方才皱得更紧了。”他走近,手指抚过我每眉间,仿佛要将那些皱纹给抹平。
我轻轻握住他的手:“只是明白了一些事,想通了一些事而已。”
握在掌心里的手微微一顿,片刻他一笑:“看来我终于做对了件事。”
我笑而不语。
时间飞快,还有三天就是我与景晟的大婚之期,我没有再见到云溯,就好像,他从未出现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