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佞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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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陈午，阿娇回到庭院中。桌上的糕点只剩下小半，淡粉色的桃花糕躺在白色的磁碟中娇小可爱。
陈午的那句宜室宜人让她发笑。在史官的笔下陈氏废后何来的宜室宜人？无嗣骄妒，分明是恶妇。可是谁又会知道一切都是因着她的“良人”。
在那十余年的幽禁生活中百无聊赖地她才知道无嗣的原因，她和母亲费尽钱财求尽良医却终究无果的原因竟然是如此的浅薄可笑。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就像一个笑话。她过去四十年的人生就是一个笑话，而金屋藏娇则是最大的笑话。
阿娇摇了摇头把脑海里繁乱的思绪甩了出去。出声询问橙：“近几日还有谁来访？”橙上前一步答道：“长公主三日前派人问候过，世子的人也来过一次。太子殿下昨日来了，奴婢按翁主的意思把殿下拦了下来，殿下坐了二刻后便走了。弓高侯孙日日来访，现在还在厅里坐着。”声音在太子上略略顿了一下，平静的嗓音有几分柔顺，似乎在强调什么。
阿娇在听到那二个称呼的时候皱了下眉，片刻后方道：“把韩王孙请过来吧。”
韩嫣和阿娇从未好到足以让他日日来访的程度。但是作为刘彻的伴读二人要好到同寝同食，韩嫣的关心这必然是刘彻的意思，也是刘彻曲折着表现着自己对阿娇的关心。
阿娇用手拈起桃花糕，小小地咬上一口，在口中慢慢抿开。
韩嫣到来的时候正是看到这样的场景，美丽的少女安静地坐在亭中，羽睫低压，唇上是一抹春色，纤长白皙的指尖上染着淡淡的桃红。素来高傲的少女的难有的恬静，但依旧是一如既往地美丽。
对于韩嫣而言无论过去还是未来陈阿娇始终是他见过最美的女人，纵然是日后倾国倾城的李夫人也逊她十分气质，更不要说只有温婉的卫子夫。只是高傲肆意的女人难以获得男子的爱怜，吃腻了伤胃的饕餮大宴后的男人总要换换清粥小菜。
阿娇抬眼看到了石子路上蓝衣的小童，白嫩的脸玉雪可爱，大大的眼睛明亮剔透，两只总角顶在头上，嫩生生有羞怯的样子总让产生一种欲蹂躏的感觉。
大汉第一的美少年现在不过还是只没有长开的团子，下得去手的只有那位不可一日无妇人的君王，哪怕他现在也只是乳臭未干的垂髫。
很远的记忆被换了起来，阿娇笑盈盈地看着韩嫣。她曾经是刘彻第一个女人，却不是他的第一个人。
依旧是那个高傲迫人的口吻，没有鄙夷的成分却让人如坐针毡：“阿嫣，后面还疼吗？”
白嫩嫩的小韩嫣明显没明白阿娇的意思，只是怯怯地问到：“翁主，您说什么？”
看着怯怯地韩王孙，阿娇便了然了，此刻的韩王孙应当贞操犹存。阿娇勾了勾手指像招小狗一样把他招了过来。白嫩嫩地包子脸带着涩涩的笑容定在阿娇的面前。阿娇一手扣住韩嫣的下巴，一手滑过他修长的眉毛，还未完全长成的远山眉已经有了美好的形态。“眉顺而润，非处之相。王孙，你说这个可以用在男子身上吗？”阿娇的目光化为利刃刺进韩嫣的眼中。
韩嫣吓了一跳，挣开阿娇的手，退后一步，被石凳绊住跌倒在地上，大大的眼睛里立刻储满水光。他现在还不明白用着高傲口吻慢条斯理说着奇怪话的陈翁主为什么突然有那么可怕的眼神，如同看着敌人一般。
阿娇看着韩嫣可怜兮兮的样子，淡淡笑开了。日后被称为佞幸的韩王孙现在不过还只是略知世事的孩童，只是如若失去太子庇佑便只能任人欺辱的弓高侯庶孙。况且二十余年后，他也不过和她一样是被舍弃的旧日黄花。想清楚这些，她便释然了，欺负一个孩子像什么样子。
阿娇起身拉了水嫩嫩地包子，捏了一把他的脸蛋后把他牵到凳子上，把糕点推过去：“回去后告诉刘彻，我很好。”
韩嫣伸向糕点的手顿了顿，为什么陈翁主直呼殿下的名字，为什么她的声音没有一丝的欣喜，为什么她不问殿下什么时候来看她？韩嫣猜不到答案，不安在他的心底弥散。
韩嫣抬头看向阿娇，除了瘦了一些外，她和过去没有任何的差别。对上阿娇的眼睛时，韩嫣快速地低下头，以至于看不到阿娇眼中的思虑。
阿娇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孩童：过去的她从未正眼看过的太子侍读。乖巧的样子惹人怜爱，漂亮的面容雌雄莫辩，瑟瑟的形态招人保护，顺从的样子让人安心。这样的形容一直都是处于忧虑中的刘彻最喜欢的状态——安全，处于掌握之中。
过去她未曾在意过韩嫣是因为她所有的心都在刘彻身上，也是因为刘嫖经年的潜移默化：聪明的女人担负男人，愚蠢的女人对付女人。可是刘嫖从来没有告诉她如若要对付男人一点也没有把她放在心上怎么办。所以那个时候，她所有的手段和姿态都变得如同跳梁小丑一般可笑。
都是对于作为佞幸的男人，一旦失去君王的庇佑和宠爱，将永远被掩埋在尘土里，对于居于后位的女子无甚影响。弥子瑕是，邓通是，而韩嫣，也是。
此时，玉雪可爱的孩童正小口小口的吃着糕点，时不时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她，连嘴角便沾了糕点的粉末也未曾察觉。
阿娇看着面前的孩子，虽然觉得赏心悦目，都是那瑟瑟的样子看着也让她心累。
小韩嫣倒是会察言观色，吃尽手中的糕点，便离开凳子，告了别。阿娇便唤橙把他送了出去。
看着韩王孙消失在曲廊尽头，阿娇微微吐了口气。她知道方才的口吻生硬了许多，其中的生疏和拒绝太过于明显。她也才知道在她的绝望下面竟然还是有些意难平。她的那声刘彻便是明证。
阿娇突然低低地笑出声来，五十余前的她只有在生气时才连名带姓地呼刘彻，其他的时候只是娇娇俏俏地喊着“彘儿、彻儿”。这次韩嫣带回去的口信不知道会让那位君主心惊胆战辗转反侧多久，但是无论如何这都无关爱意，不过是对她身份以及母族的小心翼翼。
橙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自家的翁主唱着曲子，歌声凄婉绵长声乐动人。近了方听清曲词，那一刻橙不禁心酸，她最贵的翁主啊，为什么会以那么凄婉的声调唱着那样的曲子，为什么偏偏是那首曲子？
她的翁主应该是在柔美的春风坐在亭中带着美丽的笑容听着别人唱着《关雎》唱着《蒹葭》唱着《凤求凰》，而不是在被夕阳染红的庭院寂寞地吟唱着《氓》。
“氓之蚩蚩……秋以为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女也不爽，士贰其行……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亦已焉哉。”
橙眨了眨眼，阿娇的歌声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她，然后对她展颜一笑：“橙不要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嘛。”那份笑容如同春光一般美好，让橙的心安定下来。
阿娇没有忘记这个少女在椒房宫中搜出人偶的时候立刻冲上去大喊着“那是我的”，没有忘记在无辜的四百官人被杖杀的那一日橙对她深深的那一拜。被十余年的幽居抹去的关于椒房的记忆中，这名少女一直都在。
橙走到桌边，轻声询问：“翁主是否用晚食了？”
阿娇点头，站起来，任橙整理好微微凌乱的衣物后便向花厅走去。血色的夕光打在她的身上，淡粉的披风上浮起一层光彩如同一层流动的火焰。她柔嫩的双颊也被夕色染了娇红，让数日思虑带来的消瘦销尽，只余下眉宇间浮现的高贵与坚毅。
那曲《氓》让她的心思更加的安定，看到纯净的韩嫣所带来的动摇已经消去。她既然已经定下了计划，必然不会让那些小小的变数所影响。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佞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