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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欲笑还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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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梦中陡然惊醒,大口大口地喘气,浑浑噩噩,身上出了一些汗,口中干涩难耐,坐起,来长吁一口气后,稍微敛了心神。
本就常常噩梦缠身,在加上所谓的虚劳之症,近日连连从梦中惊醒。
摸索着打开灯罩,微弱的烛光照亮一片床榻。
那叠方正整齐的锦被,以及我身旁没有温度的床单正清楚地提醒着我——他还是没有来。
那日我推他离开,自密道出来,他便不发一言,也未再看上我一眼,当晚就去了听雨小筑。
就算我不接受他,他也有许多的等待。可是我犯了一个错,把他推给林昭容,小看了他对我的执着,不可更改。
可是,他偏偏还是去了的。
披起衣衫,起床自己酌了一杯水,不觉想起往日情景。自与他同塌而眠以来,晚间若是梦中惊醒,他必是也醒了的,为我递上一杯清水,递上手帕擦汗。
如今,我却是独自起身,独自酌一杯清水来喝。
算来,自每日喝汤药以来,其实我已很久没有过恶梦了。如今他不来了,汤药未停,噩梦又来。
我放下水杯,坐在桌旁不觉发了呆,脑中有他的片段不断飘过。
不得不承认,我想他了。
推门声响起,青衣掌了一盏灯进来,一副睡眼朦胧之态,“娘娘可是又做了噩梦。”
我拉了拉披在身上的衣衫,坐回床上,“已经没事了,你回去睡吧。”
她还是有些不放心,放下灯,说道,“皇上这几日想是太忙了,没能过来。娘娘心里若是烦得慌,奴婢就留下来陪娘娘说会儿话。”
我虚笑一番,摇了摇头,“既说了没事,你就不要担心了,本宫再坐会儿就好了。”
她站着没有走,嘴上动了动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我知她是想要宽慰我,却找不到说的,便又劝她回外间睡。她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见我躺下了,便替我罩了灯,临走时又说了一句,“奴婢就在外间,随叫随到。”
她方才说李业太忙,不能过来,想要宽我的心,可这一借口任谁都不会信。这几日宫中有了些传言,说是皇后失宠,林昭容得势。青衣和红玉尽量不让我去听这些言语,但众口悠悠,我多多少少还是知道的。
那日就听见了两个小丫鬟的对话,说那萧台上,皇上和林昭容一人吹埙,一人起舞,是人间天上都羡慕的一对。
李业这次不知是与我赌气,还是真的放了手,总之他根本不顾父亲对我失宠一事的反应了。仔细想想,他如今根基越发站稳,这点事足以能够应付了。他不在意,我又何须担心。
躺在床上,想要心静,却夜不成眠,睁眼直到天明。
我这挂名皇后,本就算不得失宠,若是真摆出一副失宠的样子,倒叫他们活活笑话了。
让红玉给我了拿了花锄,盘算着去给我的花草除些杂草,好几日没有看过了,不知是否杂草丛生了。
待到了我的“小花园”,我却是哭笑不得。这还哪需要药除草,秋天一来,不过几日光景,那些花草已不复了青绿,看起来与杂草无异了。
芳草无情,空自收了颜色,惹得我暗自嗟叹。
“娘娘,御花园还有些花草繁盛着,不如去那里散散心吧。”红玉见我拈着一片泛了青黄的叶子走了神,开口说道。
左右闲着也无事,就由她说的,到御花园去看看也行。可惜,我本不该去的,也本不该选了这条和他走过的路。
悠远的箫声传入我耳,是那曲《锦瑟》,依旧如萧台那日一般悦耳。明明不该追去,偏偏我已迈出了脚步,却在走了几步后,再迈不开。
箫声已停,舞步已驻,低香语近,相偎看秋色无边,晴空一行飞雁。笑意深浓,眉头不见了那一个“川”字。
好一派郎情妾意,你情我浓。他的身边站着的,细语言笑的人不再是我,而是我亲口推给他的林昭容。他这样的笑,从来都是只给我的。
我猛然抽痛了心,刺痛了眼。
他真的听了我的话,陪在了她的身边,我本该感到高兴的,可是,宫人的闲言碎语让我蓦然失神,让我不敢去想。如今亲眼见了,躲不开,避不掉。明知他心里的人是我,我却还是心痛异常,因为他的清水星眸里映着的那个人,不再是我。
那是我自己埋下的苦果。
整理好脸上的表情,不再理会那菊花丛中的一对璧人,转身说了一句,“回去吧。”
青衣红玉未敢说上一句,默默跟在我身后,红玉怕是开始责备自己要我来了。
偏西落下的夕阳,将我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秋日时光,真真是看着就让人心碎。
回了游仙殿,心里想着找些事来排遣,晃眼看着案上的笔墨,便要红玉研了磨。展开宣纸,提起玉笔,手却又停在了空中,不知画些什么好。
仔细一想,觉得今日御花园中秋色正好,不如就画此景也好。但思绪又不觉越飘越远,仿佛看见那抹熟悉的背影,迟迟没能下笔。
轻微一声响,浓墨滴上白净的宣纸,匀开了。好好的一张纸便这样废了,我无奈放下笔,要红玉撤走了笔墨。
当真是一片伤心画不成。
满室灯火灿烂,我独坐其中,安静不作一言。书画未成,曲不成调,书看不进,膳食无多。少了一个人,少了太过心情。
索性命人灭了灯,就寝也罢。
夜夜独自入眠的光景已经过了一月有余。
每日他都会要人传来朝中新近发生的事,纯然将我当做一个盟友。该回的我也回了,他想我做的也做了,却感觉比初时入宫还要生疏。
午睡之后,看着自己镜中的样子,依旧是肤如凝脂,依旧是双瞳剪水,只是两腮少了红晕,越发清瘦了。这两个月,和着自在,但却让人越发难受。
青衣在身后替我梳妆,手上小心,生怕扯疼了我。忽然她停了下来,缓缓低了语气说道,“娘娘这般不爱惜自己,竟早早生了白发。”
是吗?在镜中看见她理出了一根晃了光的头发,便要她扯下来给我看。
游丝一般的白发在手中沉重万般,我不禁蹙了眉,闭了眼,深吸出一口气,扬手将它弃于空中。
我才十七岁,是最为美好的年纪。本该是逐风而笑,自在而歌的年岁,怎早早风霜染了青丝。
想起再过一月便是我十八岁的生辰了,有谁人与我同过,难道今年就只有母亲的这只玉镯陪着吗?
红玉端了我的药进来。
那虚劳之症,本该早好了的,无奈竟拖到了这个时候,药也没有间断过,活活成了药罐子。
我随手推开药碗,“心结不开,喝再多的药也是无济于事。”
青衣闻言说道,“娘娘既明知道病因心结而来,为何又迟迟不肯自己解开?”
她这一问,让我一时无言以对。
我心结太多。父亲,子玄,现在还有一个李业。
青衣继续说道,“娘娘不要不承认对皇上的情义。我们下人皆看得清楚明白,那日娘娘夜里噩梦,奴婢进去唤醒娘娘的时候,可是听见了娘娘叫皇上的,此情丝毫不逊于林昭容。既然两情相似,又为何不愿面对?”
不是我不愿,是我不敢。
红玉放下药碗,走到我身侧,帮腔道,“青衣姐姐说得是,皇上对娘娘的情义,我们皆看在眼里。娘娘只需放下身段,好言好语,皇上定然会回心转意的。”
她说完之后,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我,“这是将军几天前送来的信。奴婢想着交给娘娘也无用,就一直没有拿出来,如今倒不妨给娘娘看看。”
我打开来看。
原来是父亲已经耐不住性子了,要我想方设法挽回萧拓的心。
不过是废纸一张。
我将它递还给红玉,“烧掉吧。”
红玉却急了,“娘娘这是要怎样,虽说将军是别有用心,但娘娘何不听就了将军的话,挽回皇上的心。如今娘娘这般模样,若说心里没有皇上,谁会相信,又何苦这般作践自己。”
她没大没小的一番话,在我耳边一阵激荡。转头蹙眉看向她,一张稚气的脸有些惶恐,但还是直直迎上我的目光。
青衣好似被红玉的言语惊倒了,一时没有说话,却在这时,传来了极其突兀的通报声。
门外匆匆跑进来一个小丫鬟,是林昭容的丫鬟芙儿,大口喘着气,“娘娘,皇上在萧台遇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