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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廿九章 月下为谁正梳妆【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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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小楼已经好久没有这样轻松了,全身浸在温热的水中,手指轻轻挑起一片片的玫瑰花瓣,鲜红的花瓣,红的像血。她忍不住微微的笑起来,这一次,对付风雷堡,赤冰可谓运筹帷幄,不日便要启程往皖北而去,只不过,这一去,能回来的,不知有几个。她的手指轻轻的抚过自己的肌肤,柔软光滑,她的身体还很年轻。她满意的叹了口气,上天虽然没有给她一副娇美的容貌,却给了她一副聪明的头脑,她忽的笑出声来,星宁月寒,这四位名动江湖的护法大人,这一次,又能回来几个呢?
景小楼双手掬起一捧温水,一点点洒在自己胸前,口中微笑道:“月风江…月风江…,你莫要怪我心狠,要怪就怪你自己,偏偏爱上那个贱人……我景小楼得不到的东西,也绝不会让别人得到……”
房门之外忽然响起了轻轻的叩门之声,敲了三下,景小楼皱起眉来,不耐道:“甚么事?”门外一个声音恭敬道:“景司事,教主请您到桃夭殿去,有要事相商。”景小楼道:“我知道了,下去罢。”门外之人应声退下。她唇边露出一丝讥诮笑意,自水中缓缓站起身来,迈出木桶,将身上水珠拭干,穿上一身淡红的衣衫。她从来只穿蓝色衣裙,今天不知为什么,就是想穿上另一种颜色,也许是想给那个男人看一看她不同的样子罢。
站在桃夭殿之前,景小楼不禁勾唇一笑,很快,自己也许永远都不会再踏进这里了。赤冰,当他面对风雷八阵之时,不知会是何等表情。想到这里,心中突然说不出的愉快,抬脚走进桃夭殿中。
殿中空寂,并无人影,景小楼愣了一下,皱一皱眉,只听身后脚步声响起,回头一看,见是一个黑衣弟子,这弟子向景小楼施了一礼,道:“景司事,教主请你到他的书房去。”“书房?”景小楼认得这黑衣人是赤冰殿中近侍弟子,眼睛微眯,冷冷的道:“教主为何要我到他书房去?”要知赤冰平素只在桃夭殿面见教众,殿内其余各处,均是禁地,教中上下大概只有月风江才进去过。那黑衣弟子低头道:“属下不知,属下只是奉命行事。”
景小楼心下暗道:难不成我暗中和默天雷来往之事被他知晓,所以要杀我?转念又想,自己行踪谨慎,赤冰对己又极是信任,此事应当绝无可能,想必是有一些机密之事,要与自己商量。想到此处,心下安然,对那黑衣弟子道:“好,烦请带路。”
那黑衣弟子在前引路,穿过桃夭殿正殿,向着后面走去,景小楼紧随在后。转过了一个弯,那弟子停下脚步,面向着一间石室道:“景司事,教主就在里面,请进去吧。”说完施礼离开。
石室之中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景小楼犹豫了一下,竟然感到一丝丝的慌乱,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有这种感觉,第一次,是在月风江和宁未央大婚之日,宁未央对她微笑的时候,深吸口气,定了定神,暗暗冷笑道:景小楼,你怕甚么,那个贱人就算已经想起了一切,那又如何,在教主的眼皮底下,她又敢怎样?想到这里,顿觉镇定,伸手推开石门,走了进去。
石室之中极为宽敞,确是一间书房,两旁各有一排高高的乌木书架,上面放满了各式书籍,有奇门遁甲,五行八卦,刀谱剑谱,还有医术药书,笔墨丹青。正中一张紫檀桌案,上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只是桌案之下的紫檀木椅之上,却并无一人。整个书房之中都是空空荡荡,并无一人!
景小楼定了定神,低声叫道:“教主,小楼来了。”石室之中并无回声,也无人答应,景小楼又说了一遍,室中仍是一片死寂,她忽然觉得后背有些湿黏,原来不知何时,竟已出了一身冷汗。脚下缓缓后退,猛的转身,便想夺门而出,一瞥眼间,却忽的顿住,重又回过身来,直直看着对面墙壁。那面墙壁上蒙了一层淡青薄纱,灯火之下,那薄纱仿佛无风自动,里面影影绰绰,竟似有一个人影!
景小楼呼吸渐渐急促,脚下拼命想向门口转去,心中却有一个声音不停的在说:“去看一看,去看一看!”她的脚终究还是拗不过她的心,一步步的向着那面墙壁走去。
每迈进一步,景小楼心里就安定一分,她已看出,那薄纱之后确实是一面墙壁,那个人影虽然轮廓分明,却是一动不动。站在那面墙壁之前,景小楼的心不禁越跳越快,她隐隐约约感觉到,这面淡青的薄纱之后,掩藏的是一个秘密,一个无人知道的秘密,她心中明白,这里是赤冰的书房,这个秘密是绝不应该揭开的,但她的手却像获得了独立的意志,伸了出去,一把抓住那方青纱,向下一扯……
青纱飘然落地,那墙壁上的人影立时清晰无比的展现在景小楼的眼前。那是一幅画,画在雪白的墙壁之上,画上画的是一个少女,与真人大小相差无几,一身青色衣裙,流云广袖,衣袂凌风,青丝如云,眉目盈盈,唇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手里拿着一柄长剑,案上烛光映在她脸上,明暗跳动,那少女便好像活了一般,随时要从墙上走下来。在那画幅的左侧,龙飞凤舞写着两行字:为谁月下正梳妆,教我永世不能忘。一看便是赤冰字迹。
景小楼脚下猛的向后退了一步,口中情不自禁叫了出来:“宁未央?”她心中极为震惊,原来赤冰教主书房之中,竟画有宁未央的画像!难道…赤冰对宁未央,竟然…竟然不只是师徒之情?难怪宁未央当初那般忤逆背叛,赤冰都没有杀她!
景小楼心里砰砰乱跳,心知自己偷看了这画像,若是被赤冰知道绝不可能放过自己,弯腰从地上将那青纱捡起,手忙脚乱的想再挂上去,只是她身量娇小,想要将那薄纱再挂上却难以够得到。
只是这一瞬之间,景小楼身上已满是汗水,刚想将那紫檀木的椅子搬过来垫脚,却听见这静寂的石室之中,忽的有人轻轻一笑,景小楼手一哆嗦,手里的紫檀木椅子落在地上,“咚”的一声大响,猛的回头,向身后看去,墙壁之上,那青衫少女仍旧一动不动,却听到那个声音笑道:“景司事,你挂不上去么,要不要我来帮你?”景小楼听到这个声音,心中猛的一寒,缓缓回过头来,只见从石室门口,一个白衣少女施施然走了进来,正正站在门前,眉眼弯弯,唇边带笑,只是,这笑意看在景小楼的眼里,却是说不出的阴寒。
“宁、未、央”,景小楼一字字的从牙缝里说出这三个字,未央嫣然一笑,欣然道:“是我。”景小楼冷冷的道:“你想干什么?”宁未央一双清澈的眸子在她脸上扫过,微笑道:“我想干什么,你猜不到么?”景小楼忽的大笑出声,一边笑一边道:“我当然猜得到,你想杀我,可是你敢么?这里是教主的书房,你在教主禁地杀了本教司事,你自己还活的了么,哈哈哈哈”。宁未央微笑看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景小楼笑声忽然顿住,狠狠的盯着宁未央,恨声道:“是你假传教主之命,骗我到这里来的?”宁未央并未说话,只听一个男人的声音淡淡的道:“是我。”景小楼听到这个声音,心中一颤,霍然抬头,只见从石室门外,慢慢走进一个男人,一身玄衣,身背长剑,眉间嚣张,笑意慵懒,月风江。
景小楼脚下后退一步,“是你,是你!你竟甚么都听她的!”月风江站在宁未央身旁,唇角一勾,道:“我是她夫君,她想要干什么,我自然都要为她做到。”景小楼咬着牙,脸色渐渐发白,恶狠狠的盯着他二人,宁未央仍是似笑非笑,淡淡看她,月风江的眼睛,却越过她头顶,落在身后那幅画上。景小楼回头看了那画一眼,突然大声狂笑,道:“月风江,你也看见那幅画了么?你的宁儿,被你的师父画在墙壁之上,日日夜夜的看,你看见那两句诗了么?甚么‘教我永世不能忘’,哈哈哈哈,原来教主对你的宁儿,还有着这样的心思,哈哈哈,月风江,不知你现在作何感想?”
月风江没有说话,宁未央忽道:“景司事,你还记得杜青蛾么?”景小楼转头看她,目光怨毒,“哈哈,就是那个没手没脚的小丑么?我当然记得!”宁未央点头道:“记得就好,我就是怕你忘了。”说着,脚下一动,向着景小楼迈步走去,景小楼脸色一变,看了月风江一眼,见他只是盯着那幅画,根本没有看自己一眼,心中怨毒已极,将心一横,伸手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迎风一抖,向着宁未央猛扑过去,口中大骂:“贱人,我跟你拼了!”
宁未央眼睛都不眨一下,眼看她要扑到近前,突然抬起右腿,一脚踹出,景小楼还没来得及看清她是如何抬脚,身子便向后飞去,后背撞在桌案之上,又掉落地上,张口吐出一口鲜血,吐完一口,又吐一口,只觉胸肋之间软塌塌的,只怕肋骨都已经断了。她伏在地上不住吐血,眼角余光看到一袭雪白的裙角已停在她脸前,只听宁未央的声音淡淡的说:“当日和你一起砍了杜青蛾手脚,将她像猪狗一般对待的,还有谁?”景小楼咯咯笑起来,“…你…想知道么,我偏不告诉你。”宁未央脸上没有半丝表情,仍是淡淡的道:“说。”景小楼大笑起来:“哈哈哈,宁未央,小贱人,你威胁老娘么?姑奶奶不怕你,我就是要你永远都不知道这些人是谁,要让你永远都报不了仇!”宁未央低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好,有骨气,够硬气。”伸手将攻玉慢慢抽了出来,斜斜向下一挥,景小楼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腕之处鲜血四溅,她的手已经与腕骨分离,只剩下光秃秃血淋淋的骨头。
宁未央长剑斜斜垂着,声音仍是平静无波,“说不说。”景小楼痛的浑身哆嗦,她素来以折磨别人为乐,从来都是她砍去别人手脚,现下自己的手被人砍掉,才知道原来被人戗残肢体是如此痛不欲生,但她心中对宁未央恨之入骨,仍是咬着牙,硬撑着道:“你…休想…知道…”话音未落,便又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原来是宁未央一脚踩在她的断腕之上,顿时将那骨头都踩碎了。这一次,景小楼的惨叫之声再停不下来,宁未央并不看她,轻轻一笑:“当年你是如何对杜青蛾的,今天,我十倍还你。”
景小楼身子不停抽搐,忽然嘶声叫道:“月风江!月风江!”月风江转头看她,景小楼挣扎着抬起头来看着他,披头散发,面目扭曲,嘴上都是鲜血,喘息着叫道:“月风江,我一直都喜欢你,你知不知道?”月风江漠然看着她,一言不发,景小楼接道:“自我十四岁那年见到你,就再没有喜欢过别人,你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我不在乎,我可以等,可以忍,但你竟然爱上她,眼里心里都是这个贱人,我不能忍!”她的声音几乎声嘶力竭,脸上竟然满是眼泪,月风江淡淡的道:“你能不能忍,与我无关,但你若敢再说一句‘贱人’,我就会让你知道,甚么叫做后悔为人。”景小楼看着他,眼睛大睁,目中红丝密布,神色渐渐狂乱,大笑道:“后悔为人…后悔为人,我早就已经后悔了!我后悔当初执意要和爹一起去桃夭殿,不然就不会遇见你,我后悔不听爹爹劝告,离开冰焰教,只为能在你身边,我更后悔当初没有早点下手,将宁未央的脸蛋划成蜘蛛网,哈哈哈,我真想看看,若是那样,你还爱不爱她!”
月风江冷冷一哂,“有我在,怎么会有‘如果’。”景小楼身子一震,笑声顿止,脸色一片死灰,忽然又像杀猪似的惨叫起来,嘶声道:“月风江,我求你杀了我!我求求你!”月风江默然不语,宁未央回头看了他一眼,道:“大师哥,你到外面等我。”月风江看着她的眼睛,轻轻一笑,“不必,你无论做什么,我都看得下去。”说着再也不看景小楼一眼,提步走向那墙上的画像,站在那画像之前,凝神细看,竟再不回头看一眼。耳边只听到景小楼的惨叫之声不绝于耳,破口大骂:“宁未央,月风江,你们全都不得好死!阎王爷那,老娘等着你们!哈哈哈哈”,宁未央却始终都只有一个字,“说。”一开始,景小楼还在咒骂宁未央和自己,到后来,几乎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却始终都不说一个字,只听到宁未央终于轻轻笑道:“还是不说么,没有关系,就算你说了我也信不过,替你办事的人我心中有数,一个都别想活。”接着几声剑风荡起,皮开肉绽声,骨头断裂声,鲜血飞溅声,但却再也听不见惨叫呻吟声。